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都很高興。
朱寅上前把著徐小白的胳膊,十分熱情的說道:“云樹之思,月落屋梁,小弟期盼小白兄久矣。”
“走走走,入內說話。”
他能看出,徐小白比起當初更像個王孫公子了。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自信。
嗯,成了爵位繼承人就是不一樣啊。
徐小白笑道:“我也沒有想到,小老虎兄弟去年就來南京了。我那時被軟禁,居然一無所知。”
又對寧采薇唱個喏道:“采薇娘子,在下又來叨擾了。”
他知道,寧采薇遠沒有朱寅好說話。
寧采薇展顏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我求之不得,談何叨擾。”
徐小白哈哈一笑,“我就在城內,不是自遠方來。唉....我說兩位,你們的獵鷹不會撲我吧”
朱寅摸摸飛虎的羽毛,“那不會。這可是馴好了的鷹,聽話的很。”
幾人一邊說一邊進院。待到徐小白看到寧清塵,不禁又露出喜色,“清塵都這么大了,那時還在吃奶呢...哎呦!你怎么還玩蛇!不怕它咬你”
寧清塵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傲嬌的一扭小身子,就往院中跑去。
“哈哈。”徐小白心情更好,“清塵真是可愛啊。”
此時已經近午,寧采薇干脆吩咐靳云娘準備酒宴,招待徐小白。
幾人進入中庭花廳,眼見沒有其他人,徐小白這才說道:
“從遼東回中原一年多了,如今回想起來,女真部落倒也別有一番風光。北國苦寒,南人文弱,真有蘇武牧羊之嘆也。”
“要不是你這個‘我喜歡貝勒”,我徐小白就只能給女真人當奴才了,怕是死在建州,再無南歸之時。小老虎兄弟,你可是我的恩人吶。”
朱寅和寧采薇聽到“我喜歡貝勒’,都是不禁莞兒。
神特么“我喜歡貝勒”。
朱寅親自給徐小白斟茶,“小白兄何如此客套我們是關外冰天雪地共過患難的交情,說這些忒生分了些。”
“那可不是么!”徐小白端起茶杯,笑吟吟的說道:“可你也不能不讓我報恩。實不相瞞,我如今已經被定為爵主,板上釘釘了。”
“說來也真是巧。我那個恨不得我死的異母兄長徐宏基,受到王瑞芳案連累。王瑞芳雖然逃了一命,卻流放遼東尚陽堡,遇赦不赦。我那兄長也被革除學籍,褫奪爵主資格。
“而那王瑞芳,聽說和你最不對付,他還和你打賭,爭奪神童名頭。兄弟,王瑞芳不會是被你...”
朱寅放下茶杯,正色道:“小白兄,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王瑞芳母報嫂,那是他咎由自取,與我何干呢”
徐小白神色玩味的一笑,“呃...那是我想多了。呵呵,可能是我多喝了兩杯。”
寧清塵坐在一邊,再次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著徐小白。
喝了兩杯茶,你就喝多了是吧 其實徐小白心中有數。他可是和朱寅朝夕相處過半年的故人。
朱寅的手段和心機,他比一般人了解的多得多。
他猜測,王瑞芳之案,多半就是朱寅的手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自己能成為爵主,還是拜朱寅所賜啊。
真就是自己的大貴人了。
卻聽朱寅說道:“小白兄被定為爵主,真是可喜可賀。來,小公爺,在下敬你一杯茶!”
朱寅說到這里,也感到有點無語。
明朝很是奇葩。只有親王繼承人才能叫世子,一下子將“世子”這個很寬泛的稱謂,變成親王繼承人獨享。
這使得連公侯的繼承人,都不能叫世子了,只能叫爵主。或者叫小公爺、小侯爺。
“哈哈!”徐小白樂了,“你可別叫我小公爺,玩笑也不行,我可當不起。”
朱寅笑道:“我也不想叫。按照國朝的規矩,我如今是白身,見到你這個小公爺,那是要下跪磕頭的。”
徐小白也笑道:“你要是跪我,那我也跪你。咱們相互拜,拜個把子。”
說完就取出一張禮單,遞給寧采薇道:“這是我的一點意思,無論如何也要收下才是。”
寧采薇一看禮單,卻是:
“玄武湖別墅湖光園一座,黃金二百兩,白銀二千兩,西域良馬兩匹,緙絲十匹,蘭州大絨十匹,東珠兩升,錯金倭刀十口,蘇扇十柄,端硯十方,羊脂玉器一套,蘇合香十斤,胡椒十斤,東海珊瑚一株,水晶十副,老 山參十斤,雕花馬具十副。”
寧采薇一邊看心中一邊計算,看完之后就估算出大概價值二萬兩!
就算中山王府是江南首富,號稱家業數千萬,徐小白的出手也堪稱大方了。
居然送了一個玄武湖畔的園子!光是這個園子,價值就超過萬兩白銀。
真是大手筆啊。
果然沒有最有錢,只有更有錢。
原本以為朱家幾十萬身家已是豪富,可和徐家一比就是窮人。
朱寅接過禮單,頓時小臉一沉,“小白兄,你這是瞧不起誰呢你我兄弟,你這是做什么!用些身外之物搞這出!”
“怎么,咱們之間的交情,非要搞得不好意思么快收回去吧,我如今也不缺嚼用。”
“唉呀!”徐小白苦笑,“你一定要收下!還當我是兄弟么當我是兄弟你就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我。
他放下茶杯,神色認真,“實不相瞞,真不是炫富,這點東西在中山王府委實不值一提。也就是我如今只是爵主,還不是國公,不然這點東西我還拿不出手呢。”
朱寅嘆息一聲,“你呀你,算了。下不為例啊。不然的話,我也不好再見你這個爵主了。
寧采薇趕緊收起禮單,催促置辦酒席。
徐小白立刻吩咐將禮物全部抬進朱家院子,說道:
“我解除軟禁之后,才聽說你的事,竟然闖下不小名頭。又聽說你參加鄉試。”
他聽說朱寅昨天離開考場時,很多人看到朱寅情緒低落,都說是考砸了。如今很多人都看衰朱寅,說是不可能出現十一歲的舉人,超越楊廷和。
可是他今日發現,朱寅心情很好,完全不像是外界傳說的那樣。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小老虎是故意低調 朱寅笑道:“城中怎么說起我”
徐小白的神色有點古怪,“怎么說說你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只會吟詩作賦,上了考場就稀松平常。呃...還有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神童之名是吹噓得來。說你這次折戟沉沙,份屬應當。國朝兩百多年天下,不可能出現比楊 廷和更小的舉人....總之,都不看好你。”
“還有鴻運大賭坊的賭盤,賭你中不了的籌碼,已經有九倍高了。賭你落榜和中舉的人,是九比一啊。”
“當然,我肯定是看好你啊。所以我在鴻運大賭坊下了一千兩的重注...呃,賭坊最多只能下一千兩的注。”
“小老虎兄弟,你真的考砸了”
朱寅呵呵一笑,“考沒考砸,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真是考砸了,可能沒有考砸。”
這是什么話徐小白很是無語。他也曾是國子監的學生,也是考過試的。
就他自己的經驗,有沒有考砸自己是心里有數的啊。怎么能說自己不知道呢小老虎,你這明顯是故意低調了。
但徐小白是個聰明人,他也不問朱寅什么原因,轉換話題道:
“我年已十七,早該加冠了。九月十五是我加冠禮,我想請你擔任我的冠禮之賓。”
所謂冠禮之賓,就是為加冠者進行加冠的人。
賓人,按照禮法是經過占卜選取,一般從加冠者的親長、好友中選擇有福氣,有德望的人。
但占卜可以只是個形式。徐小白要想讓朱寅當他的冠禮之賓,當然能夠辦到。
“我”朱寅一臉愕然,“小白兄,我自己都沒有加冠啊,居然當你的冠禮之賓”
“你覺得我這個年紀,頂著一對角髻,在那么隆重的場合給你加冠,合適么這不是非禮么”
明朝普遍行冠禮。按照太祖的規定,十五歲到二十歲,都可以行冠禮。這也是迄今兩千多年的華夏傳統了。
百姓的冠禮很簡單。但徐小白這樣的諸侯公子,冠禮就很隆重了,屬于大禮。
“咯咯!”寧清塵聽到這里,忍不住笑起來。
小老虎自己還是個孩子,居然被請去給人加冠。
難繃。
“非禮”徐小白搖頭,正色說道:“國家掄才大典何其重要你能參加鄉試,為何就不能當我的冠禮之賓”
“你就是我的貴人,我覺得你很有福氣,咱們交情又擺在這里,所以我才請你擔任冠禮之賓啊。”
朱寅雖然想當這個賓人,可還是矜持的“婉拒”道:
“此事還是太草率了吧賓人不是要通過卜筮么沒有龜殼和籠草卜選,你不宜擅自決定啊。’
“哈哈!”徐小白一笑,“家廟中已經卜選過了。你就是最吉祥的賓人。”
“小老虎兄弟,你不會不愿意當我的冠禮之賓吧”
“好吧。”朱寅一臉為難的點頭,“那我就當個賓人。不過,中山王府的冠禮很是隆重,參加典禮的官員貴很多,那么大的場合,要是有人非議,那就是你自己的責任了。”
徐小白聽到朱寅勉為其難的答應,舉杯笑道:“那兄弟就先謝過了,你可不許反悔。”
寧采薇不禁暗自發笑。媽蛋,小老虎自己一對角髻,去給別人加冠,這是來搞笑的吧 但她也沒有反對。
徐小白可是中山王府的爵主,未來的魏國公啊。
他的加冠禮是很隆重的大場合。作為主持儀式的賓人,會受到萬千矚目。對朱寅的形象展示是個很好的舞臺。拿到后世,就是一次曝光機會。
主持好這次加冠禮,起碼能說明,朱寅雖然年幼,卻能做大人的事。
幾人又說了一會兒,酒席就置辦好了。
徐小白用完了酒宴,又邀請朱寅去中山王府宴飲,定下了下次再見之期,這才醉醺醺的告辭。
送走了徐小白,朱寅又和寧采薇談到當今魏國公掌握的兵馬。
兩人都是心照不宣。
徐小白將來是有機會掌握南京京營的。五年之后,當今魏國公徐維志就死了。到那時只要運作一下,徐小白就是南京京營的統帥。
到時,有多少文章可做交好徐小白的重要性,還用的著說嗎 寧采薇則是立刻派人進城,去南京最大的鴻運大賭坊下注。
雖然一人最多只能下注一千兩,可她派了三個人進城,下了三千兩,豪賭一次!
賭小老虎能考中!
朱寅在家休息了幾日,就再次去南雍上課。
畢竟還是在讀的監生,當然不能一直曠課,除非已經中舉。
這一次到南雍,除了宣社的成員之外,大多數人學生對他都冷淡多了。
很多考試前對他很熱情的學長,如今見到他都是淡淡的。甚至很多人還陰陽怪氣,開始冷嘲熱諷了。
一下子就令朱寅感受到了世態炎涼。
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相反的是,那些中舉的熱門人選,則是處處受到追捧。
南雍是有固定錄取名額的,肯定有人中,肉爛了都在鍋里。
最熱門的人選,就是郝運來。
因為運來考完之后,整個人都是神采飛揚,信心十足。
他把自己的考試文章寫出來,就是教官們也說,這次九成能中了,而且名次可能還很靠前。
于是,出身寒門的郝運來,這幾天風頭很盛。
就是他的債主也不敢逼債了。不但不敢逼債,還主動當著他的面,將借條撕碎。
這就是運來要的效果,他可不是白白高調,而是有目的的高調。
到了八月二十五,眼見即將放榜,對自己有信心的考生干脆提前回家,去家里等喜報!
最大的榮耀,當然是喜報送到老家了。
郝運來也回去了。他回去之前,以生辰為名邀請了很多同學,足有數十人,本月二十八去他家做客。
其中就有朱寅等人。
他要讓朱寅等人親眼看到喜報送到他的家里。但這只是很不重要的一個理由。
最大的目的,是想借助這個機會,將大群監生請到自己的家,然后借助中舉的威勢和眾監生的力量,一舉除掉鄉中豪商惡霸、戳瞎他妻子眼睛的仇人!
他要報仇!站的高高的,居高臨下的報仇!
朱寅等人答應了郝運來的請求。
朱寅答應去,主要是想去歷史上有名的秣陵去看看,順便放放鷹。其次才是給運來一個面子,不和可能成為舉人的郝運來撕破臉。
八月二十八。
秣陵,平崗都,九溪里。
時值清晨。
原本門可羅雀、簡陋寒素的郝家院落,門口車馬簇簇,熱鬧非凡。
數十個身穿衫的士子,一起赴約來到郝家。
寒室簡陋又如何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啊。
他們為了交好運來,已經不在乎郝家的簡陋了。
很多人看著郝家院門前立下的一桿楣,神色復雜。
按照江南習俗,考生考試前,在家門插一桿旗,叫做“楣”。考中了,旗子不倒。
考不中,旗子就必須撤掉,叫做“倒楣”,也就是倒霉了。
眾人看到郝運來的氣勢,估計他“倒楣”的可能很小。
附近的左鄰右舍,看到郝家如此熱鬧,都忍不住前來圍觀,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人。
不少村民還以為,郝家是不是在辦喜事。
這一日,就是在糖廠做工的郝家兄妹,也臨時請假回家,幫嫂子孟玉娘燒飯做菜,招待客人。
運來的岳父岳母一家人,也趕來幫忙了。
招待客人的米面酒菜,也都是丈人家出的。
郝運來這段日子很忙,只知道弟妹去糖廠做工了,都沒有來得及問到底是什么糖廠,東家是誰。
雖然喜報還沒有送到,他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因為一出考場,他就給自己推算過。連接起了幾卦,都是吉兆。
這說明他受到大貴人的命理影響,時來運轉,此科必中!
娘子去廟里求簽,也抽到了一支上上簽。
這可是從來未有事,說明大貴人的命理,帶來的吉星已經高照郝家了。
當家娘子孟氏十分歡喜,雖然家中很窮,一下子來了四五十個客人,可這叔叔們都是來捧場的,真是太長臉了。
看以后村里誰還敢欺辱她,奚落她只有一只眼睛。
運來眼見客人來的差不多了,卻沒有看見朱寅,不禁對眾人笑道:“小老虎莫不是還在家吃奶,今日爽約了吧”
眾人笑道:“這就難說了。許是知道自己鐵定落榜,不敢來丟人現眼,受人奚落吧。
在場不少人是之前的菊社成員,對宣社和朱寅心存芥蒂。
這些人之前以王瑞芳等人馬首是瞻,更看不起寒士運來。
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運來是中舉最熱門的人選,他們當然就見風使舵,前來捧場了。
孟氏一邊給眾人沏茶,一邊笑道:
“那位小老虎叔叔,奴家也是見過的,是個很好的人,他既然答應,想必快來了。”
孟玉娘的嘴巴就像開過了光似的,她話剛落音,但聽鑾鈴聲響,一輛雙馬駕馭的豪華馬車,就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下,來到郝家門口。
隨即,一個清稚少年胳膊上架著獵鷹,腳下跟著一條大黑狗,施施然的下了馬車。
接著,一個容光照人的金銀少女,也架著一只獵鷹下了馬車。
兩人一下車,一對獵鷹忽然就展翅高飛,直沖云霄。
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被兩只獵隼吸引,神色羨慕。
須臾,一對獵隼盤旋而下,分別落在了少年少女的臂彎。
這一幕先聲奪勢,看上去十分霸氣。
少年少女又取出眼罩給獵隼戴上,隨即又有一個黑衣少年上前,神色恭敬的接過一對獵隼。
直到此時,那清稚少年才粲然笑道:“抱歉,小弟來遲一步,諸位久等。”
“叔叔請進!”孟氏趕緊迎接客人。
郝運來從獵隼身上收回目光,笑著說道:“呵呵,小老虎你可是貴客啊,請進請進。”
“神童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還帶著獵鷹獵狗,你這是要打獵么”
他沒想到,不但朱寅來了,還來了一個女子。
朱寅旁若無人的進入小院,閑庭信步一般,對眾人各種各樣的眼神視若無睹。
然而朱寅剛剛坐下,忽然聽到村民們傳來一陣歡呼,緊接著又聽到一陣鑼鼓聲響起。
一個聲音隱隱傳來:“是捷報!金花帖子到了!”
隨即鑼鼓聲更響,有人高聲喊道:
“貴府大相公郝先生諱運來,高中應天鄉試第五名經魁,春闈再登皇榜!大喜!大喜!”
眾人聞言都是身子一震。
郝運來,中了!
PS:今天就到這了,好忙,嗚嗚...眼睛花了。蟹蟹,晚安!很多書友要郁悶了,不是小老虎的喜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