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節的咸陽宮安靜且肅殺,往來的宮人們多數都很忙碌。
扶蘇帶著一家人來到極廟前。
衡看到了爺爺的背影,爺爺的白發比以往更多了。
扶蘇走到父皇身邊,道:“今年各郡的奏報都送來了,都說各地豐收。”
嬴政頷首,看著歷代秦王的牌位若有所思。
扶蘇跟著父皇的腳步走向極廟的側殿。
衡與禮正在向著諸多牌位叩拜著。
側殿內,嬴政瞧著一張圖不語。
這張圖是長城擴建的地圖,北方的長城需要一直修到烏鞘嶺。
扶蘇道:“河西走廊不適合修長城,可以修城關。”
嬴政收回了目光,道:“各郡官吏如何?”
“有好有壞。”
嬴政低聲道:“朕與李斯用了二十余年都沒有改變六國舊人的心。”
扶蘇道:“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能一蹴而就的。”
“當時李斯與朕商議,讓那些六國的舊貴族自食其田,不過好在你讓渭南大豐收了。”
不在父皇的位置上,不知父皇的用心。
有時扶蘇也會想,始皇帝在面對那些殺不盡抓不完反秦勢力時,又會如何想。
南征是一場無人歡呼的勝利,就算是北伐匈奴勝利,也不能換得六國舊貴族的人心歸附。
嬴政道:“當年李斯想要讓世人知道,秦愿意治理天下,治理六國舊民,可到了最后,除了李斯與齊魯博士們頭破血流,什么都沒有得到。”
扶蘇安靜地聽著的父皇的話語,沉默不言。
改變自己來迎合他人確實是一件特別內耗的事。
當初召齊魯博士入秦之時,扶蘇就知道那絕對不是一個好政令,只是那時的自己還不能參與這個國家的大事。
“公子,時辰到了。”
嬴政緩緩頷首,示意讓兒子去主持今天的祭祖。
在公子扶蘇的主持下,香火在極廟點燃。
田安站在始皇帝身邊,正在稟報著近來的公子扶蘇的行狀。
嬴政安靜的聽著,目光看著一家人,面帶笑意,卻一直沉默著,也保持著距離。
似乎是皇帝不愿意去打擾這一幕,田安默默站在一旁,笑著不語。
在歷代秦王的牌位前,衡帶著弟弟禮給歷代秦王叩拜,并且跪著告知自己的身份。
扶蘇一遍遍糾正著這兩個孩子的禮儀不對之處。
“父親,這些都是我們要學的嗎?”禮問道。
孩子總是好奇的,隨著他們的成長,懂事的過程中,他們的問題也就多了。
不過行禮的時候,扶蘇需要站在一旁,其實小時候的自己也不懂這些禮儀,都是當年的大爺爺教的。
現在大爺爺也過世了,大秦的贏氏宗室也就剩下自己這代人了。
至于其余的宗室中人,他們也不再過問宗室之事。
現在,扶蘇需要將自己從大爺爺那里學到的秦禮教給自己的孩子。
好在這兩個孩子很懂事,他們也很好學。
“以后你們要記住這些禮,一代代傳下去。”
兩個孩子一齊點頭。
冬至是歲首,行了禮之后,衡就十歲了,禮也就五歲了。
也不知道這兩個孩子能記住多少,說不定出去玩了片刻,就忘了。
今天的天氣依舊陰沉沉的,兩個孩子需要守在極廟,需要在這里留一夜。
扶蘇則在這里陪著他們。
父皇不知道什么時候已離開了,多半又有其他心事。
近年來,父皇去北郊行宮的次數越來越多了,而在北郊行宮多住的時間也越來越久,有時一住就是三兩月,還有時來咸陽半月之后,又去行宮了。
扶蘇正想著,兩個孩子結束了禮儀,便坐在極廟前說著話。
一邊喝著茶水,扶蘇聽著他們的話語,衡正在向禮講述著有關敬業縣讀書的。
禮對在外面讀書的事很好奇,他也想去讀書。
只是他還年幼,等他再年長三歲,再去也不遲。
扶蘇思量著,對叔孫通而言,教一個孩子也是教,多教一個孩子,也是順手的吧。
到了夜里的時候,一家人便在極廟的列祖列宗前用飯。
田安來稟報道:“公子,皇帝已去北郊行宮了,說是北方的軍報送來了。”
扶蘇頷首沒有多問,又道:“你也吃點吧。”
剛說完,禮就端著碗遞給年邁的田安爺爺。
接過碗之后,田安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他坐在兩位小公子身邊,安靜地吃著面。
吃完之后,田安便打掃著極廟,直到夜色深了夫人帶著兩位小公子離開了這里。
而公子扶蘇就站在列位秦王的面前。
田安想著皇帝的一生是極其孤苦的,不論是當年為質的少年時期,還是回到咸陽之后。
如今公子扶蘇有著如此幸福的一個家,卻讓皇帝眼神中多了些許笑顏,或許如今公子扶蘇一家的生活,也能讓皇帝更高興些。
衡回來之后,要在宮里多住一些時日,也好讓扶蘇挑選一件賀禮送禮叔孫通。
這個禮不能重,也不能太輕,扶蘇拿了一塊令牌,這令牌上有太學二字。
建設太學的想法,早就有了雛形,現在的潼關依舊是一個大鍋,這個大鍋內有著各種各樣的人。
但人才是需要挑選的,少年人們讀書就需要有個晉升的地方,這個晉升的所在就是太學。
在潼關才學出眾,就能夠入太學。
進入太學的學子不一定要入仕,而是成為學士府的預備人選。
一個國家需要人才充沛,既需要不斷選拔,也需要不斷有人替補。
扶蘇將這些想法寫了一卷書,并且將刻有太學令的令牌放入一個包袱中,道:“田安,讓人將這個包袱送去給叔孫通。”
“是。”
如果叔孫通答應了他會收下這令牌,以后太學的事交由他老人家來主持。
但他不答應,其實也沒什么,叔孫通會想方設法將這塊令牌還回來。
度過了冬至日,孩子們都年長了一歲。
二十九歲的扶蘇來到了丞相府,昨天在極廟時,田安說有北方有軍報送來。
父皇看了軍報之后,就會讓人把軍報送到了丞相府。
扶蘇坐在丞相府內,果然在堆放的文書中找到了從北郊送來的軍報。
這卷軍報是蒙恬送來的,他在軍報上說起了韓信。
韓信見了蒙恬,并且說出他對馬政的看法。
戰馬是一個國家的軍事實力的象征 韓信向蒙恬說出了要求,韓信覺得既然要養戰馬,他就需要一支騎兵來訓練馬匹,為此向蒙恬討要兵馬。
蒙恬問詢對方訓練戰馬的方法,韓信卻不愿意說。
在軍報上,蒙恬還說這個韓信言語遲鈍。
這個評價倒是很有意思,大抵是在說他韓信說話吞吞吐吐,不愿意將具體的方法說出來。
給兵馬可以,但這件事需要得到咸陽的確認。
并且韓信是少府令的御官,也就是自己這個少府令的人,需要自己同意。
扶蘇在卷上寫下了批復,給予韓信三百人,訓練戰馬。
有時不用擔心手下底下的人會有壞心思,至少稍稍放權,讓他有足夠的人手發揮他的本領。
寫完批復之后,扶蘇就讓人將這卷軍報又送回了北方。
眼看著面前還有一些其他文書,扶蘇干脆也開始批復。
昨天是冬至日,今天的人們也都在慶賀,本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也只有公子扶蘇會在這里忙碌。
不過今天需要批復的文書也就十余卷,公子很快就批復好了。
從丞相府回到高泉宮已是下午,皇帝不在的時候這咸陽宮諸多事都是公子扶蘇在安排,不過事情到了高泉宮,最后也都是田常侍在安排。
更多的時候,扶蘇都在給兩個兒子講課。
其實在外面,衡的狀態是一邊學,一邊玩的狀態。
回到宮里,衡就只剩下學了,而且是公子扶蘇親自教學。
有時就連夫人也會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
屋檐下,兩個孩子并排坐,扶蘇拿著一卷書正在講著。
年紀還小的禮其實聽不懂太多,他最多也只是旁聽,有些道理也只有他們長大了才懂。
至于衡,其實他懂得也不多,扶蘇只能告訴他身為秦的公子,平日里需要注意言行。
團結人是個很重要的本領,讓朋友更多一些,讓敵人更少一些,這是衡首先要學的事。
別的本領還不好說,對衡這個年紀來說,在外的同齡人玩伴有很多,團結人們的本領可以從孩童時期就開始鍛煉。
再者說,可以從幾人的小團體,開始鍛煉。
衡道:“像司馬欣這樣的人要多一些嗎?”
扶蘇頷首道:“越多越好,一個的天賦是獨一無二,可是一個勤勉的人能夠影響一群人,讓更多的人也能勤勉行事。”
衡若有所思點頭。
扶蘇講到這里就結束了,今天說的話不指望這兩個孩子懂得太多,但希望他們能夠在將來的生活,回憶起這些話,消化為己用。
冬至日之后的關中,大雪依舊。
衡在咸陽宮留了半月就離開了。
而就在關中的第二個大雪天,有關西北邊防的軍報終于送到了關中。
大秦的國事依舊穩定,每年這個時候,公子扶蘇將這一年國事,做一個總結。
做完了總結之后,公子就會將總結好的國事寫下來,送到丞相李斯的府上。
每每此時,丞相李斯就會讓張蒼來府上一敘。
朝野上下,公子扶蘇與丞相,丞相與諸多大臣之間的關系,都是十分和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