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前一刻還在激動亢奮,下一刻聽到馬蹄聲,幾乎反射性地縮回頭,迅疾關門上鎖。
然后透過門縫往外瞧。
一馬當先的,正是百戰百勝的裴將軍!
滿身鮮血,都是她的功勛戰績。
不知哪一家的小兒哭了起來。裴將軍目光一掃,很快收回目光,策馬繼續前行。
這個百姓用力捂著孩子的嘴,直至大軍走過去沒了動靜,才長長松一口氣。百姓們再次開鎖開門。這一回,他們的膽子就大多了,走出了家門,湊到了一處,高聲且激烈地議論著裴家軍這一場大勝仗。
徒何縣的單縣令聽聞打了大勝仗的喜訊,身體不抖了,也不畏縮了,主動前來道賀。
裴青禾忙著安頓傷兵,無暇見單縣令。令人傳話過來:“這一仗過后,匈奴蠻子必然會震怒,或許會再次派兵前來。請單縣令繼續籌措木料石料,城門還得再加固,城墻也得再建得高一些。”
單縣令二話不說就應下了。
往日遼西軍時常索要錢糧,官衙大戶百姓們都苦不堪言。可打起仗來,蠻橫霸道的遼西軍就成了軟蛋慫包,被匈奴蠻子打得稀里嘩啦。現在只敢躲在遼西郡里。
裴家軍就不同了。自帶軍糧,沒有傷害百姓分毫,還敢主動出城追擊,打了大勝仗。
要些木料石料,也是為了加固城門城墻。這樣的軍隊,放眼天下,也尋不出第二個來。
傷兵營帳里擠滿了人,十二個軍醫根本不夠用。裴青禾立刻下令,讓手腳麻利的人過來,為輕傷的敷藥包扎。軍醫們專門為重傷的療傷。
饒是如此,一夜過來,重傷的傷兵也死了三成。
軍帳里不時響起啜泣聲。
裴青禾是最痛心最難過的一個。這幾年來,她費盡心思買來戰馬,為了練出這支騎兵,付出了無數心血。今日一戰,就折了近一半。這簡直是蝕骨之痛!
可她不能表露出來。她沒有軟弱哭泣的權利,她是裴將軍,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她要鎮定地安慰眾人,要表露出自信從容,讓所有人安心。
時硯沒有說話,一直默默地陪在裴青禾身邊。
裴青禾一夜沒睡,時硯同樣熬了一整夜。
凌晨,伙房送來了熱粥饅頭。
時硯盛了一碗熱粥,送到裴青禾手中,低聲道:“熬了一夜,你喝些熱粥,再去歇一歇。”
裴青禾嗯了一聲,喝了粥吃了饅頭,胃里暖了起來。
昨天廝殺半日,又熬了一夜,確實有些疲倦。她沒有硬撐,閉上眼,沉沉睡去。
時硯守在床榻邊。
裴青禾睡了半日才醒,一睜眼,熟悉的俊臉引入眼簾。
“你也熬了一夜,怎么不去睡。”
時硯低聲道:“我放心不下你。”
在眾人眼中,裴青禾無堅不摧無比強大。可她也是血肉之軀,會受傷會難過會痛苦。這樣軟弱的一面,唯有在他面前才會顯露。
裴青禾看著滿目關切憐惜的時硯,鼻間驟然一酸,眼眶發熱。
“時硯,昨日一戰,死的人太多了。”裴青禾眼眸微紅,聲音有些哽咽:“那么多熟悉的面孔,都沒了。”
戰馬太過珍貴,能被選進騎兵營的,可以說都是裴家軍的精銳,是她一手帶出來的精兵。
昨日血戰到底,匈奴蠻子被殺得血流成河,裴家軍死傷同樣慘重。
“翟三郎也死了。”裴青禾眼中一滴淚滑落:“當年進裴家村的時候,他們還都是半大少年,一共四百多人。這幾年陸續戰死。翟三郎今年才十七歲,正是大好年華。我還想過,以后好好栽培提攜重用他…”
時硯心中一痛,伸手摟住裴青禾:“青禾,你別自責。戰爭素來殘酷,匈奴蠻子兇殘成性,我們能打勝仗,已經是萬幸。有死傷也是在所難免。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了。”
翟三郎戀慕裴青禾,不是什么秘密。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時硯再小心眼,也不會和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計較。如今翟三郎長眠地下,裴青禾痛失一員猛將,他心里也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裴青禾依偎在時硯胸膛,閉上眼,無聲地流淚。
時硯眼睛也紅了。
他和裴青禾相識六年,這幾年進裴家軍后,情意漸漸深厚。
這是裴青禾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淚。
所有安慰的話語,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他沒有再說話,只緊緊摟住她,陪著她慟哭一場。
痛哭過后,擦了眼淚,還得打起精神,繼續承擔起重任。
裴青禾對時硯道:“我去城門處,你忙你的,不用跟著我。”
時硯知道裴青禾的脾氣,利落果斷,從不優柔寡斷拖泥帶水。他低聲說了句:“撐不住了,就回來歇一歇,我一直都在。”
裴青禾嗯了一聲。
城門處,今日格外忙碌。楊虎指揮眾人抬石料,工匠們用糯米漿水填滿縫隙。呂奉也帶著范陽軍的士兵忙碌。
范陽軍的軍漢們平日散漫慣了,在路上遭遇匈奴蠻子騎兵沖擊后,更是肝膽沮喪失了斗志。
昨日裴青禾率領騎兵追擊,廝殺半日,將這一伙匈奴蠻子殺了個干凈。雖然付出了慘烈的傷亡代價,卻是一場真正的勝利。
誰能想到,正面騎兵對戰,裴家軍竟然勝了!
這對范陽軍來說,實在太過震撼。
今日呂奉下令讓他們搬石料,他們老老實實地來了。
“裴將軍來了!”
有眼尖的驚呼了一聲。
范陽軍的軍漢們動作立刻快了起來。還有幾個特意往裴將軍眼前湊。
軍營里強者為尊。
裴將軍在他們眼中如神明一般。
呂奉看著那幾個顯眼包,忍不住哼了一聲。然后快步上前,語氣比之前恭敬得多:“見過將軍。”
裴青禾略一點頭。
呂奉很自然地跟在了裴青禾身后,張口稟報:“昨晚楊將軍派人去收拾打掃戰場,將所有能用的兵器都找了回來。戰馬也都拖回來了,馬肉夠全軍吃三四天。”
“戰死的人被就地掩埋。”
“匈奴蠻子的尸首,該如何處置?”
裴青禾冷冷吐出三個字:“筑京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