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不見小圓子,再見時已經脫去老舊藍色長衫,換上了嶄新青色官袍。1
八品稽查公公,掌管查探太監違紀、瀆職之權。3
李平安瞧見了立馬過去行禮,雙腿打彎就要下跪,一臉的諂媚之色。1
“拜見圓公公。”
“小安子快快請起。”
圓公公伸手扶住李平安,似笑非笑道:“咱們同寢一年有余,關系比兄弟還親,不必在意繁文縟節!”3
李平安感動道:“多謝圓公公瞧得起,那咱更不能失了禮。”
二人虛情假意一番,圓公公開始收拾行囊。
太監升官后就有了單獨房間,升到四品及以上還能有單獨院落,各監提督能分一處偏殿。2
小振子要上前幫忙收拾,李平安伸手拉住。1
圓公公打包好行囊,離開前仔細打量房屋,似是有些懷念不舍。最后深深看了眼小方子床鋪,神情明滅變幻,轉身大踏步離去。1
李平安看著圓公公消失在夜色當中,懸著的心終于落下。
“幸好咱攔下圓公公張嘴,否則今兒這關可不好過,說不準得脫層皮!”7
這件事讓李平安明白,不將人按死就不要得罪,反之亦然,得罪了就要按死。1
誰又能確定,今天隨意欺負的小人物,來日會不會位高權重呢?1
小振子疑惑道:“安公公為何攔著咱?”
李平安說道:“你小子拍馬屁也要有眼力見,圓公公收拾私人物件,你過去瞧見了還上手,豈不是找死?”
圓公公看似與人和氣,實則比小方子更加狠厲,如今成了專管查規矩的公公,合理合法懲治小振子太容易了。
小振子恍然道:“多謝安公公提點,咱去給您打洗腳水。”
李平安瞧了眼小方子冷冰冰、空蕩蕩的床鋪,沒敢向圓公公打聽去向,十之八九已經一命嗚呼。
或許是絆倒摔死了,或許失足落井了,甚至可能吃飯噎死、喝水嗆死,無論多么奇葩的死法都無人在意。13
誰會為了個死人,去得罪官職在身的圓公公。
宮里每年死那么多人,小方子只是其中一個。
“咱還答應幫小方子整理遺容,現在連尸首都瞧不見,只能失約了…”4
沒過幾日。
房間里又來了兩個小太監,年歲十二三,一個叫小春子,一個叫小柳子。4
二人不似小振子聰慧勤快,與當初的李平安相似,土里土氣又沉默寡言。
一門心思吃白面饃饃,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宮里邊大多數太監,都是這般渾渾噩噩的模樣,御膳房中多的是三十來歲的老太監,炒了十幾年菜燒了十幾年火,過一天算一天,搖一天晃一天。3
這些人任憑宮中來回爭斗,我自巋然不動,受欺負了就挨著忍著,從不想著報復回去。1
哪天讓貴人撒氣打死了,也不敢反抗發聲,如小桌子、小振子乃至李平安之類反而是少數。
“錯非周公公逼迫,咱只想著在御膳房燒火、吃饃饃,一直吃到老那天…”
李平安心中怨恨從未減少,反而日益深沉,每天洗漱時看到由方變圓的臉龐,恨意都會濃一分。22
李平安終究由小方子變小圓子了 六月廿三。
干爺爺劉提督五十壽辰,孫公公帶著李平安前往祝壽。
辦壽的地界就在尚膳監值房,前來祝賀的都是劉提督干兒,以及帶著見世面的干孫。
劉提督坐在壽宴上首,左右落座十二個干兒。
李平安之類的孫輩沒資格坐著,站在各自干爹身后侍候酒菜,聽著諸位公公閑聊敘話。
一位公公說:“南邊鬧水災,稻米價格漲了三成。”
另一個接茬道:“那與咱們有何關系,跟著漲三成,可不能少賺了銀子。”
“三成不夠,漲六成吧,這種機會不是年年有,陛下會體諒咱們辛苦!”3
“桀桀桀…”4
一大片夜梟般怪笑,顯然眾人對六成很是認同。2
大家都是劉提督干兒,互相之間或有矛盾,私下里甚至生死相向,表面上卻是利益共同體。
尚膳監賺來的銀子,劉提督拿大頭,余下的全都有分潤。
李平安聽著各位公公賺銀子,三言兩語間就是幾千上萬兩,抵得上自個兒辛苦攢十年。
“還是得當官,底層只能賺辛苦錢…”7
用心將公公們賺銀子的手段記下,譬如收購商號,供應宮中米面,譬如賣供貨條子,采買太監見條進貨,又譬如虛報天價食材、陰陽采購契約等等。5
李平安嘖嘖稱奇,將來自己或許用得上,比直接受賄收銀子有水平多了。1
晚間時辰一到。
眾干兒攜干孫齊齊磕頭叩首,為劉提督祝壽:“孩兒恭祝干爹椿齡永駐,壽比南山…”
劉提督端坐太師椅上,看著跪成一片的干兒、干孫,遙想當年自己只是個街頭乞兒,不禁心緒澎湃。
“咱家能走到今日,未必就不能更進一步,干爹已經老了,總不能一直占著位子!”1
當然,這只是心中所想,面上不敢表露分毫。
若是直接說出口,眼前跪著的兒孫們,恐怕會當場鳥獸散,剩下的直接翻臉背叛。
“桀桀桀,起來吧,咱家過生兒不緊要,孩兒們一道來熱鬧熱鬧才好。”
眾人起身落座,按照地位高低權勢大小逐個獻壽禮。
首先說話的老太監,白發蒼蒼皺紋滿面,年歲比劉提督還要大許多,一口一個干爹叫起來絲滑順暢。
“干爹,這串東珠全部來自御用監,祝您福如東海。”
劉提督輕撫東珠,雙目放光:“小金子有心了,前些日咱與干爹說起你,可是好生夸贊了幾句。”
老太監噗通跪倒,咚咚咚磕頭:“拜謝干爹提攜。”
其他公公心生羨慕嫉妒,忙不迭獻上賀禮,這個送出尺高珊瑚,那個請來前朝玉佛。
輪到孫公公說話,只見他搬著個尺許見方的盒子,端到干爹跟前掀開。
明晃晃炫目,金燦燦耀眼,竟是一箱金條。
單論價值金條并不差,然而壽禮還要看心意、稀罕,金條就顯得太過庸俗了。
劉提督眼皮抬了抬,伸手拿起根金條,看到上面銘刻的文字,不自禁笑出聲。
“有趣有趣,你小子向來刻板,從哪學來的拍馬手段?”1
孫公公聽到“你小子”三個字,立刻知道禮物送對了,干爹本就喜歡金子,再加上心意趣味,遠勝過中看不中用的珍珠、佛像。
“干爹明鑒,咱收了個干兒,聰慧伶俐…”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