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傍晚,陳敘心潮涌動。
他總有一種似有大事將要發生的強烈預感,這個預感促使他在鄉試前突破到了金丹境。
也加速了他靈感的生發,使他在鄉試場上揮筆而就,筆下紫煙升空,文氣縱橫。
如今,鄉試看似是結束了。
可真正的考驗卻似乎才剛剛開始。
陳敘當下毫不耽誤,他與兩只小妖一起用過晚食后,便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給兩只小妖分派任務,叫它們看家護法。
魏源與阿實都認真答應了。
陳敘回房后,就立刻將心神沉入煙火廚房。
他想立即嘗試煉制躍龍丹。
而曾經阻礙他制成此丹的最大問題,某些關鍵輔材,他如今已經得到。
譬如:鹿鳴解元血!
桂榜雖然尚未張貼,可是陳敘解元的名號卻已經是板上釘釘。
貢院中,鈞天鐘曾為他鳴響。文海內,文氣的蛻變如今亦已是接近尾聲。
他現在就是天南道鄉試解元,盡可以放出自己的鮮血,以此為輔材煉制躍龍丹。
只不過,躍龍丹的另一樣關鍵輔材文海墨池淚他尚未得到。
關于此物,陳敘也曾經設想過應當從何而來。
是捉住某位同科,將對方揍上一頓?
還是邀請某位好友,請對方感動一番?
再或者,干脆自己想辦法哭上一場?
但陳敘其實也不是很確定,哪怕是自己痛哭一場,就當真能得到文海墨池淚?
畢竟,此物須得墨池生淚,而非是現實中真人的眼淚。
為此,陳敘陷入了短暫的遲疑當中。
他正打算試一試先感動自己,醞釀淚意,忽然就聽到院門外響起了“篤篤篤”的敲門聲。
那敲門聲韻律有致,顯得很是克制有禮。
緊接著,就是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是崔云麒滿懷激動,卻又奮力壓制的說話聲。
他在門外揚聲說:“陳兄,小弟崔云麒冒昧來訪。陳兄若是得空能敘,便請稍微回應小弟一聲便好。
陳兄若是有所不便,則不必應聲。一刻鐘后,小弟自會離去。”
原來,那一次陳敘去崔家交付《天工奇緣》的手稿,雖然只是即來即走,但還是留下了自己的形跡。
崔福一邊主持《天工奇緣》的刻印梓行,一邊悄悄打探全城異常。
他比旁人更了解陳敘一些,因此并不打探哪里來了陌生學子租住,卻竟是打探起了哪一處曾有異常的食物香氣傳出。
如此便探知到城南的新榮坊,又輾轉猜出了陳敘的住處。
但雖是知曉了陳敘的住處,崔福卻也不敢輕易遣人過來打擾。
相反,他還要悄悄封鎖消息,以免旁人攪擾到陳敘的清凈。
如此直到考試結束,崔云麒也從考場歸家,崔福這才將消息告知。
崔云麒哪里還能按捺得住?
他匆匆忙忙吃了幾顆養氣補血的靈藥,又快速洗沐休整一番,這便急忙向陳敘這邊趕來。
他其實還沒來得及知曉陳敘文章的具體內容是什么,畢竟崔家雖有世家根基在,卻終究沒能夠得著大黎權利中樞。
崔云麒還是差得太遠了些,目前情況下,他也無從得知真正的朝廷機密。
如今,除了最中心的那一小撮人,按照規矩,陳敘的文章需要在鄉試放榜以后才會被張貼公示。
但崔云麒即便看不到陳敘文章的內容,心中仍有許多激越情緒想要表達。
他小心而克制地敲門,又忐忑地在門外等待。
數息時間,明明只是眨眼即過,可在崔云麒這里,卻竟仿佛像是過去了許久許久。
久到他都有些緊張到恍惚了,才聽門內傳出一聲:“崔兄請進,好友來訪,敘不勝欣悅,又豈有相拒之理?”
吱呀,院門被打開。
崔云麒一抬眼,就見到陳敘含笑站在門前。
清風相拂,夕陽斜照,故人風采一如往昔,卻又仿佛截然不同了。
真如高山巍峨,寒宮月華,照射世間,飄然若仙。
崔云麒忽然有些自慚形穢。
但他想到陳敘一篇文章生出紫煙,又想到自己曾經與陳敘互為對手,還想到自己在四大賭坊押注陳敘必成解元。
而如今,這一切又都證明了崔云麒曾經眼光的正確。
崔云麒的情緒于是便又在陡然間昂揚起了起來。
直到陳敘請他進門,雙方在小院的石榴樹下相對而坐。
陳敘揮手,在桌上擺了靈酒與果盤。
崔云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贊了聲好酒,潤了潤咽喉,然后他就帶著激動開口說:
“陳兄,你可知在咱們考試的這九日間,平陽府一帶至少立起了數百上千架龍骨水車。
而如今不止是平陽府,便是整個天南七府都傳遍了龍骨水車的制造之法。
在云江府,我們崔家亦在所有可架設之處,建起了龍骨水車。
有此水車便利,農田灌溉及時,今年農時便未被耽誤。仔細說來又不止是今年,往后不知多少年,咱們這里的農時想來都不必被耽誤了!
這是天大的功績啊,陳兄,我、我…”
他說到這里,因為情緒過于激動,以至于竟一時語塞起來。
崔云麒原本是何等口齒伶俐、長于雄辯之人,又哪里能想到,自己居然也會有語塞的一天?
陳敘的表現倒是很鎮定,雖然心中驚喜,但他只是舉杯說:“多謝崔兄告知。”
他給崔云麒又斟了一杯酒,示意崔云麒碰杯。
崔云麒竟陡然生出受寵若驚之感,連忙舉起酒杯與陳敘一碰。
酒杯輕碰的脆聲響起,崔云麒滿心感動,回憶過往種種,不由說道:
“陳兄,人世際遇當真奇妙無比。小弟從前自矜自傲,雖是顧盼自得,仿佛天下舍我其誰,可實際卻如井蛙觀天。
人在方寸天地,便是再如何得意,也不過是大夢一場,虛幻可笑,又有何意義?
而如今,我因結識了陳兄而跳出那小小井口。雖然清楚認識到了自身渺小,再不能得意自雄,卻又分明是看到了更加長闊的天地與世界。
能見此天長地闊,吾此身,便不枉矣。”
說罷了,崔云麒胸中滿懷的激越情緒便再也忍耐不住。
他只覺得心口酸脹,微微仰頭,雙目間便淌下了兩行清淚。
陳敘見得崔云麒落淚,身側食鼎天書卻忽地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