璨星湖上,陳敘乘坐的這艘樓船乃是一艘足足能夠乘坐千人的大船。
甲板上有三層建筑,甲板下又還有兩層。
這等規模的大船,從造船工藝上來說,實在是非同尋常。
不過這個世界本質上是一個神話世界,上層與下層的生活其實很是割裂。
這等大船,倘若放到普通封建社會,只怕足以稱得上是造船工藝的巔峰,可放到如今的大黎朝,卻居然僅僅只是一艘稍微高等些的客船而已。
其背后由璨星湖上某一個水上幫會掌管,不但運送來往行人,也包括運輸貨物。
由此亦可以見得,青林府與平陽府之間的運輸來往有多么發達。
原先陳敘在云江府的時候,已經覺得云江府很是富庶繁華。
至少相對于濟川縣而言,云江府已經繁華不知幾多倍。
而這般繁華的云江府,在整個天南七府卻被稱作偏遠之地。
為何偏遠?
從前沒有對比尚且難見全貌,而如今有了對比,才知云江府果真偏僻落后。
至少似璨星湖上這等大船,在云江府就絕對不可能見到。
此外,據說這璨星湖上還有島嶼數百座,它們如同星子般分散在浩蕩無際的璨星湖上,每一座島嶼上都有靈脈泉眼。
島上百姓便在島中開辟靈田,種植靈稻靈果。
在這偌大一座璨星湖上,形成了一片比金礦還要富裕流油的宏大產業。
當然,所謂百姓,其實大多是某些大戶的佃農,這些細節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陳敘一路走來,從未放下過對外界的關注。
也偶爾會在靈犀山脈周邊百姓家借住,他此舉已經算得上是在關心民生了,可是不論是云江府的民生,還是青林府的民生,又與這璨星湖上絕不相同。
原來這個世界,一時一地之間當真都是毫不相通的。
陳敘開了更多的眼界,也料想自己從今往后還會見識到更多、更廣,更為浩大的世界。
他想,他以為自己已經看了許多書,至少馮原柏的藏書都已經被他看盡了。
但事實上這卻還是遠遠不夠。
莫怪先賢要說,讀萬卷書行不如行萬里路。
陳敘有時候會有出離塵俗之感,可每當自己真正走入世俗中,他卻又能發現,如今談出世委實還是太早了些。
他且尚未曾真正入世,見識到這個世界的繁華中心所在,又何談出世?
沒有入世,只說出世,那這出世也不過就是孩童一般的笑談而已。
陳敘在船艙中提筆書寫,小刺猬與小鼠拌嘴一陣——
當然,多半是小鼠找話題去扎刺魏源,魏源大多時候卻是讓著小鼠的。
偶爾反擊,它也不顯山不露水,很有些端方君子般的感覺。
兩只小妖雖是拌嘴,雙方卻又都極有分寸,不會鬧得真正面紅耳赤。
這般說著話,眼看陳敘忽然將毛筆擱置在了旁邊的筆架上。魏源就眼前一亮,忙說:
“陳兄,你怎么停筆啦?你這是…是墨汁用盡了?
陳兄,我來幫你磨墨!”
它嗖地一下就跳到了陳敘面前的桌案上,二話不說便抱起硯臺上的一根黛煙墨,細細磨了起來。
小鼠又慢它一步,當下真是氣得不行。
兩妖方才連連相爭,原來為的就是給陳敘磨墨的事兒。
偏偏魏源個頭大許多,磨起墨來又快又好,小鼠十次里最多能夠爭到三四次,這還是魏源有意讓它。
否則它一次都爭不到。
真是氣煞小鼠也!
阿實氣鼓鼓的,眼看爭不過魏源,便立刻跳到了陳敘方才寫好的幾頁紙張前,眼珠子一轉,卻是喜滋滋道:
“魏源,你好生磨墨呀,書生新寫好的章節,我就先睹為快啦,吱吱吱…”
是了,陳敘在船艙里,原來是在寫話本。
不是原先的《神鬼異聞錄》,而是真正的話本。
論理說,陳敘這個時候不該寫話本。
畢竟他的對手們寫的不是《蒙養典識》,便是《天南水經》,陳敘若只拿個話本子與他們抗衡,豈不是招笑?
最開始陳敘寫話本的時候,兩只小妖也是十分不解。
可是等到真正將陳敘的話本看了進去,兩只小妖才陡然發現其中不同尋常之處。
開篇第一章,講的是一位遭遇到庶母陷害,被打斷了雙腿,又被冤枉偷盜的落魄士族子弟——
其中元素可謂拉滿。
又是嫡庶之爭,又是斷腿之仇,更是名譽受損。
其中又隱隱點出了庶母暗中紅杏出墻,庶弟并非父親親生,父親卻被這母子二人蒙在鼓里,偏寵萬分,糊涂又荒唐的戲碼。
說實話,這個開篇略有些俗了。
但如今這時代的話本,缺的就是這等強烈沖擊。
似此類故事,第二個寫的人是附庸,第三個寫的人蠢材…第十個、第百個,更不必說,就是耗材…
可第一個寫的,某種意義上來說卻可以算得上是天才。
而陳敘還不止如此。
他開篇先將各種仇恨拉滿,等到那位主人公被發配到了農莊,又遭遇農莊中諸人暗中排擠。
其中雖也有憐憫主角遭遇、暗中接濟一二之人存在,可總的來說,大家明面上都是避著主角的,生怕遭了主角連累。
直到一段時日過去,天公連續不雨,河道水位下降。
而農莊中的眾人取水困難,只好日夜不停地挑著擔子去河邊取水。
有時候,這莊子里的農戶甚至還要與上游莊戶打生打死,才能搶到些許水來——
便在這個夜里,接濟過主角的莊戶之子小石頭被打破了腦袋。
他哭得萬分傷心,前來向主角訴說自己的諸般苦楚。
他不是為頭上受傷的諸般痛苦而哭,而是為了今年無望的收成。
只靠水桶搶水的話,何日才能將田地澆透?
而一旦錯過了天時,過后即便再有雨水降下,又或是能夠從河中打到足夠多的水,這田里的收成必定是要大減。
小石頭來向主角哭訴,其實也并非是當真要尋找解決辦法。
只是心想這位公子畢竟出身不同,他的見識也有別于莊子里的農戶,與他說說話,總歸好過自己一個人苦楚,也好過將苦水說給家人聽。
如此小石頭一番訴苦,卻不料主角提起筆來,刷刷就畫了十來張圖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