陳國的戰事不是能快速解決的事,站前談判和威嚇都要時間,就算開打,制定方案和排兵布陣也要一陣子。
夏景盯了一陣,將注意力放回了后宮之中。
又一年春狩到來了。
上一年春狩,康寧帝特別點了九皇子,讓他加入春狩的隊伍,大放光彩。今年,所有人都會以為,康寧帝依舊會邀請九皇子,然而,九皇子被落下了。
幾個皇子里,沒有受到邀請的只有九皇子,連去年沒去的寧文煥和寧承睿,也被康寧帝排上了名單。
康寧帝還邀請了六公主寧思思、七公主寧雪念,以及燕國公主燕羽詩。
寧雪念聽聞夏景沒去,也不肯過去春狩,云妃勸了兩句,明了女兒的堅定,尋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回絕了康寧帝。
沒了夏景和寧雪念,寧思思也不愿去,柔妃罵了她一頓,塞她上了馬車。
讓夏景意外的是,燕羽詩和寧源中也留了下來。
“你們留下做什么?”
靜怡軒東配殿里,幾個孩子圍坐在長桌上,夏景問燕羽詩和寧源中。
“懶得去。”寧源中翹著二郎腿,很囂張。
“你怎么不問念念。”燕羽詩小聲嘟囔。
夏景剛要說話,門口傳來動靜,是倚秋進來了。
倚秋端著瓜果點心,給幾位殿下擺上,放好小叉——這是九皇子出品的小餐具,有了小叉,就不用弄臟手指了。
倚秋用手掌虛托著其中一碟糕點:“娘娘說,今日的驢打滾做的分外不錯,幾位殿下定要嘗嘗。”
她臉上帶笑,話語殷勤。先前聽到春狩的隊伍里沒有自家小皇子,她覺得天都要塌了,現在見到幾個本該去春狩的殿下,能留下來陪自家小皇子,心頓時安了許多,看幾個殿下愈發順眼。
她還想在一旁伺候著,忍冬過來,用冷冷的目光盯她。
東配殿是九皇子的地盤,四舍五入,就是九皇子第一侍女忍冬大人的地盤,倚秋跨殿伺候,已經犯了大忌!
倚秋承受不住小宮女的盯,退出了東配殿。
幾個皇子公主,享用著桌上的點心。
“這小叉是不錯,雖然不如筷子,但勝在方便,模樣還精致。”寧源中叉一塊瓜放進嘴里,打量著手上的銀叉。
燕羽詩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叉柄,熟練地捻了捻,叉子在她的指尖旋轉。
她看看小叉,再看看夏景。經過了這么長時間,要是她還沒看出來夏景的身份,那她的義務教育就白學了。
“我讓匠作監做了好幾套,五哥喜歡,回去的時候選一套帶走。”夏景回答寧源中的話。
他沒動瓜果點心,有些心不在焉,因為一半的精力放在青蓮山那邊。經過半年努力,他已經可以同時操控兩具身體。
青蓮山那邊,戰事在即,正忙著練兵。
“那就多謝九弟了。”寧源中笑道。
寧雪念嚼著驢打滾,用手肘推了推夏景的腰。
夏景無奈看她,早在制作銀叉的時候,他就給永華宮準備了幾份,寧雪念已經用了許久了。
“念兒姐姐喜歡的話,也去挑一套。”他又道。
寧雪念喜笑顏開,叉了一塊瓜,遞到夏景口中。
燕羽詩眼中羨慕,若是她和夏景的關系有這般親密,就不用那么提心吊膽了。
到現在,燕國“皇子”的真面目還沒有被揭穿,除了因為她們姐妹的謹慎,還因為九皇子的幫助。
九皇子和慧靜示意了些,慧靜再和徐忠德說了,于是,司禮監送到同德宮的奴才,都是徐忠德細細挑選過的,人蠢嘴嚴,不多事。
不然,就算燕羽詩姐妹有意疏遠寧氏王朝的宮女太監,只用自己帶來的奴才,也不可能毫無破綻,作為同在一個宮里生活的人,怎么可能察覺不到異常?
燕羽詩隱約發覺了奴才們的智力低下,猜到了夏景的照顧。她現在唯一疑惑的是,夏景怎么知道了妹妹的性別,除了剛開始的一段時間,九皇子與妹妹并無什么交集。
她也曾想,是否自己猜錯了,但除了這個早早表達了善意的九皇子,宮中也不會有人會如此幫她們。
她更好奇,九皇子是如何影響了司禮監。但這話她不敢問,即便是她也知道,這不是一件能拿出來談論的事。
屋內短暫寂靜,寧源中和燕羽詩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們和夏景、和靜怡軒站在一起,但接下來要說什么,做什么,謀劃什么,奪取什么,他們一片迷茫。
這時候,小田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參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萬福金安!”
寧源中嚇了一跳,翹著的腿放下了,燕羽詩手一顫,銀叉差點兒脫手。
怎么太子也來了!
寧純祐先去主殿,給蕭月請安,隨后在倚秋的引領下,來到了東配殿,加入了留守兒童小聚會。
倚秋回到主殿,和蕭月面面相覷。
“景兒又干什么事了?”蕭月問倚秋。
不用說,寧純祐一定是夏景引來的。
“奴婢不知,最近幾個月九皇子一直很安分,只是比以前睡得多了些。”倚秋迷茫,她一直注意著小皇子的動靜,沒發覺有什么事。
“那太子來做什么?”蕭月疑惑,“他怎么沒去春狩?”
“二哥怎么回來了?”夏景驚訝地問寧純祐。
寧純祐喝了一口茶,面色陰郁:“我和父皇說身體不適,父皇便讓我回來了。”
寧源中驚愕:“豈有太子不參加春狩的道理?”
在寧氏王朝的記載里,就沒有太子不參加春狩的情況,有幾年皇帝身體不適,沒有參與,但太子從未缺席!
夏景看著寧純祐,問:“二哥何處不適?”
寧純祐一怔,沒想到小皇子第一個問題是這個,心中一暖,回答道:“太醫說憂思過重,所以頭痛。”
“居然是真不適。”寧源中又驚訝。他還以為,太子和他一樣找了個借口。
寧雪念對上次春狩映象很深,問道:“是不是因為上次春狩,惹了父皇不快?二哥要和父皇道歉才行。”
寧純祐苦笑:“我一直在惹父皇不快。”
燕羽詩瞪大了眼,寧氏王朝的皇帝居然和太子不睦?這個大瓜一下子砸暈了消息不靈通的她。
沉默片刻,寧純祐端起茶碗碟子,放在嘴邊啜飲。
嗒嗒的聲音響起,那是茶碟和茶碗敲擊的聲音,寧純祐端著茶碟的手掌在顫抖。
寧源中心中的驚愕愈來愈重,寧雪念垂下手,拉住了夏景的衣擺,心中不安,燕羽詩雖然看熱鬧不嫌事大,但也怕風波波及到靜怡軒和同德宮。
喝完最后一滴茶水,寧純祐放下了茶碗,蓋好碗蓋。茶碗、茶碟和碗蓋擺放的方方正正,一絲不茍。
寧純祐抬起頭,看向夏景:“父皇該是要廢太子了。”
“什么!”寧源中叫出聲來。
燕羽詩捂住了嘴,寧雪念握緊了夏景的衣擺。
夏景心想,原來寧純佑心中,也早就有數了。
“這是為何?我聽說,朝中大臣都喜歡…”寧源中站起身,急切地問。
寧純祐抬起手,打斷了寧源中的話,用疲憊的聲音說道:“五弟稍安勿躁,為兄暫時不想回想這個問題。”
寧源中坐回凳子上,盯著寧純祐,等待他的說明。
寧純祐沒有繼續說自己的事,也沒有說康寧帝如何,而是將目光放在了夏景身上。
“這次春狩,九弟為何不去?”寧純祐問夏景。
提到這件事,寧雪念沒好氣道:“父皇沒給景弟弟名額。”
寧純祐搖搖頭:“九弟若想要那個名額,父皇自然會給,而且還會很歡喜地給。”
寧源中又驚,看向夏景:“真的?”
夏景點了點頭。
寧源中捂住胸口,悲痛道:“那你不早說,我們一起去狩獵,多好玩!”
他挺期待宮外狩獵,只是因為夏景沒去,出于課堂筆記和寧霜兒事件的義氣,才拒絕了那個名額,心痛得很。
“春狩不只是春狩,還是一個訊號。”寧純祐嘆道,“九弟在遲疑什么?”
夏景沒有回答,反問:“二哥為何覺得我該去?”
“寧高祥心胸狹隘,好大喜功。他的心中沒有天下,也沒有百姓。太子之位無論如何,不該落入他的手中。”寧純祐說道,“我不知道避暑山莊里是什么情況,但既然父皇讓張大人和王叔教導九弟,九弟就有資格去拿這個位置。”
寧源中用手撐住了桌面。他已被震驚得有些麻木,太子話里的意思是,寧高祥將要成為新太子?而且九弟如果愿意,也能去爭?
燕羽詩有些暈。她只是想給自己姐妹找一個靠山而已,結果找到了下一任皇帝頭上?
寧雪念眨眨眼,不覺得奇怪,景弟弟如此好,當父皇也是應該的。
不對,景弟弟當了皇帝,不該叫父皇,該叫什么來著?
女孩一直將那個位置稱作父皇,一時想不到那正式的稱謂,陷入沉思。
除了她,寧純祐、燕羽詩和寧源中,都看著夏景。
夏景啞然。之前被寧守緒他們各種催就罷了,這次,居然被現任太子催著去當下任太子,未免有些奇妙。
“沒想到,二哥會支持我。”他看著寧純祐。
“諸多皇子里,只有你、三弟和…大哥,能夠為了黎民百姓做事。”寧純祐回答道。
九皇子雖然頑皮,但心思善良,三皇子寧守緒雖然有些絕情,但也沒有私欲,大皇子他看不透,但言行舉止都是翩翩君子。
這三人中,大皇子一直在邊緣,而且年紀最大,一直不為父皇所喜,三皇子倒是最佳的人選,曾是自己最大的對手,但不幸殘疾,唯有九皇子,受父皇的喜愛,也有那份能力。
他看著夏景,目光真摯。
夏景還沒說話,寧源中先開了口。
寧源中拍拍二哥的肩膀:“沒想到二哥你是這樣的人,真是讓我刮目相看。我原本以為,你就是個古板嚴肅的家伙。”
他又豎起大拇指:“你的眼光不錯,九弟文武雙全、才貌俱佳,就是最好的人選!”
他越說越是興奮,勾住了寧純祐的手臂:“走,我們現在就追上父皇,對父皇說,你不當太子了,咱們效仿…效仿誰來著?總之,你把太子之位禪讓給九弟!”
燕羽詩聞言,拍了拍額頭。
即便是她,也知道寧源中說的很不靠譜。
寧純祐撥開他的手,嘆口氣:“五弟坐著吧。”
寧源中看出二哥的無奈,抓了抓腦袋,坐回凳子上。
他和寧純祐繼續看向夏景。
夏景思考片刻,問了他們一個問題:“為何父皇廢除太子之后,要立新太子?”
寧源中心想,這還用說,舊的沒了,當然要來新的。
他這次長了教訓,沒急著回答,扭頭看寧純祐。
見到寧純祐蹙起的眉頭,他松了口氣,這問題里面果然有著陷阱。
寧純祐喃喃道:“父皇不準備立太子?…原來父皇不準備立太子!”
他的語調漸漸升高,臉上也隨之精神起來,眼中重新泛出光彩。
他轉過身,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淚水。
夏景默契地當做沒有看見,唯獨寧源中不懂事,還湊近去瞧。
“二哥你怎么了?”他疑惑。
寧純祐搖搖頭,對夏景道:“失禮了,我先回去一趟,明日再過來。”
說完,不等幾人反應,他快步走出了靜怡軒,面帶笑容。
寧源中扭頭看夏景:“什么情況?”
“高興。”夏景回答。
“這有什么好高興的?”寧源中抓抓腦袋。
看著這樣的寧源中,夏景心中嘆了口氣。每個裝帥的叛逆少年,內心都藏著一個遲鈍的男孩,寧源中就生動的演繹了這一點。
“任何事物,換一個和直接丟掉,都是完全不同的心態。”夏景回答。
換掉,證明對現有的不滿意,而丟掉,則是不需要這東西本身。
寧純祐以為康寧帝要換掉太子,是因為對他很不滿意,現在他知道了,康寧帝是準備暫時讓太子之位空著,那么,就不完全是因為不滿意他。
被康寧帝忽視了這么多年,寧純祐心中壓力極大,此刻終于得到了一份慰藉,所以他才會那樣歡喜,甚至壓制不住情緒,直接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