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發生在剎那間。
彼時陳敘正聽石驍說話,忽見葉凝真走到自己身旁,揚起手中竹竿。
她的動作太快了,沒有起勢,沒有廢話。
不,她根本就是一句話都沒有,一言不發。
那手中竹竿便如同是刺破白浪的一縷青光,霎時穿透長空,徑直釘向了對面船上的石驍。
石驍根本無從閃躲。
太快了,快到出乎他的預料,超出了他的應對能力。
石驍大駭。
驚恐的情緒才將將從心底傳達出來,那竹竿做劍,便已是射中他眉心。
石驍慘叫一聲,整個人在船上連退三步,小船搖搖晃晃,眼看便要打翻在水中。
船上的另外兩名修士亦是面露驚恐,似欲有所應對,卻也同樣是速度過慢,反應不及。
便在如此千鈞一發之際,忽聽石驍身上發出“咔嚓”一聲。
那是石驍頭頂戴著的一只玉冠,忽地碎裂了。
啪嗒!
玉冠跌落到船上,碎成無數殘渣。
原來是這玉冠法寶為他擋住了竹竿的致命一擊,使他不至于當場殞命。
啪——
竹竿至此力竭,亦是落在船上,橫斜當場。
小船猛地一陣搖晃,好在終于是在風浪中穩住了船身,未曾被真正掀翻。
可是石驍失了護身法寶,一時間面色難看之極。
他驚怒地看向葉凝真:“你瘋了,葉凝真!你竟敢對我下死手?你是當真不怕百門禁令,不怕我告到赤霄殿?”
葉凝真亦有慍怒,她無懼威脅,冷笑回道:“你不是沒死嗎?”
“我沒死,那是因為我法寶了得,不代表你沒有下死手!”
石驍出言反駁,一邊抬起一腳勾住了落在船上的竹竿。
那竹竿被他向著半空中一甩,眼看便要直接落入他手中。
石驍亦冷笑道:“兇器便是這根竹竿,其上必定有你真元殘留,待我以此為證據,告到赤霄殿…”
話音未落,卻聽咔嚓嚓一陣響。
只見那根竹竿在半空中猛地一陣爆裂,不等石驍真正將其接在手中,這原本看起來還好好的竹竿,就此稀里嘩啦碎成了一堆竹屑。
竹屑滿船碎落,石驍神情一滯。
葉凝真“哼”一聲,得意道:“你倒是告呀,沒有證據,憑你空口白牙,你瞧瞧赤霄殿何時立案?
你們百煉門,號稱內門弟子人手一件護身法寶,真傳弟子更是個個佩戴保命神物。
你當你姑奶奶我不知么?
今日我若真想殺你,此刻射向你的便不是一根竹竿了。
此事你便是回去報與宗門知曉,我葉凝真也是有理。
誰叫你嘴賤,紅口白牙污蔑我門中六品靈廚!
老實些,退到一邊去,再敢嘴賤,我打爛你的頭。”
話音落下,葉凝真腳下的竹筏便陡然加速,沖向了不遠處還在水面沉浮的小船。
竹筏氣勢洶洶,狂暴沖撞,如利箭,如猛獸。
船上的石驍頓時面色大變。
雖有心硬抗,奈何身體卻誠實得不得了。
他立刻打下法訣,控制小船向左側方向讓開。
電光火石間,但見竹筏與小船擦身而過。
帶起陣陣白浪,一些飛濺在小船上,還有一些則化成了長長的拖尾,追逐著竹筏而去。
竹筏上,葉凝真暢聲大笑。
“豎子,三腳貓的功夫也敢來挑釁你姑奶奶我!回去再練三年,且先突破金丹再說罷…”
話音未落,那竹筏卻已是揚長而去。
獨留下后方的石驍面色青一陣紅一陣,滿腔憤怒卻無從發泄。
石驍船上,另兩名被他引渡的修士更是縮著身軀,訥訥不敢言語。
眼看竹筏去遠了,只在寬闊的江面上留下一道披風帶浪般的影子。
石驍橫掃了一眼小船上的另外兩名修士,聲音陰沉道:
“如何?今日瞧見我石某吃了大虧,你們是不是后悔登上咱們百煉門的船了?”
船上兩名修士豈敢應聲?
只連忙回應道:
“怎會怎會?百煉門乃是六品宗門中一等一的大門派,石師兄不過是不屑與那女子計較,讓著她罷了。”
石驍“呵”一聲說:
“葉凝真號稱是外城筑基最強,隨時可以凝結金丹的那種,我一時不敵她,又有什么稀奇?
不過咱們百煉門最強的手段從來就不是爭斗,而是煉器。
若當真是生死相斗,我石某人憑借法寶,又何懼她葉凝真區區一個筑基?
你二人且看著,神機門得意不了多久,葉凝真也遲早要栽跟頭。
今日之事,不過是我試探她、麻痹她的手段罷了。
再過一月…呵。”
話說到此處,石驍明明像是還有什么關鍵的信息不曾吐露,他卻偏偏不說了。
只是一聲諷笑,就此停住了話題。
船上兩名被引渡的修士不由得互相對視了一眼,掠過各自心頭盤算,忙向石驍露出笑臉,表示忠心。
而前方,竹筏上的葉凝真卻是早將怒容收斂,正慌里慌張地向陳敘解釋呢。
“陳師弟啊,你方才看明白了沒有?
你師姐我可真不是那等兇殘斗狠之人,我每回出手,都是有理有據的。
對了,那個石驍渾說的話,你沒信罷?”
陳敘從容道:“遠近親疏,陳某自然心中明白,又豈有親遠而疏近的道理?
我怎么可能不信葉道友,反而去信那莫名之人?
葉道友只管放心。”
葉凝真輕輕吐出口氣,又解釋道:
“陳道友,我也不能瞞你,咱們門中的六品靈廚蘇大師,的確是入了內城青羽門。
但是,咱們門中也并不僅僅只有蘇大師一位六品靈廚。
還有一位孫大師,更是德高望重。
你入了門中以后,只要好生表現出你靈廚一道的天賦,又何愁得不到大師指點?
對了,陳道友,你先前說你不懂靈食加點之道。
要不然,等會進了山門以后,你先去咱們門派的靈膳樓露一手?
咱們門中有從饌玉宮請來的點真玉符,憑此玉符,每月可以有三十次檢測靈食的機會。
待我稟明掌門師尊,當下便能給你做檢測。
如此,你也能直觀知曉何謂點真,何謂靈食異性。”
葉凝真噼里啪啦一陣說完,這其實是她想要考驗陳敘呢。
但葉凝真說話甚是圓滑,雖有心考驗,卻將言語布置得處處妥帖。
如此熱情洋溢,與方才動不動就要喊打喊殺的葉凝真相比,簡直就像是兩個人一般。
紀陽在一旁早就看得咋舌不已。
他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悄悄地用一種無法言說的目光偷覷葉凝真。
這目光中不能說沒有敬佩,但不知怎么,紀陽卻并不懼怕對方。
這或許是因為在紀陽心中,前輩總是要更加厲害許多倍。
所以縱使葉凝真表現得再強,在紀陽看來,似乎也不過如此而已。
不如前輩,不如前輩啊…
雖然紀陽如今已然知曉,他心中的前輩其實極為年輕。
就紀陽自己,今年十九歲,甚至比前輩還大一歲呢。
但是修仙世界,修為至上,達者為尊。
紀陽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對著一個年紀比自己小的修士,口口聲聲喊前輩有什么不對。
相反,他內心深處反而對陳敘更加敬佩。
他只覺得自己是走了天大的狗屎運,否則又怎么可能有幸遇到前輩?
其實隱隱約約間,紀陽也懷疑過,前輩的真實年齡是不是不止十八歲?
因為紀陽總覺得,陳敘的修為實際上應該遠不止筑基期才是。
至于陳敘究竟是什么修為,紀陽不敢想,也無從猜測。
他內心深處只是有著隱約的興奮,又有種說不出的底氣,以及“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
嘿,你們瞧。
爾等皆不知曉前輩之強,唯我略窺一二,我紀陽,又如何能與庸人同?
總而言之,紀陽有滿腦袋發散翻滾的念頭。
這使得他的目光總顯得有些呆呆的,在看向葉凝真的時候,恍惚顯得有幾分驚呆了一般的崇敬。
葉凝真沒有辦法不受用這樣的目光。
今兒這買一送一,買得好,也送得好啊。
陳敘若真有靈廚資質,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而陳敘附帶的這個小子,雖不知其資質如何,但只憑他是跟隨靈廚而來,門派就一定可以留下他。
更何況,這小子還這么會捧哏。
會用崇敬的目光,看向他葉師姐。
咳,有眼光!
葉凝真心情愉悅,如此一路再無波折。
竹筏駛向了長溟江的對岸。
其間,葉凝真背對著陳敘的時候,其實悄悄取出靈牒,又傳送了一道訊息回宗門。
傳訊的時候,葉凝真還是感覺十分肉疼。
要知道,滄瀾仙城地域之廣,堪稱宏大。
其間十二主峰,更有次峰無數。
在前方的望川峰左近,便有三十六座次峰,和數不清的小山頭存在。
而靈牒傳訊,若是需要穿梭主峰次峰,收費又要增加。
神機門的山門在望川峰附近的磐石峰上,葉凝真于長溟江上傳訊回去,一句話就要花費三枚炁華丹。
黑,太黑了!
如何不叫人心痛?
最可恨的是,由于仙城靈氣過于濃郁,其中又有各種無形的仙靈之域存在。
以至于除去靈牒傳訊,其余各類普通的傳訊法術,諸如紙鶴傳訊之類的,根本無法順利施展。
這使得靈牒傳訊在元嬰以下修士之間成為了主流傳訊術,完全無法被取代。
至于元嬰以上,化神大佬們會用什么傳訊法,葉凝真也不知道。
他們整個門派都沒有化神,她上哪兒知道去?
葉凝真肉疼地發了一道傳訊,其中多說了兩句話,又加了三枚炁華丹。
磐石峰,神機門。
收到傳訊的乃是神機門的靈膳堂的長老葛星。
葛星近日頗為苦惱。
葉凝真雖然嘴硬,說起來自身門派,那是不但實力強勁,且擁有眾多靈廚。
可事實上,就在蘇大師進入內城青羽門后,神機門中原本還數目不少的靈廚,至今卻已是十去七八。
其中,七品流失最多。
八品和初入門的九品靈廚倒是流失得少些。
也不是這些靈廚不想走,而是八品和九品到底品級略低。
縱然離了神機門,他們也很難再找到比神機門更好的六品以上宗門加入。
既然如此,倒不如就在神機門中呆著。
至于為何會有如此眾多的靈廚流失,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蘇大師的離開。
其間另有緣由,卻是不足為外人道。
葛星愁眉苦臉,最近他甚至都不愛喝茶了,也不喜去茶樓聽書,只是以閉關為借口躲藏在洞府中。
葉凝真的傳訊發來時,葛星當時便嘶了一聲。
他一翻身從躺椅上坐起,不可置信道:“遠距離傳訊,葉丫頭何時如此大方了?
這、這真是她發來的傳訊?”
可靈牒上,閃爍的就是葉凝真的符名。
葛星仔細看清以后,神情又不由得有些微微的凝重。
“葉丫頭都舍得發傳訊了,糟糕,這莫不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發生?”
便是懷著這般不好的猜測,葛星做足了心理準備,取出數顆炁華丹,而后點開傳訊。
傳訊入耳,葛星的神情就漸漸古怪起來。
“十八歲的筑基后期?此言當真?葉丫頭運氣就這般好?”
“嘶,這小子還是靈廚…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葉丫頭莫不是上當受騙了罷?”
“不行不行,我得提醒她警惕著些…哦,這丫頭還知道要考核啊,也罷,我便去會會那外鄉來的靈廚!”
他收了靈牒,大步向洞府外走去。
剛走出廳門,卻見前頭彎曲的小路上奔來一個隨侍弟子。
“葛長老,不好了。您快過去看看,這一次是張師兄與劉師兄爭起來了。
他們都想要那把新打出來的碧玉刀,如今在靈膳樓約定好了要比試呢!”
葛星腳步微頓,臉上神情卻是半點不變。
他輕斥道:“慌張什么?不就是比試么?他們喜歡比,愿意比,比就是了。
縱是靈廚,也當時常經歷爭斗。
唯有與人爭,與己爭,方才能夠不斷進步。
這與我等戰修須得常常經歷實戰是同一個道理。
你也年紀不小了,怎地便如此毛躁?”
斥責之后,卻見那隨侍弟子面露委屈,小聲辯解說:
“可是葛長老,張師兄與劉師兄約定好了,贏者拿到碧玉刀。
而輸了的人,卻要自請離開門派。
這,這可如何是好?”
葛星頓時眉頭微皺,他正要再說什么,手上的靈牒卻又一次微微震動起來。
他取出靈牒,輸入真元點亮符名。
那頭再次傳來葉凝真的傳訊。
葛星聽著,眼前頓時一亮。
來了!
怎地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