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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
陳敘遙遙見到了玉京城墻上燈火的輪廓。
他與雁翎鬼王同行了一路,但在將要入城時,雁翎鬼王卻反而與他分開了。
分別時雁翎鬼王道:
“玉京此時陰氣太重,我終究是鬼軀。我與陳兄雖然目的相同,但此番卻不宜同時入京。
否則有可能引來陰氣震蕩,對陳兄不利。
陳兄可以先去,我稍后便來。”
一人一鬼就此短暫分開。
值得一提的是,分別前雁翎鬼王送了個小瓶子給陳敘。
他并不直言瓶子里裝的是什么,只將瓶子塞到陳敘手中便立即消失不見。
但陳敘通過詞條天賦,還是瞬間看清楚了瓶中為何物:鬼王淚!
這竟是雁翎鬼王自己的鬼王淚。
也不知這位鬼王何時又流了一回淚,他竟將自己的眼淚收集,此刻還特意交到陳敘手中。
陳敘都驚到了,但等他想要道謝時,雁翎鬼王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陳敘站在距離玉京約莫三十里的天空中遙看這座巨城。
先天一炁游走,涌入他雙目之中。
下一刻,陳敘便真切體會到了,為何胡溪會形容玉京是座墳場!
而雁翎鬼王亦形容玉京宛如人間煉獄。
最初,只憑肉眼觀望時,遙看玉京,但見那巨城輪廓恢弘。
高達十丈的城墻寬闊威嚴,城墻上兵士肅立,燈火如龍。
而城內屋舍林立,街道縱橫。
坊與坊相對,市與市相列,坊市井然,道路有序。
其中又有許多建筑分外輝煌。
最顯眼的當屬三宮四樓。
所謂三宮,第一當為天宮,也即是皇宮。
第二則是紫薇學宮,第三乃是清虛道宮!
而四樓,第一當屬十二重樓。
第二則是翰墨書樓,第三珍奇百寶樓,第四卻是天下第一銷金窟,玉露金風樓。
世人常有傳說。
到了玉京翰墨書樓,樓中便沒有你找不到的書。
而進了珍奇百寶樓,此間又沒有你尋不到的寶物,只要你出得起價,天下珍寶盡可買賣。
至于玉露金風樓,那樓中既有最烈的酒,亦有最美的人,還有最動人的歌舞,最美味的珍饈…
坊間甚至還有一種說法流傳:“玉露金風樓啊,那可是你去了就不想出來的好地界呢。
我告訴你啊,就是玉京城的城墻破了,那玉露金風樓的歌舞都不會停的!”
為何如此說?
蓋因百年前的確有過玉京城墻被攻破之事發生。
那是比滄江王起事還要更大的一場動亂。
據說是有個封號為靖的反王從北疆一路打到了玉京,不但攻破玉京城墻,更甚至還將當時的皇帝趕出了皇宮!
然而,就在反王沖入皇宮,坐上寶座,待要就地登基稱帝時,卻不知怎么,忽然天降一道雷火。
雷火之下,反王頃刻身死。
如此戲劇而荒唐的結局,為這一次轟轟烈烈的造反行動劃上了句號。
也是從這一次以后,每一任大黎皇帝的寶座反而是坐得越發牢固了。
天下間又流傳一個說法:
天子天授,人力不可更易。
這也是如今的大黎皇帝雖然怠懶朝政,那皇位卻一直坐得穩穩當當的一大原因所在。
天子腳下,歌舞升平,富貴錦繡,糜爛繁華。
這便是玉京。
此刻,陳敘肉眼所見的玉京的確如此。
遠望去時,不僅城墻上燈火如龍,那偌大城池內部,除去已經宵禁的部分坊市,還有更多的地方,亦同樣是燈火通明。
璀璨的燈火如同星點浮動,交織在夜幕下,倒映著此刻深沉的天空。
一時間竟叫人分不清,究竟天上是人間,還是人間是天上。
然而,當先天一炁游走雙目,陳敘再度睜開眼睛時。
這一切繁華表象便俱如夢幻泡影,頃刻消散在他眼前。
他看到了什么?
其實,比起看到的,陳敘更先聽到無數異聲——
那些聲音俱是從不遠處的那座城池中傳來。
是呢喃的、無序的、混亂的、痛苦的、瘋狂的…吶喊的聲音。
重重疊疊,有時模糊,有時清晰。
“我恨,我好恨啊!”
“不要吃我,放過我…我的血不甜,他、她、他們的血才甜!”
“好冷,好冷啊…咯咯咯,我要凍死了,大家都要凍死了…”
“好熱,我好熱,好多火…不要燒我,不要燒我啊啊啊…”
“滾開,滾開…你們這些怪物!”
“噫噫噫…嘻嘻嘻,嗚嗚嗚…”
似哭似笑,似是人聲,又仿佛鬼語。
當陳敘聽到“血甜”時,他感到自身血液奔涌的速度亦微微加快了。
當他聽到了好冷時,他又感到四周空氣微微一冷。
而當他聽到好熱時,同樣的熱意亦是席卷而來。
只不過陳敘如今修為足夠渾厚,這些從不遠處傳來的混亂聲音雖然對他有些微影響,卻并不能對他造成真正傷害。
陳敘只需微微運轉先天一炁,便能將一切異樣盡數排除在外。
他反而沒有急著運功,而是傾聽了一陣。
在這些無意義的混亂聲音中,他多次聽到了“血甜”之類的字眼。
相比起其它的聲音,與“血”有關的聲音他聽到最多。
與此同時,當夜幕下的燈火被看穿時,燈火下游弋的無數黑影亦扭曲交纏著,映入了陳敘眼簾。
那些黑影發出呢喃,發出尖嘯,宛如是一片巨大的黑云,籠罩在偌大的玉京上空。
倘若這黑云能夠促成一場大雨,此刻的玉京便該陷入一種“黑云壓城城欲摧”的境況中。
暴雨狂風,似當隨時襲來。
然而事實上,這些黑云并不是真正的烏云。
那么玉京此刻的狀況便遠比“黑云壓城城欲摧”還要更加嚴酷無數倍。
黑云籠罩最嚴重之處,則數皇宮。
其黑色濃郁到,即便是陳敘飛在空中,居高臨下,遠望去時,竟然無法通過這黑云而看清楚皇宮的一絲輪廓。
那一處,黑云已經深沉到如同一片死寂的空洞。
又好似是某種蠻荒巨獸張開了大口,正在等待將一切吞噬。
即便是以陳敘如今修為,見此一幕時,亦不由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威脅。
當然,他不會退縮。
只是需要更加謹慎些。
陳敘撤回目光,正欲從空中落下。
忽然就見到不遠處的天空中有數道身影在交織飛行。
那些身影有的穿鎧甲,有的著道袍,也有錦繡常服打扮的,那則分明是鎮獄司的著裝。
陳敘一眼看出,這些飛行的身影似乎是在沖著自己的方向而來!
想來,這些都是在玉京上空巡視之人。
陳敘心念微微一轉,還是不欲在此時與這些人打照面。
他便立刻輕輕抬起一腳,瞬間跨入幽冥。
借道幽冥。
這不是陳敘第一次帶兩只小妖施展借道幽冥,但此番他施展借道幽冥,卻并沒有立刻從幽冥回到人間。
相反,陳敘在幽冥世界停留了約莫一刻鐘。
一旦停留,幽冥世界的景象便開始在兩只小妖面前展露。
于是,魏源和阿實便看到了好長一條幽冥路。
此路沿河而行,一側是蒙蒙迷霧,另一側則是滔滔幽冥河。
玄色的河水沸騰翻滾,河中白骨浮沉,時而有尸身飄蕩,也不知是從何而來,又要飄向何處去。
兩只小妖都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大氣也不敢喘。
卻見陳敘在這幽冥道上反而似如閑庭信步。
在他身后,似有跫跫的腳步聲重疊響起。
咚咚咚——
一側的迷霧中,又仿佛是有無數身影在掙扎涌動。
阿實再也忍不住,它將身軀緊緊挨在陳敘頸側,細聲問詢:
“書生,我們、我們…我們要在這里停留做什么呀?”
陳敘以前施展借道幽冥,都是瞬間踏入又瞬間踏出的。
這對兩只小妖而言,便是眼前輕輕一晃,就立即換了地方。
又哪里知曉,幽冥原來是這般模樣?
而阿實這一出聲,在陳敘身后便立即有個聲音輕輕回應:
“留在這里,當然是要在這里長長久久與我相伴呀…”
這個聲音縹緲輕忽,然而竟與陳敘本人的聲音一般無二。
就好似是陳敘在說話!
可阿實明明就坐在陳敘肩頭,陳敘也沒有開口。
那么這身后說話的又會是誰?
阿實頓時便不由得“吱”一聲,下意識就想要轉頭向后。
便在此時,它毛絨絨的小腦袋被一只手輕輕按住了。
是陳敘出手,攔住了它。
陳敘道:“阿實,莫回頭。”
阿實的確沒有回頭,可是陳敘回頭了。
而便在陳敘回頭的剎那,后方那道發出跫跫聲音的身影便瞬間與他貼近。
其速度之快,真如星馳電掣。
陳敘分明看到,那道身影沒有面孔。
那是一道沒有五官,唯有一張模糊白面的幽暗身影。
身影瞬間向陳敘沖來,又瞬間向后彈飛,發出慘叫:“啊啊啊…”
凄厲的慘叫聲中,一道火光自燃,將那身影包裹。
“不,為何你回頭,受業火所傷反而是我?啊…”
不甘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只是轉瞬間,那幽暗身影便被一道熾烈的火焰直接燒成了虛無。
火光隨即消失,而幽冥道上,陳敘依舊在不疾不徐地向前行走。
一側是蒙蒙迷霧,另一側則是滔滔幽冥河。
倘若不是確定自己記憶沒錯,阿實甚至要以為方才被燒死的那道身影只是自己的一場錯覺。
阿實有些呆,它不敢再回頭,只是挨著陳敘連忙發問:
“書生,這、方才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你、你做了什么?”
陳敘回道:“我什么也沒做,我只是回頭了而已。
但在這幽冥道上,你們要切記不可回頭,回頭便易被不祥所害。”
“吱!”阿實懵了,“書生,我們回頭易被不祥所害,那為什么你回頭,反而是那個東西遭殃?
你、你不是施展法術了嗎?”
“我并未施展法術。”陳敘微微笑道,“之所以我回頭有此效果,是因為我曾受大儒英靈祝福。
你瞧,我方才這一回頭,故人不就來了么?”
他還在向前走,而就在他前方不遠處,不知何時竟站立了一道飄然高古的身影。
但見那人峨冠博帶,衣袖盈風,清癯古樸,意態瀟灑。
是阿實與魏源從未見過的“人”。
但那“人”與陳敘卻分明是相識的。
陳敘向前走,那人便等在原地朗聲笑:“敘之,今夕又是何年?
你怎么不在人間呼喚我?竟又來了幽冥。”
此“人”自然便是陳敘曾經在幽冥河畔結識的大儒英靈,季微子!
而比起上回相見,此番的季微子又更像是“人”了。
他的身上竟連一絲一毫的鬼氣都難以見到,但見其身軀凝實、面容清晰、風度高雅。
若非知曉他身份,誰又能想到這竟是個英靈?
陳敘笑道:“還是永徽十一年,只不過上回是四月,而如今是七月。”
季微子微微皺眉:“才只過去三月而已?那為何我在這幽冥所見尸骨,竟比過去十年還要多?”
“所以我便來幽冥先見一見季兄。
過些時日,我在人間或許真要呼喚季兄一回。
只是此番必定危機重重,因而我不能貿然行事,須得先提前問詢季兄,征求同意。”
陳敘說清來意。
季微子立時便掐指向虛空一抓,他抓取到了什么透明的東西在手中。
旁人看不見,唯有他自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瞬間變了臉色。
“原來如此!”季微子恍然道,“人間世道,竟有此等倒行逆施之事。
你尋我…”
“欲借十萬陰兵。”
陳敘的聲音輕輕回蕩在幽冥河畔。
半刻鐘后,陳敘從幽冥回到了人間。
而此時,他已徑直出現在了玉京天都的玉渡橋邊。
此乃城中要道。
橋的另一邊,正是玉京十二重樓。
而橋的這一邊,既有玉露金風樓,也有奇珍百寶樓。
不論他抬腳向哪里走,都能走到整個玉京最繁華之處。
此時,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已經過去,天際泛起了微微的魚肚白。
清晨的風吹動了玉渡橋邊的垂柳,兩岸行人并不多,卻又在緩慢增多,漸漸有了一夜未眠、重又蘇醒的感覺。
這座城池,本就是不夜城。
陳敘見到,旁邊有一道搖搖晃晃的身影在向自己走來。
那身影醉步朦朧,眼睛半睜著,忽然抬手指向陳敘,“嘿”一聲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