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父皇沒有話語,扶蘇又道:“可惜,兒臣自作主張,卻沒找到張良的下落。”
嬴政望著這個兒子,道:“東郡民情不太好。”
“兒臣會讓人去安撫民心。”
內侍站在一旁躬身而立。
當然,皇帝肯定是不會怪罪公子的自作主張。
因這個國家早就離不開公子 而公子讓一隊兵馬去東郡,也是少府令該有的權力。
建設國家,征發徭役也都是少府令的職責,平日里就可以調派一些兵馬,只是人數不多而已。
國家離不開這父子倆,也好在有扶蘇的安排。
嬴政閉上眼,倚著身后的靠背,低聲道:“余下的事,你與丞相安排。”
扶蘇再一次行禮告退。
章臺宮外,李斯與張蒼呆立在殿外,任由有些熱烈的陽光曬在身上。
張蒼的后背已被汗水浸透,而且額頭還在不停地流下汗水,汗水滴落在地之后,很快就會被蒸發。
這天也確實熱得難以呼吸,就連空氣都是熱的。
李斯站在一旁也好不到哪兒去。
讓李斯與張蒼都有些忐忑的是,也不知道公子與皇帝在大殿內都說了什么,會不會有沖突,會不會鬧出父子矛盾。
李斯覺得自己死了就死了,這天大的事,也不過他李斯人頭落地。
可公子扶蘇不能出意外。
伸手碰到官袍,發現已被陽光曬得有些燙。
見公子先走了出來,李斯忙回身行禮道:“公子。”
扶蘇上前道:“父皇有話語交代。”
李斯道:“公子請講。”
扶蘇道:“余下的事,讓老師與我共同主持。”
聞言,李斯的神情放松了不少,看來皇帝依舊要去北郊避暑。
而這個國家依舊平安無事。
李斯會意之后,也給了張蒼一個放心的眼神,三人一路走下了章臺宮的臺階。
皇帝只是在章臺宮見了公子之后,又休息了半個時辰,就回了北郊行宮。
今年盛夏不僅來得早,還來得猛烈。
三人回到了丞相府,在丞相府忙碌的眾官吏見到丞相李斯,公子扶蘇,與張蒼一起回來,都紛紛安心了許多。
回到丞相府之后,扶蘇就開始處置今天的國事。
熒惑守心剛過去一個月,東郡隕石也剛運送到咸陽,但國事依舊,國家大事不能因此亂了。
今天的丞相坐在丞相府內,神色多了幾分嚴厲,這是丞相府的眾官吏察覺到的,大概也是在告誡眾人,不要亂了分寸。
扶蘇看罷各縣送來的文書,不僅僅是渭南與渭北,就連隴西也開始出現缺水了。
今年的酷暑才剛開始,就有了旱情的跡象。
扶蘇道:“程邈。”
“臣在。”
“你讓人走一趟,告知渭北各縣做好儲水的準備,開挖好水窖,再派兵馬去各郡詢問,以備旱情。”
程邈忙點頭道:“這就去安排。”
各縣多數都只能上報情況,但身為少府令需要根據這些情況來作出判斷。
少府令需要興修水利,建設河渠,但凡涉及建設的事宜,都要經過少府令。
而右相近來忙于南方與北方的事,丞相則是統籌國事大體方向。
這個國家的運行大抵就是如此了。
身為少府令,是各縣建設的直接上級,因此要詢問,而后扶蘇才將這件事告知丞相。
直到就要入夜,暑氣這才消退不少。
張蒼忙完了自己的事就與公子告辭,先一步離開了丞相府,只是剛走出去就撞見了站在外面,看著星象的丞相。
看到丞相的眼神,張蒼會意跟上了腳步。
上午時分,兩人在章臺宮外站了一個時辰。
現在想起來,兩人都為公子扶蘇捏了一把汗。
李斯遲疑道:“先前公子讓你派兵去東郡,只是為了捉拿張良?”
張蒼回道:“公子還說了,如有異樣,一定要第一時間前去查看。”
“公子為何要去抓張良。”
張蒼很想說,丞相抓捕張良這么多年沒有結果,有時就是懷疑丞相心軟了。
因韓非當年與張良的關系,懷疑丞相心中對韓非有所虧欠,這才會留著張良。
不過,張蒼當然不會這么說,他道:“我也不知。”
李斯頷首,也沒有追問。
在咸陽城有關皇帝的傳說有很多,譬如說挖渠挖出龍骨的事,而這些事被傳得玄而又玄。
現在又有了渾天儀,熒惑守心與東郡隕星。
這些事會成為人們的談資,從而成為一件件有關皇帝或者是有關公子扶蘇的神奇故事。
對一個統治者而言,這種傳言也有好處。
敬業縣,小公子衡坐在桑樹下,看著樹上的泛著青桑葚道:“熒惑守心后又是東郡的隕星,外界還有議論秦要亡了,父親為何不把他們都殺了呢?”
叔孫通解釋道:“殺了他們有何用,當年秦為了一統天下,為了書同文,車同軌,還有毀去地方宗法施行秦律,其間殺了多少人,抓了多少人,可依舊沒什么成效。”
衡又道:“父親殺了他們豈不是更好嗎?”
“如果秦為了抓他們,而付出大量的人力與物力,國家的力量就會陷入泥沼中,那么這個國家還能否治理,還如何安定?就連當年的商君變法,也都是為了國家安定,才會嚴禁私斗。”
“私斗的危害很大嗎?”
叔孫通耐心地教導著小公子,對小公子的問題知無不答。
當年的商君在秦變法前,就發現了秦人私斗成風,那時的秦人往往與族群相聚,一旦私斗的規模擴大,往往就是兩個族群的數百人參與,死傷不計其數。
且秦國私斗成風,就會讓律法難以施行。
商君的變法自然是好的,可那時確實殺了很多人。
叔孫通看著小公子疑惑的神情,又望著遠處正在玩鬧的孩子們,語重心長道:“你的父親說過,這個國家的未來從來不在老夫這個老朽身上,這個國家的未來也與那些六國舊貴族無關,只有小公子你,還有你們這些孩子有關,你們才是這個國家的未來。”
聽聞這話,衡覺得提氣不少,未來兩個字的分量很重。
叔孫通又道:“萬萬不可輕視自己,不論支教也好還是考試也罷,六國的舊貴族以及那些要反秦的人,他們最后都會被埋在土里,這世間最重要最珍貴的,其實是你們。”
說出這番話時,叔孫通撫須望著遠方,孩子才是一個國家的未來。
為此,要教導好他們就顯得無比重要。
只要有這些孩子,將來這個國家不論再怎么樣,也不會更差了。
其實,再差還能差到哪去呢?
這個國家就是從食不果腹走過來的,就譬如說眼前的渭南,這里的人們來到關中時是一無所有,而現在他們用了十余年,才能過上富庶的生活。
至于那些造謠天象示警,或者是蓄謀已久要反秦的舊貴族,他們那些人…對公子扶蘇而言,不能將建設國家的力量用在大規模的搜捕上,是浪費人力物力。
而是要將國家的力量用在建設國家上,如今這個國家的臣子依舊不夠多,能建設國家的官吏也太少了。
國家的力量強大與否,是一個長久積累的過程,并不是三五年間或者幾句話就能強大起來的。
再者說,若他們起兵了,反倒好處理了。
不多時,章平也教書回來了。
他已是渭南的小老師。
叔孫通道:“河西走廊來信了,你去看看吧。”
章平行禮之后就腳步匆匆回了家。
商顏山下的一間院子,就是章平的家,章平自小就住在那里。
公子衡也跟著章平離開了桑樹林。
這間院子是章邯親自用雙手去拉木頭,抬著石頭一點點蓋起來的,也就是章平的家。
章邯將軍每每要送信來家里,都會讓人送到這個家。
衡看點好爐子,打算做今天的吃食,道:“河西走廊如何了?”
章平道:“說是讓我跟著老夫子好好讀書,也沒說別的。”
衡也看了一眼紙上的字跡,也確實只有這么幾句話。
章邯家是很不容易,聽聞章邯將軍成家也是極其困難的,當初還被董翳家看不上呢。
不過現在都變得更好了,反倒是董家要依仗章邯將軍。
現在的章邯,那可是西北邊防的大將軍,將來說不定也能成為蒙恬大將軍那樣的人。
熒惑守心的傳言與東郡的隕星并沒有引起大秦的混亂,這個國家依舊是井然有序的。
正在渭北任職的蕭何收到了從咸陽送來的政令,讓各縣開始蓄水。
關中已有五天沒有雨水了,蕭何命人開始開挖水窖,在關中有一種土十分適合用來建設水窖。
蕭何本不會建設水窖,他是一個楚人,楚地的江淮水系豐沛,因此甚少會建設這種水窖。
而涇陽縣的縣民也都是從各地遷來的,多數都不是關中人,也沒有建設水窖的經驗。
為此,蕭何與老烏親自去各縣走動,找到了幾個能夠建設水窖的工匠。
不過這些工匠一開始就問給多少酬勞。
這種事交給烏伯去談判再好不過。
現在的涇陽縣依舊很窮困,兩年間耕種養地,也不過是讓縣里的人勉強能夠吃飽,他蕭何來到這里,也不過半年,沒有任何的家書。
他帶著曹參,帶著幾卷書就來這里任職縣丞,沒有任何基礎。
而涇陽縣的縣府也依舊老樣子,人緣與縣府沒有任何變化,生活也十分拮據,比之當初在潼關時更拮據。
因此,為了謀求最大的利益,蕭何需要老烏這個老秦人去游說。
與那五個工匠商議了一番,老烏快步走回來稟報道:“蕭縣丞,按關中的工匠規矩,挖個水窖需要給三斗糧食,我與他們商議縣里拿不出三斗糧食,但要分給他們水源,一旦關中鬧旱,我們要給他們水。”
對方會給這個條件,也都是老烏爭取來的,蕭何對此自然是愿意,這已經是很低的成本了。
當即,蕭何就讓這幾個工匠去縣里開挖水窖。
接連幾天,當縣里的五個水窖挖好之后,這關中依舊沒有下雨,炙熱的空氣將遠方的景色都扭曲了。
樹蔭下或者是河渠邊,聚集著正在納涼的老少,許多壯勞力也都紛紛下地里看看糧食的情況。
這樣的天氣又持續的半個月,田地都快因缺水而有些干結發白之時,天邊終于有了隆隆的雷聲。
厚重的烏云遮天蔽日而來,一道炸雷劃過天空,大雨傾盆而下。
這天,總算是下雨了。
老烏剛從田地里會來,坐在縣府前,用雨水洗著他滿是泥的雙腳。
剛來涇陽縣時,曹參對老烏還是有些言語的,相處久了之后也覺得老烏是一條好漢子,兩人相處的還不錯。
老烏上前道:“這場雨下得大。”
大雨在地面破碎,激起了一大片的水霧,曹參道:“總算可以放心了。”
老烏赤著腳走到屋檐下,點著頭道:“是啊,都放心了。”
雷聲持續了半刻時辰就結束了,這場雨倒是一直下到了夜里。
翌日,天剛亮,蕭何走出縣府看到了東方的藍天,有個嗇夫帶來一個皮袋子,道:“蕭縣丞,你的信。”
隨著陽光升起,天際緩緩防雷,昨天一場雷雨之后,今天的人們又要面臨酷暑。
蕭何顧不上看這封書信,先去看了水窖的情況。
五個水窖都儲滿了水,蕭何都去看了眼,而后讓人將水窖封嚴實了,并且讓幾個縣民輪流看管。
今年的酷暑才剛開始,遠遠沒有結束。
之后會不會缺水還兩說,總之儲滿水了心里會踏實一些。
先確認了儲水的情況,而后再去看了田地里的情形。
老烏也就在田梗邊,與幾個縣民看著麥子的情況。
蕭何在田埂邊蹲下身,看著麥穗低聲道:“這些麥子如何?”
老烏道:“回蕭縣丞,麥子無礙。”
蕭何再問道:“是否會影響今年的收成?”
老烏蹙眉道:“再過一個月才能收糧食,不著急。”
快到午時的時候,酷暑熱得讓人抬不起頭,蕭何回到縣府就看到躺在地上睡著的曹參。
對曹參而言,關中的夏季比之楚地更酷熱,空氣很干燥,呼吸時會覺得鼻子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