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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天下對

  函谷關。

  這是古函谷關,在弘農境內,西接衡嶺,東臨絕澗,南依秦嶺,北瀕黃河。

  由于位置險要,關下道路狹窄,關城高達兩丈,曾被視為天下第一雄關。

  關西、關中、關東也以此而分。

  不過,由于黃河改道,此時的函谷關已經不再具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勢了——北邊黃河改道后形成的河岸灘涂,已經可以繞過城關了…

  (注:函谷關有兩座,舊關才是古函谷,在弘農。新函谷關是曹操迎了獻帝后建安元年修建的,在新安縣,目前還不存在。此外,潼關也是曹操同時修建的。)

  但即便如此,函谷關依然是大漢一等一的關隘要地。

  眼下函谷關是大將軍何進的駐地。

  劉備從美陽回軍時,便在關下遇到了何進。

  這是劉備第一次見到何進本人。

  原本在劉備印象中,何進這個屠戶出身的暴發戶應該是個腦滿腸肥的莽夫形象。

  但出乎意料的是,何進不僅體態儀表無可挑剔,而且長得很帥。

  長得帥可以理解,畢竟何皇后是絕色美人,何進雖然與何皇后不是同一個母親,但同樣繼承了其父的美貌基因。

  可是,何進居然是個文質彬彬的氣質型男模樣,皮膚白皙身材高挑,而且,居然穿著一身雪白的袍服,看著倒像個修仙之人。

  每個人都是有其長處的,何進確實算是大漢第一檔的美男。

  其實何進很年輕,眼下才三十出頭,由于長得帥皮膚又白,看起來也就更年輕,居然給了劉備一種小鮮肉的感覺。

  但問題在于,以何進的身份是不該穿白袍的。

  漢代貴族是不穿白衣服的,除非是像宗員那樣熱衷于卜算的人,自認方士,認為窺探了天機,應該著孝示哀。

  此外,就只有守孝時才會穿素麻衣——但這也不是白袍,而是不染色的麻衣和葛布,實際上是偏灰黃色的,穿久了也可能變成黃褐色。

  這也是家貧的平民穿戴,因為染料比素麻布貴。

  白衣渡江也不是指白色衣服,而是不著甲胄,穿著素麻衣偽裝成平民和游商偷渡——而且不是一次行動,是多次偷渡后再集合,從內部打開城門里應外合。

  而何進現在是皇親,這樣的身份按說只能穿玄衣,也就是黑色袍服。

  劉備都是一直穿玄衣的。

  看樣子何大將軍也是個學方術的,倒也是,畢竟史子眇就是個“仙師”。

  見劉備旗幟來到關下,何進出關相迎,臉上還帶著和煦的微笑,看起來很有親和力。

  “玄德一路辛苦,請入關與吾一敘。”

  這何大將軍居然還是個自來熟,剛見面便一把抓住劉備的手引向關城,很是客氣。

  “備怎敢勞大將軍相迎?大將軍請…”

  劉備不知道何進有什么企圖,但人家親自出關來迎,這面子是必須給的。

  只是,劉備剛過關門,關羽張飛等人本想跟在劉備身后入關城,卻被何進部下擋住了…

  “諸將士請于關外扎營。聞涼州生亂,雒陽八關戰備,未得軍令不得通關,請諸位諒解。”

  說話的是何進部下,兵曹掾王匡。

  這話說得客氣,但實際上就是不允許劉備的部隊通行,只讓劉備一個人入關城。

  張飛急了:“不得軍令不能通關?我大兄受詔入京,那難道不是軍令?”

  “劉將軍受詔入京覲見,那是劉將軍一人受令,與諸將士無關…請諸位退至湖縣扎營。”

  王匡守著大門朝張飛拱手施禮,表現得很有禮貌,但城關上卻站出了一排弩手。

  “你…”

  張飛上前想發火,但被關羽捂住了嘴。

  也不怪張飛發怒,湖縣是函谷關西部的縣城,確實是提供給關西邊軍扎營的地方,位于崤函古道的道口,也是連接關西的必經之路。

  可是,湖縣距離函谷關足足有七十里,那是劉備等人前日剛經過的地方…

  這不僅是要走回頭路,而且明顯是在防劉備。

  按理說,即便劉備帶兵入關,其部曲也應該駐于弘農郡弘農縣,弘農縣就在函谷關東邊二十里。

  而且,劉備奉詔入京,部曲實際上應該駐于雒陽西邊的谷城或者北邊的孟津、小平津之類的渡關(這些都屬于雒陽八關),以便隨時啟程。

  畢竟劉備不是關西邊軍,而是持節監軍的中郎將,是中央軍編制。

  而雒陽八關不僅是保衛雒陽的城關,也是讓中央軍所屬部隊駐軍的地方。

  可王匡這說法,那就是不想讓劉備帶兵入關,甚至都不讓劉備帶護衛。

  劉備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拽著自己手腕的何進:“大將軍,此皆備之親人兄弟,一路奔波未曾得歇,備請為他幾人討杯酒水可好?”

  何進滿臉笑容:“玄德放心,酒水吾早已備好,不會薄待玄德部曲…”

  劉備這下更不放心了,這該不會是想要弄死自己吧?

  把自己弄死了,那可不就得好酒好肉招攬自己部曲?

  此時關羽已約束張飛不要爭執,但也沒有退去,而是立在關門外與王匡對峙。

  劉備在城門甬道內側,被王匡以及數十甲士隔開了——函谷關墻厚,城門洞比一般城池深得多,算是甬道了。

  “大將軍,有話不妨在此直言吧…備弟兄頗為暴躁,若是備遠離了部曲無法約束,恐他們莽撞不懂事生出禍亂。”

  劉備也一把抓住了何進的手腕,臉上同樣帶著笑,這下更是‘把臂言歡’了。

  “玄德是不愿與吾親近?”

  何進微笑的臉漸漸僵了下來。

  “怎會不愿?備巴不得與大將軍同塌而臥秉燭夜談,只怕大將軍不愿與備親近才是…”

  劉備把著何進的手腕,手上加了些許力道。

  何進手上也加了些力道。

  不過,劉備為防暗殺,一直是穿著內甲的,內甲有護腕——而何進卻只穿了白袍。

  何進明顯感覺捏不動,猛的松開了手:“玄德,何遂高并無惡意,只是有些話只能入你我之耳。”

  劉備也松了手,把嘴湊到了何進耳邊輕聲道:“若是密謀之事,那便更應該在此地直言了,免得被人偷聽…”

  這城關甬道確實是沒法偷聽他人低語的,人在旁邊一眼就能看到。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言…”

  何進見劉備不走,也不再強求,揮手示意王匡退開一些,見甬道中只有他二人,才低聲問道:“涼州羌氐真的復亂了嗎?”

  “不是復亂,而是從來就沒平定過…是大將軍要問此事,還是天子要問?”

  劉備很正經的答了,隨后反問了一句。

  “…你子女沒有被人擄走對吧?”

  何進不答,卻又面無表情的改問了一句,倒有點像是背書。

  “大將軍,若是天子要問,那我當去雒陽答對。若是大將軍自己想問…那備就只能先問大將軍,備受詔回軍,大將軍為何阻攔天子符節?”

  劉備看出來了,何進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者說,是教何進問這些的人,沒教何進怎么回答…

  劉備是左中郎將,歸屬光祿勛,不歸大將軍管轄;而且持節出外,是受皇帝直接調派,被任何人阻攔都是可以不聽的。

  何進看著劉備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可知天子欲取你性命…”

  劉備笑了:“大將軍是想叫我趕緊逃嗎?亦或是大將軍也想取我性命?”

  “劉玄德,吾是為救你!”

  何進見劉備油鹽不進,看起來有點急了。

  “既然如此,不如請大將軍放開關門,讓我兄弟隨我同行,也好多些人手救備性命?”

  劉備笑得更燦爛了。

  何進臉色沉了下來:“劉玄德,你已惡于關東諸公,想要你命的人數不勝數,吾本想庇護于你…你若不識善意,恐悔之不及!”

  這話倒是不像背書了,應該不是幕后之人教的。

  但何進大概沒意識到,他的話看起來只是很普通的恐嚇,但這么一說,那就等于把底都透干凈了…

  “看來是備誤會了,備先謝過大將軍美意…不知大將軍想要備做什么?”

  劉備作恍然狀,拱手施禮,面帶笑容,態度做得謙遜了起來。

  這何進表面光鮮,卻毫無城府,喜怒皆在臉上,即便眼下被阻隔在這甬道中,劉備也不再擔憂。

  關東豪族想要自己性命,這反而意味著天子不會有這個想法——至少現在不會有。

  要不然,誰幫天子吸引關東火力?

  原本何進就是天子用來吸引火力的,可現在何進明顯已經被關東人忽悠瘸了。

  宦官掌兵可以保內廷,卻沒法保州郡,關東諸州郡隨時都能再度脅迫雒陽。

  對天子而言,關東豪族同樣是賊,而且還是有夙怨的老賊——至少劉備沒放火燒他的宮殿。

  涼州羌亂再起,這對大漢而言當然不是好事,但只要叛軍沒有再次打到長安,這事對天子而言就不算壞消息,反而是個機會。

  西州復亂能使關東人先對付關西,東西兩邊對立,天子才有制衡的空間,這就是劉備和賈詡說的,會使很多人被派往各個州郡。

  劉備很確定,天子不可能在這時候對自己動手,只是天子確實忌憚自己,所以才要詔自己入雒陽把話說開——劉宏不是那種只想爽一把就死的傻子。

  眼下只是關東人教唆了何進,讓何進來嚇唬自己。

  如果自己怕死不去雒陽,那就能確定是不尊詔令心有反意,天子就必須得先對付自己了。

  如果自己與何進產生沖突,那就更得算是叛軍了。

  而何進…他應該確實有借此招攬的心思,只不過,劉備和韓遂一樣看不上他。

  “吾只是想請玄德與我結親…吾有子名咸,聽聞玄德有龍鳳雙生子女,想請玄德以長女許之。”

  何進突然開始定娃娃親,難怪之前會問倆孩子是不是沒被擄走。

  說實話,何進能有這個打算,這招攬之心算是很誠了——何咸是何進的長子,今年十二歲,確實是該和人定親的年齡。

  “若為此事,又何必密談于此?”

  劉備搖頭:“且吾女年不滿歲,若配大將軍之子,豈非要使咸公子苦等十幾年?大將軍若有事要備去做,直言便可,備若能做,必不推辭。若不能做,便是佐以婚姻也無能為力啊。”

  “…那吾便直言…”

  何進想了想,倒確實直接說了:“玄德身具雄才,旬月定關西,乃大漢年輕才俊之冠,史侯心慕已久,欲請為兵謀之師,玄德可愿?”

  “我乃天子之將,不敢再做旁人之臣…”

  劉備直接搖頭拒絕:“倒不知是何人讓大將軍來找我,此人其心可誅!這是在害大將軍啊!”

  “此言何意?害吾?”

  何進不解。

  “皇子之師當由天子授命,私下言此事,這是要替天子做決定嗎?備此刻正受天子詔對,可大將軍竟在此時為史侯攬師…”

  劉備正色解釋道:“是何人讓大將軍與備說此事?請大將軍速殺之…”

  何進愣了愣,隨后皺著眉頭說道:“此言出得吾口,入得你耳,你既不愿,那便罷了…”

  “此事未曾入得我耳。但若天子有此意,那備自會領命…備這便去雒陽了,大將軍,我那些兄弟袍澤真的不能過去嗎?”

  劉備搖著頭問道。

  “…確實不能,所有部隊都必須持朝廷軍令才能通關,此乃天子之意。”

  何進似乎猶豫了一下,點頭看向劉備:“玄德,若天子令你交出部曲給別人呢?”

  “那也只該與天子言對啊…大將軍,既然不讓部隊入關,我去安撫部曲,只帶親隨入京便是…節麾儀仗總得有人打著吧?”

  劉備轉頭出了關門,拉著關羽張飛等人退了數百步交代了一番。

  雒陽。

  劉備只帶了趙云等近衛入京。

  半路倒是沒人阻攔,只是入雒陽后,來接劉備的不是光祿勛屬吏,而是老熟人張奉。

  讓太醫令來接將軍,這倒是很稀罕。

  而且張奉是直接將劉備帶到西園的,趙云等人居然被安置到了太醫署。

  劉備倒是能理解劉宏的思維方式——這是要讓人知道,劉備現在屬于天子黨…或者閹黨。

  但劉宏多半是擔心讓太監來接會使自己心生不滿,所以就讓張讓的兒子來接,畢竟讓張奉接待這規格確實很高——天子的連襟出城來迎,誰還能有什么不滿意的?

  見到劉宏時,是在西園大殿。

  而且,天子讓張奉關上了門,還將趙忠等人攆了出去,只留了蹇碩一人。

  天子問:“大漢懸危,玄德亦乃漢室之胄,可愿為我分憂?”

  劉備說:“備愿解大漢之懸。”

  天子又問:“如今涼州復亂,青徐黃巾復起,荊益蠻人難定,交揚亦有叛亂…處處皆亂,玄德以為當如何平之?”

  劉備沒有直接回答:“天下事當由陛下言決,備只知民以食為天,有食則安,無食則逆…”

  天子再問:“涼州也可以食而定?”

  劉備笑了:“陛下,涼州之食就在陛下手中。”

  天子嘆了口氣:“那青徐之食在何處?”

  劉備搖頭:“在豪門府邸。”

  “交揚呢?”

  “在貪瀆之官吏。”

  “荊益?”

  “與羌地無異,一公字可平。”

  見劉備對答如流,天子又嘆了口氣:“能取青徐之食嗎?”

  劉備也嘆了口氣:“取食需先有可食之地,但眼下無論青徐還是冀兗豫…皆已無地可用。”

  天子沉默了很久,隨后幽幽說道:“你子女可曾尋回?”

  “已尋回,多謝陛下掛念。”

  劉備點頭,看著劉宏笑了笑。

  “朕已令劉焉為令郎補宗室之名。”

  劉宏突然說道:“玄德監軍皆有成,不知監政如何?若請玄德監青州,能使青州有可食之地嗎?”

  監青州政務,那就是青州刺史,權限高了不少——中郎將和刺史不沖突,這是兼任。

  劉備沉默了片刻,點頭道:“能,但恐動亂頗深。”

  “動亂…哈哈,本就在動亂啊,還能亂到哪兒去?”

  劉宏又問:“朕欲新設西園軍,急需精兵強將補之,玄德可愿令部曲入軍?”

  劉備嘆了口氣,何進說得沒錯,天子確實想讓劉備把部曲交給別人——交給唯一留在大殿的蹇碩。

  “陛下,備之部曲皆為家臣子弟,無一人是符調之兵。自備領軍以來,未曾用過朝廷一粒米糧,也未曾得過朝廷半文軍餉…陛下看得起臣之部曲,讓他們入西園軍,備當然是愿意的,可他們是否愿意,備實不知啊…”

  劉備看了看蹇碩,又看向劉宏:“其實,陛下若想要兵馬,最好的方式是令天下青年才俊為西園募軍,誰募得軍來,誰便是校尉。只要糧餉足備,想得萬軍易如反掌。”

  “若他們另有心思呢?”

  劉宏問道。

  “備之部曲隨備日久,一直得備糧餉,所以心思向備…陛下,民以食為天,軍也是民啊!陛下自領軍帥,軍心自會向著陛下…吃誰的糧,便當誰的兵。”

  劉備說著很樸素的道理。

  “咳…玄德言之有物,文武兼備,…朕該早些使你入京的。”

  劉宏捂著嘴咳了兩聲,看著劉備,有些猶豫的問道:“令師樂先生亦是德昭名士,朕欲辟令師參議政事,請玄德遣人代為公使如何?”

  這才是一個皇帝該有的路數,當著面索要人質,而且這索要方式劉備還真沒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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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貓文學    二手穿越:大耳賊劉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