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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論江昭十宗罪

  御書房。

  上首,趙策英手執朱筆,不時取過一些已經披紅的奏疏,予以批示。

  秘密建儲,優點、缺點都是一目了然。

  此法的重點,就在“秘密”二字。

  儲君之名,書于特制遺詔,非臨終而不公之于天下。

  從優點來講,秘密立儲無疑是讓皇帝有了時刻“廢儲”的權力。

  若是心有不滿,朱筆一落,就可換掉儲君。

  與此同時,預備儲君根本不敢有任何異動,甚至都不敢結黨,生怕遭到“廢立”。

  一旦施行此法,皇帝的君權就可穩若泰山。

  一如先帝,已然是無子的暮年皇帝,卻也仍有不小的威視,龍威尤存。

  反之,此法也意味著儲君沒法持續積勢,從而導致儲君并沒有真正的東宮班底。

  相當于利好皇帝,削弱儲君。

  作為新帝,趙策英就面臨著班底不足的難題。

  為儲之時沒法積累班底,唯有登基以后一點一點的積累。

  如此,自是得時刻勤政,不敢有絲毫疏忽。

  “官家。”

  司禮掌印太監李憲走近幾步,恭謹通報道:“兵部右侍郎呂公著,呂大人求見。”

  “呂公著?”

  趙策英一詫,抬起頭。

  這人,他有些印象,乃是破格簡拔入京。

  三年一次政績大考,一次官位擢升,這幾乎是宦海定律。

  除非是有大人物舉薦,亦或是有了潑天功績,否則都得三年起步才能擢升一次。

  類似于樞密院直學士王韶一樣一步登天的文臣,幾乎不存在。

  呂公著任職安撫副使僅兩年就入京,無疑是破格擢升。

  論及緣由,則是受了內閣大學士歐陽修的舉薦。

  呂公著與歐陽修,兩人官階差距不小,但論起年紀也就差了不到十歲而已。

  昔年,歐陽修尚未起勢之際,呂公著與歐陽修便是文壇詩友,素來有不淺的交情。

  此外,龐司空長子的龐元英,更是歐陽修的二女婿。

  龐司空病故,呂公著急于進步,自是找到了歐陽修的頭上。

  如此,就有了歐陽修入宮舉薦呂公著的事情。

  自從登基以來,歐陽修和曾公亮二人是最先歸附于新帝的大學士。

  壽州呂公著,其父是已故的宰輔大相公呂簡夷,又是受了歐陽修舉薦。

  不論是為了施恩,亦或是出于拉攏的目的,趙策英都沒理由拒絕。

  這一來,呂公著便破格擢拔入京。

  “讓他進來吧。”趙策英擺手道。

  破格簡拔呂公著,也算是有了施恩之舉,就是不知道此人品行才學如何,可否用一用?

  作為新帝,要想坐穩皇位,有名有實,就得做到軍政一手抓。

  其中,兵權一事,已經有了解決的鍥機。

  趁著西夏李諒祚入侵,禮部尚書江昭受命領兵掛帥,顧廷燁、張鼎、鄭曉、包順、王韶幾人為將,幾乎一鍋端了勛貴子弟的年輕一代的所有代表性人物。

  一旦邊疆大捷,就有了賞賜幾人的由頭。

  但凡勛貴不傻,就肯定會向他示忠。

  如此,兵權便可輕輕松松的落入手中。

  治政一事,已經開了恩科,有了恩科進士。

  不過,恩科進士要成長起來肯定得不短的時間,屬于是長期性的投資。

  起碼十年以內,根本靠不上恩科進士。

  要想維持朝政,先帝留下的臣子肯定得拉攏一些效忠。

  呂公著為正三品侍郎,要是跟江卿一樣都是能臣、賢臣、忠臣,那就不妨試著任用一二。

  五十歲的正三品大員,尚有不小的進步空間。

  “諾。”李憲連忙走出,下去通報。

  約莫十息,兵部右侍郎呂公著入內。

  兩鬢微白,骨相方正,下頷留著幾縷胡須,典型的儒士形象。

  “微臣呂公著,拜見官家。”呂公著持禮一拜。

  “免禮。”趙策英伸手虛抬:“賜座。”

  朱筆輕放,趙策英向下望去。

  兵部,這是三司六部中少有的特殊存在。

  論起權勢,一向是落后于吏部、戶部、刑部,略微高于工部。

  要么是排序為四,要么是排序為五,與禮部不相上下。

  這也就罷了,偏偏論起入閣順序,朝中往往是以吏部、禮部為首。

  是以,從綜合排序考量,兵部幾乎是穩穩的排序為五,要低于禮部、刑部,略高于工部。

  兵部的存在感,一向都并不算高。

  這次,怎么破天荒的來求見?

  趙策英目光微動。

  “呂愛卿入宮覲見,不知所為何事?”

  “直言上諫!”呂公著鄭重道。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份奏疏,經內官呈遞了上去。

  勸諫?

  趙策英有些意外。

  登基沒幾天,他干了壞事了?

  一手取過奏疏,趙策英觀讀起來。

  《諫皇帝戒備權臣十思疏》!

  三思、十疏。

  這種上諫方法,算是文臣勸諫的標準格式。

  有時候,可能上諫內容根本就不夠十條,也要硬生生的堆到十條。

  要問為什么,那估計就是唐代魏征的《諫太宗十思疏》太過出名,引得文臣爭相效仿。

  臣呂公著謹奏:

  臣聞權臣擅國,其禍甚于敵國。今禮部尚書江昭,才略雖著,然掌兵過甚,隱憂叢生。臣陳昭十危,惟官家深察:

  一曰:專閫外之權,養藩鎮之患。

  二曰:握科舉之柄,結朋黨之基。

  三曰:越禮制之限,僭人臣之份。

  四曰:恃邊疆之功,脅朝廷之政。

  五曰:亂軍政之序,開奪情之例。

  六曰:引勛貴為羽,亂朝堂之政。

  七曰:以伐夏為名,行結黨之事。

  八曰:縱跋扈之態,損天威尊嚴。

  九曰:斷藩屬邦交,絕四夷歸化。

  十曰:借己身聲名,行亂政之事。

此中條例,容臣一一道來  臣聞圣王馭下,當使威柄不移。今昭兼禮、兵二部,掌科考、執兵符、攝外交,十危俱在,其勢已成。

  伏望官家收恩威、分權責,使將不私兵、臣不越位,則大周安如磐石矣!若縱其坐大,恐有桓溫、安祿山故事。涕泣上陳,伏惟圣裁!

  十疏!

  一連十條罪狀,聲勢頗為浩大。

  趙策英望了幾眼,不免揉揉眼睛。

  這是江卿?

  你要不說是江昭,我還以為是司馬昭呢!

  約莫半柱香,趙策英瞥了一眼呂公著,長長一嘆,不知該說些什么。

  十條罪狀,總結起來無非幾點:

  其一,作為熙河開邊的主要人物,銜兵部尚書,江昭執掌邊軍太多,“可能”有謀反的可能。

  其二,作為禮部尚書,江昭方才舉行了科考,有新科進士去拜訪他,此舉是在瘋狂結黨,必須打壓。

  其三,熙河開邊的武將不少都受過江昭的恩惠,為了讓顧廷燁也去邊疆,江昭更是上奏讓顧廷燁奪情,這是妥妥的結黨,文武聯合。

  其四,據說江昭有點囂張跋扈。

  綜上,江昭非常有可能相仿唐代的節度使,搞藩鎮割據的行徑。

  必須打壓!

  必須防備!

  必須扼殺!

  趙策英嘴巴張了張,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文人的嘴啊!

  半響,趙策英點頭道:“呂卿的奏疏,朕收到了。”

  言罷,提起朱筆,繼續批示。

  呂公著一怔。

  奏疏都上來了,你不問一問細節嗎?

  足足幾息,呂公著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若是呂卿沒有別的事,且去處理政務吧。”趙策英頭也不抬的說道。

  一個字,滾!

  呂公著自然不是蠢人,一下子就領悟了皇帝意思。

  饒是他久經政壇,修養不淺,平和的面色也差點就掛不住。

  盡量維持著面色平和,呂公著起身,重重下拜:

  “官家!”

  “自從先帝無子以來,臣民多有上表奏疏,以穩固江山社稷。其中,江昭上奏過秘密立儲法,甚至有過‘好圣孫’的言論,亦曾與五位宗室一齊治理邊疆,入宮教導過五位宗室,可謂勞苦功高。”

  “不論是臣,亦或是滿朝文武,皆知官家甚是信任于他。”

  此言一出,趙策英不免向下瞥了一眼。

  你還知道朕信任江卿啊?

  懂不懂“真·托孤大臣·帝師”的含金量?

  “可人心都是會變的啊!”

  話音猛地激越起來,呂公著斬釘截鐵的道:“外戚王莽,尚且謙恭于未篡之時!”

  “臣不是說江昭一定篡逆。”

  呂公著一副“理中客”的樣子,分析道:“然,勛貴統兵入邊,尚且有文臣督戰制衡,以免武將生有異心。

  慶歷元年,亦有西夏入侵。安撫使夏竦也僅是掌握二十萬軍隊而已。況且,彼時不乏一些與其意見相左的臣子制衡于他。韓章、范仲淹,都是制衡之人。”

  呂公著一副忠正直言的樣子,嘆道:“江昭執掌陜西、熙河兩路一切軍政要務,邊軍有近二十萬,還有十余萬俞龍珂部蕃兵,合三十萬可戰之士。”

  “如此規模,竟是無一人可制衡于他!”

  “官家!”

  呂公著面上含淚:“江山社稷,士卒攏共百十萬,禁軍不足八十萬,江昭掌控三十萬邊軍,已然是手握半壁江山的兵戈。”

  “這般兵權,怎能不防備啊!”

  “若他生起了異心,頃刻間倒戈,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呂公著連連嘆息:“其師韓章,本就是宰執天下十年的大相公。江昭更是手握三十萬軍隊!”

  “這都能造反了呀!官家!”呂公著近乎是吼出來。

  上首,趙策英抬抬眉頭。

  “昔年,熙河拓邊,江卿就執掌過近二十萬軍隊。如今,也不過是多了十萬而已。

  朕不知道呂侍郎上此奏疏,究竟是何意?”

  呂公著的言論,趙策英非常不喜歡。

  要是沒有江卿,他板上釘釘的還在禹州廝混,為了生計而奔波。

  他與江卿,一人立志成為千古一帝,一人立志成為千古一相。

  君臣之間的信任恩情,豈容質疑?

  “臣請官家遣人入邊,行監督制衡之舉。”

  呂公著一副為公為民的樣子,徐徐道。

  趙策英重重望了一眼,目露恍然,一下子就知道了呂公著為何上奏。

  好膽量!

  還真就敢富貴險中求是吧?

  手持奏疏,趙策英緩緩起身走動。

  走到呂公著身后,淡淡的聲音傳出,頗有問詢之意:“呂侍郎,此前是在河東路為官?”

  “正是。”呂公著不知道新帝究竟是何意,也不敢回頭,唯有回應。

  “京城好,還是河東路好?”趙策英問道。

  平和的聲音,幾乎沒有喜怒。

  呂公著面色一滯,意識到什么,卻又不得不答:“京城好。”

  “嗯。”趙策英點點頭,不置可否。

  約莫十余息,書房內唯有淡淡的腳步聲。

  呂公著暗道不妙,不禁后背生汗。

  就連呼吸,也不可避免的急促了不少。

  新帝無權,那是對內閣大學士,對大相公這一級數的人來講。

  對于內閣以下的臣子而言,皇帝就是無上權威。

  單是“皇帝”二字所裹挾的大義,就能壓死不少大員。

  過了好一會兒,趙策英才道:“既如此,為何一入京就待不住呢?”

  一句話,有兩層含義。

  其一,他已經知道了呂公著的目的。

  呂公著,就是想出京去邊疆,借著邊疆之事往上攀爬。

  其二,呂公著要是不想待在汴京,那就可以出京為官。

  當然,肯定不是去邊疆。

  而是,貶下去!

  此言一出,呂公著心頭大震,連忙道:“官家,江昭執掌三十萬軍隊,身側皆是親信,不可不防啊!”

  “臣之此言,純是出自為國為民,為了官家啊!”

  呂公著垂首,擔憂道:“太祖皇帝,不也是.”

  “嗯?”

  一聲輕哼長吟。

  相比起方才不知喜怒的話音,這會兒明顯多了些不耐煩。

  呂公著話出一半,被迫止住。

  “西夏李諒祚入侵邊疆,號十萬之眾。”

  “即便江卿不領兵,也會有英國公領兵。”

  “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臨陣換將,更是兵戈大忌。”

  趙策英望向呂公著,沉聲道:

  熙河歷練的經歷,注定了趙策英并非是“不知兵事”的皇帝。

  其實,單論統兵本領,他也未必有多厲害,甚至不如絕大多數純粹的將領。

  但,他是君王!

  作為君王,但凡達到“入門”的程度,通曉軍政事務的基礎邏輯就行。

  如此,任用賢明,自然能解決邊疆問題。

  趙策英,對于軍務儼然是達到了“入門”的地步。

  前腳江卿剛走,后腳就有人上奏說壞話。

  這要是聽信了讒言,還打什么?

  “呂公著,你是在點朕啊!”

  趙策英不耐煩的擺擺手:“下去吧!”

  目的性太強了,不免惹人心中厭惡。

  “官家。”

  呂公著就要說些什么,趙策英堅決罷手。

  “唉!”

  無奈一嘆,呂公著唯有走出去。

  約莫百步,呂公著回望一眼,眼角微揚。

  他已經開團了!

  其他幾位閣老,肯定有人會跟團。

  否則,真就眼睜睜的看著韓系壯大?

  就算是不能干掉小閣老,也得去分一杯羹嘛!

  甚至,外戚也可以拉攏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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