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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步一重山

  “祖上便世居于古藺了。”

  陸北顧回答道,但后面的問題,卻有些答不上來。

  “爹娘亡故的早,是否入仕學生并不清楚......隱約記得小時候家里是住在開封的,后來不知怎么地便搬了回來。”

  對于這個答案,趙抃頗感好奇,繼續問道。

  “喔?還記得住在開封哪里嗎?”

  陸北顧絞盡腦汁,記憶碎片里也只有極為模糊的影像。

  “大抵是住在河邊的。”

  這句話說了等于沒說,畢竟自隋煬帝開鑿大運河后,汴河作為連接黃河與淮河的最重要水路,成為了南北物資運輸的中心節點,開封由此興起,而城中水系更是繁多。

  陸北顧又想了想道:“印象里旁邊似是還有個高聳入云的佛塔?”

  “高聳入云的佛塔......”

  趙抃沉思了一下,開封里寺廟很多,也有不少名寺,但要說佛塔高度極高的卻不多。

  更何況,孩子雖然個子矮,但若是仰頭望去都覺得高到云端了,那也能側面反映其高度確實不一般。

  符合這種條件的,大概就只有240尺高的繁塔和180尺高的鐵塔了。

  “還記得看起來什么樣子的嗎?在陽光下是暗還是亮?”

  雖然不知道趙抃怎么這么好奇,但反正是閑聊,陸北顧想了一下,答道。

  “暗的。”

  “鐵塔是皇祐元年建的,是八角十三層琉璃磚塔,雖然無光下顏色似鐵,但若是有光,琉璃磚返照過來定是刺眼的,而且鐵塔比繁塔矮一大截......如此說來,你父祖輩在開封,大抵是住在繁塔周圍的。”

  “繁塔?”

  陸北顧在現代也沒去過開封,前身對開封也幾乎沒有記憶,所以自然不知道趙抃說的是什么。

  “對。”趙抃頷首說道,“繁塔是在天清寺里面,天清寺與相國寺、開寶寺、太平興國寺并稱‘京城四大名寺’,這繁塔因為塔身內外鑲嵌7000余尊佛像磚,一磚一佛,又被譽為‘萬佛塔’,很是有名,乃是京城里最高的佛塔。”

  “原來如此。”陸北顧又獲得了些無用的知識。

  “不過若是住在繁塔周圍,應該不是大富大貴之家。”

  開封是三重城垣,從內到外分別是皇城、內城、外城。

  天清寺在外城的東南角,周圍環境倒是還可以,但住在這里的基本上都是普通市民或者商人,即便有官員,也肯定不會是高官大員。

  因為大宋給士大夫的待遇是極好的,若是高官大員,通常皇帝會賜給宅邸,多數位于內城或皇城附近,比如那大名鼎鼎的“東華門外”。

  至于中下級官員,他們的住宅則分散于外城各坊,不過寺廟周圍肯定也有人住就是了。

  “定然是了。”

  陸北顧很想吐槽一下,要真是什么大富大貴之家,他開局能混成那樣?

  明顯就是家道中落在開封待不下去了好不好!

  至于因為什么才搬出開封,那他就不得而知了。

  而就在這時,趙抃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看了一眼陸北顧。

  隨后,他又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先生怎么了?”

  趙抃看著成都灰蒙蒙的天空,岔開了話題:“沒什么,只是覺得開封好啊,天下風物,莫過于彼。”

  陸北顧好奇問道:“人都說‘少不入川’,比之成都還要宜居嗎?”

  “當然。”趙抃笑道,“老夫當年在開封任殿中侍御史時,每逢休沐日最愛登高遠眺。”

  趙抃捋須而嘆,眼中泛起追憶之色。

  “站在高處,半個開封城盡收眼底,汴河上漕船如織,虹橋兩側商鋪林立,吆喝聲隔著條街都聽得真切。”

  陸北顧想象不出來是什么樣子,只覺得應該是與那清明上河圖里的場景有些類似。

  “有一年上元燈會,老夫記得那夜朱雀大街上扎的鰲山足有十來丈高,火樹銀花不休,滿城百姓出來賞燈,官家還命人在宣德樓前撒下金錢,那景象......借用歐陽永叔一句詞,真真是‘燈火熒煌天不夜,笙歌嘈雜地長春’啊。”

  “不過最難忘的還是州橋夜市的炊餅,剛出爐的炊餅夾著炙豬肉,再淋一勺杏酪,這味道在成都許久未吃到了。”

  這時遠處傳來鼓聲,趙抃猛然驚醒似的:“說這些陳年舊事作甚......你明天不是就要回瀘州了?今天在成都城里隨意逛逛吧。”

  “是,這幾日多謝先生教誨!”

  陸北顧誠心實意地一揖。

  雖然沒待幾天,但在成都的這段時間,他的收獲非常大,尤其是趙抃教授他的詩賦學問,對于他應對縣試極有幫助。

  可以說,短短幾天,他的詩賦水平就實現了坐火箭式的躥升!

  而他對悉心教導他的趙抃,也難免多了幾分感念和不舍。

  趙抃伸手撫著旁邊已經凋零干凈的梅樹,看著年輕的陸北顧,眼里似是閃爍著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而這時,他忽然問道:“你可知老夫為何對你格外嚴格?”

  “不知。”

  “你確有經世之才,但大宋科舉,詩賦不過關者,策論再好也是枉然,老夫不忍見一塊好材料,毀在這地方上。”

  “先生......”

  見陸北顧辭色動容,其實這幾日相處下來,對這個天資卓絕且悟性奇高的學生,趙抃也有些不舍,他想了想說道。

  “老夫平生不置財物珍玩,臨別之際,沒有什么拿得出手送你的,便送你一首詩吧。”

  隨后,趙抃提筆在空白的紙上寫下了一首詩。

“示陸生北顧  嚴師礪鍔志,待汝躍龍門。

  昔我青絲日,今君黃卷昏。

  寒梅經雪淬,勁骨傲霜存。

  莫嘆春闈遠,勤耕自報恩。”

  陸北顧接過紙張,詩壇大家果然名副其實,這首詩趙抃根本就沒有進行任何思考,可以說是援筆立就,卻基本做到了律詩的完美無瑕。

  從平仄和押韻以及結構上來看。

  四個韻腳“門、昏、存、恩”全都是同一韻部,完全符合律詩一韻到底的押韻規范。

  至于首句“嚴師礪鍔志”倒是沒刻意去押韻,因為五律的仄起式首句是不入韻的。

  而頷聯的“昔我”對“今君”,以及頸聯的“寒梅”對“勁骨”更是工整對仗,完全符合律詩中間兩聯必須對仗的要求。

  再加上其中時空、顏色、自然與人的幾次相對,以及勸學做結尾的尾聯與開頭首聯的呼應,可以說結構上也根本沒有半點可挑剔的地方。

  趙抃舒了口氣,說道。

  “科舉這條路,一步一重山。”

  “天下英才,但凡選了這條路,全都是一重重山崖硬捱過來的,每過一重山,便是一處新境界,回首望去,全是坦途。”

  “你現在的詩賦,已經可以應付縣試了,把老夫送你的手稿好好研讀體悟,相信你只要勤加練習,未嘗不可能今年一鼓作氣通過州試。”

  陸北顧連忙問道:“若是通過了州試,學生可否還來成都尋先生?”

  “到時候大抵是尋不到老夫了。”

  趙抃看著他說道:“等完成了今年的秋糧征收,老夫就將被調任到御史臺擔任司諫了。”

  大宋文官制度就這樣,為了防止有人在某地盤踞太久成了地頭蛇,幾乎所有文官的差遣,都會每隔幾年進行調動。

  所以,經常能看到有些知州,跟遛狗一樣不停地在各州之間來回調任。

  見陸北顧有些悵然,趙抃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白鶴當有沖天志,雛鳳清于老鳳聲......少年郎,莫彷徨!以你的天資悟性,相信你是能在這一次次挑戰里不斷突破的。”

  陸北顧用力點了點頭。

  明日之我,非今日之我。

  雖然他現在仍然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但陸北顧相信,只要他能掌握正確的方法勤學苦練,莫說是已經有八成把握的縣試,就是州試,他也有幾分信心。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實力,只會越來越強大!

  見陸北顧信念堅定,趙抃不再多說什么。

  “去吧。”

  趙抃揮了揮手:“老夫希望在明年的東華門外,能聽見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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