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母親的轎子,楊康皺眉罵道:“多事,誰去稟告王妃來著?”
此時雙方對峙,但楊康已經沒有再動手的沖動,而郭靖一方占盡上風,此時也沒有乘勝追擊的想法。
待繡轎抬到比武場邊,一個白發老頭走到楊康面前:“小王爺這是跟人動手了?哪里來的毛賊敢在中都找小王爺的麻煩。”
此人正是參仙老怪梁子翁,這一回他是跟在包惜弱身邊護衛,剛剛準備接著大放厥詞,卻突然將半截話吞了回去。
其余的人狼狽不堪也就罷了,沙通天和彭連虎明顯都受了傷,關鍵是對面幾人看上去頂多衣衫凌亂,一個受傷的都沒有,這分明是楊康一方被人揍了。
梁子翁眼神微斂,伸手向后面一揮,那百多名金國軍士立刻圍了過來。
此時繡轎剛好停下,只聽得轎內一個女子聲音說道:“怎么又跟人打架啦?這幾年天天跟人好勇斗狠,只會讓我擔心,還不趕緊收手。”聲音甚是嬌柔。
楊康整理了一下衣裳,讓自己看上去沒那么狼狽,立刻上去侍候。
楊鐵心遠遠聽到這聲音,有如身中雷轟電震,耳朵中嗡的一聲,登時出了神,心中突突亂跳:“怎么這說話的聲音,和我那人這般相似?”
他隨即黯然:“這是大金國的王妃,我想念妻子發了癡,真是胡思亂想。”但總是情不自禁,緩緩的走近轎邊。
只見轎內伸出一只纖纖素手,手里拿著一塊手帕,給楊康拭去臉上汗水塵污,又低聲說了幾句不知甚么話,多半又是責備又是關切之意。
楊康輕聲寬慰道:“母親,孩兒只是一時技癢,與人切磋而已,一點沒事。”
王妃嗔道:“就知道騙我,這幾年你也太不像話,偏生你那父王又太過寵溺,欺負人總是不好的。”
楊鐵心又是一驚:“天下怎會有說話聲音如此相同之人?”眼見那只雪白的手縮入轎中,轎前垂著一張暖帷,帷上以金絲繡著幾朵牡丹,他雖瞪目凝望,眼光又怎能透得過這張金碧輝煌的暖帷。
就在楊鐵心腦中一片迷茫之時,只見繡帷一角微微掀起,露出一雙秀眼、幾縷鬢發,眼睛卻是看向郭靖與江南七怪,并沒有瞥向一旁的楊鐵心。
可楊鐵心卻望著這雙眼睛,身子猶如泥塑木雕般釘在地下,再也動彈不得。
也僅僅就是一瞥,那繡帷立刻被放下,王妃的聲音再次傳出:“跟你切磋的都是漢人,娘不喜歡你跟漢人動手,就此作罷,跟娘一起回去吧。”
楊康對母親始終是孝順的,剛才動手大敗虧輸,包惜弱身邊的護衛都是普通軍士,雖然人多,可在這市集之中根本難以發揮戰力。
加上己方的人多數受傷,高手也只多了一個梁子翁,實在是毫無勝算,當下也正好借著這個臺階罷手。
他走到郭靖面前:“姓邱的到底教過我幾年,這場比武打了也就打了,算是我還了他的人情。
比武較技只分輸贏,這一陣算是我輸了,賭約之事就此終結,反正我也無須顧及那老道士的臉面。
但我輸的可不甘心,今天當著我母妃的面不與你計較,日后我定然會找回場子,到時候莫怪我心狠手辣。”
郭靖扭頭看向自己的七位師父,朱聰默默點頭,其余幾人臉上也多是感慨和欣慰。
“好,你既然認輸,十八年之約終有了結,我們也無意再與你多生事端。
你我若是還有相見之日,我等你挑戰便是,郭某既然贏你一次,就能贏你無數次。”
楊康冷哼一聲,大手一揮,那些軍士立刻扶住受傷之人,跟著包惜弱的轎子漸行漸遠。
只有楊鐵心還呆立原地,看著心心念念之人逐漸遠去,卻始終不敢踏前一步。
此時郭靖走到楊鐵心面前:“叔父,此間事了,還請跟我們先離開這里,那邊酒樓上還有故人相候。”
楊鐵心這才回過神來,他抓住郭靖的肩膀,仰著頭又打量了一番:“好,真好,我楊鐵心本以為此生再無機會見到親人,誰料天可憐見,今日居然見到了靖兒,你跟你父親長得真像。
不知,你說的故人是?”
郭靖笑道:“這里人多嘴雜,叔父隨我同去就是,還有這位姑娘,應該是我義妹,我們收拾一下,離開這里。”
穆念慈面對突然出現的義兄,也是臉色微紅,郭靖的容貌遠不如楊康俊秀,可剛才比武時的一番英姿卻讓穆念慈看得有些心神悸動。
原著中郭靖武功不如楊康,一直都在挨打,著實出了些丑,只是靠著能扛揍和倔強的性格才能與楊康糾纏,反而襯的楊康更加瀟灑。
這一回可是大大不同,楊康在郭靖面前幾乎沒有還手之力,打得狼狽至極,加上他性格更加跋扈,剛才對待穆念慈極為無禮,此時此刻在穆念慈心中只有惡感,毫無動心之念。
穆念慈躬身一禮,雙眸悄悄看向郭靖,卻又立刻將目光收回,聲音卻小的幾乎聽不見:“見過義兄。”
說罷轉頭就去收拾行囊,倒是已經吃完燒餅的阿苦在旁邊看的嘿嘿直笑,餅吃完了不要緊,貌似可以吃瓜。
郭靖可不知道自己師娘在笑什么,不過他跟武成玉和莫苦相處久了,知道這師父和師娘有時候笑起來就沒好事,當下不敢多問,走到那招親旗子面前,躬身將一旁那對鑌鐵雙戟拿了起來。
這對雙戟入手沉重,但對郭靖而言卻不算什么,握住雙戟的同時,卻似乎是握住了父親郭嘯天的雙手一般,雖然從未見過父親,談不上有什么感情,心中也多少有些沉重。
待他們收拾好行囊,轉頭走入酒樓,剛剛來到溪云包間之前,就見包間大門被拉開,一個高大的道士當先走到門口,雙眼微紅,神情激動。
“楊兄弟,多年不見,想的愚兄好苦,是我丘處機對不起你,當年若非是我,又怎會讓郭楊兩家遭此大難。”
十八年不見,丘處機修煉道家內功,駐顏有術,還是當年模樣,楊鐵心當即一眼就認了出來。
反倒是楊鐵心已經老的不成樣子,若非武成玉指引,道左相逢,丘處機恐怕無法識得眼前人。
兩人同時伸出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故人相逢,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各種心酸往事,各種愧疚卻難以言說。
“竟然是邱道長,難怪靖兒說是故人相候,當年之事怨不得道長,是我郭楊兩家的命數使然。”
溪云不大,這么多人湊在里面甚是狹窄,但此刻卻無人在意,丘處機與楊鐵心互訴衷腸之后,又一一介紹了在場眾人,并提及當年往事。
楊鐵心可不知道當年自己與家人分散之后發生了如此多事,特別是聽說江南七怪苦心孤詣十八年教導郭靖之事,當即對著那七人就要下跪磕頭,卻被最近的張阿生一把攔住。
楊鐵心也算是氣力過人,但遇到張阿生卻如蚍蜉撼大樹,這個頭終究是沒有磕下去。
柯鎮惡開口道:“楊兄弟何必多禮,當年我們出手固然是有跟邱道長別苗頭的意思,但歸根結底也是顧念郭楊兩家忠義,不忍見義士之后蒙塵而已。
這十八年固然沒那么安樂,可卻是我江南七怪可以自傲一生之快事,若非如此,我等不過在嘉興地面上廝混,一生碌碌無為,哪里會有今日,更不會有靖兒這么好的徒弟,此生足以。”
武成玉開口道:“柯大哥,以后這江南七怪的怪字可以去了,你們七人所為義薄云天,當得上一個俠字,我看以后不妨大膽點自稱江南七俠,你們的事跡當傳遍天下,為武林敬仰。”
馬鈺點頭道:“正是,俠字實至名歸,我全真教會為江南七俠張目。”
阿苦也開口:“丐幫自然會將江南七俠的名號傳遍天下。”
江南七俠相互對望,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最后是柯鎮惡仰天一笑:“七俠也好,七怪也罷,不過是個名號,我等兄妹七人,不以七怪為恥,不以七俠為榮,只求問心無愧。”
十八年之約了結,江南七俠大勝,心結了卻,七人心中頓生豪邁,區區虛名更是不在話下。
有了穿越者的攪局,他們七人俱在,沒有失去手足,之后也不會再出現桃花島上的慘案,武成玉心中雖然不敢居功,卻也有幾分與有榮焉。
話說到這里,事關楊康和包惜弱的事情就再也無法隱瞞,丘處機講完郭靖之事,就講到了他當年在趙王府發現包惜弱,又收徒楊康之事。
楊鐵心心中始終還在想著剛才轎子中的王妃,那與自己午夜夢回時完全一樣的聲音,還有剛才繡帷抬起時露出的眼睛,無不與自己的妻子一般無二。
現在確認那正是包惜弱,還有過來搗亂,一臉囂張毫無禮貌的小王爺正是自己的兒子,楊康,楊鐵心立刻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事關他人夫妻之事,在場的人也都不知該如何開口,在他們眼中,包惜弱雖然已經與完顏洪烈和離,畢竟已經失了貞潔。
而在完顏洪烈這舔狗眼中,包惜弱才是最愛,這些年無論是待遇還是對外的名頭,都與王妃一般無二。
至于楊康,現在都有人稱他為未來的金國太子了,榮華富貴、功名利祿都在手中,而且都已經跟丘處機翻臉。
再看看楊鐵心,風霜滿面,身無長物,老邁不堪,試問還有誰愿意認這個夫君和父親。
但武成玉卻胸有成竹,楊康的性格比原著中還要惡劣,早就無法挽救了。
但對于包惜弱,武成玉還是有幾分信心的,這個女人說到底不是綠茶,只是太過柔弱,無力也無膽抗爭命運而已,可再柔弱也有用鐵槍頭穿胸而過,隨夫君而去的勇氣。
“其實我曾去趙王府夜探過,依我看來,楊夫人終究沒有忘記當年與楊兄的情義,有些事情光想無用,不如今夜楊兄跟我夜探趙王府一趟,當面講清楚。”
眾人齊齊點頭,這些家事終究還是要楊鐵心自己去面對才好,至于夜探趙王府,他們都知道武成玉的本事,絕頂高手,輕功超凡絕倫,足以護住楊鐵心。
當夜亥時,武成玉一手抓住楊鐵心的腰帶,僅僅幾個縱躍,就來到了趙王府的后堂,沒有驚動任何護衛。
楊鐵心看到后堂景象,如遭雷擊,這里居然有幾間土房,與王府的雕梁畫棟大相徑庭,最重要的是,這些土房子與當年他在牛家村的家一般無二。
甚至土房外的一些工具,石磨,爬犁都放在當年的位置,而這些早就在郭楊兩家遭劫時全部毀去,誰能想到今日居然還能重見。
天色雖晚,可土房中的人卻并未睡去,窗戶里有孤燈一盞,和一個呆坐不動的身影。
楊鐵心有些遲疑的看向武成玉,武成玉向他點了點頭,楊鐵心這才鼓足勇氣,走到門前,卻發覺這門竟然并未上門閂,只是輕輕一推,就踏足而入。
此時包惜弱正對著燈火發呆,看到有人進來,瞬間驚呼,可這聲音卻被武成玉在屋外以嘴遁術超聲波截斷,沒有驚動王府護衛。
包惜弱倒退幾步,燈光昏暗之下,她根本沒有認出來人就是楊鐵心,只是忍不住身體顫抖,如同受驚的小白兔。
楊鐵心的眼睛先緊緊的盯著包惜弱,不知不覺間似乎有淚水馬上要奪眶而出,他連忙扭頭假意四下打量。
只見桌凳櫥床,竟然無一物不是舊識,楊鐵心心中一陣難過,眼眶一紅,眼淚終究掉了下來,他伸袖子在眼上抹了抹,走到墻旁,取下壁上掛著的一根生滿了銹的鐵槍。
他輕輕撫挲槍桿,只見近槍尖六寸處赫然刻著鐵心楊氏四字,嘆道:“鐵槍生銹了,這槍好久沒用啦。”
包惜弱溫言道:“請你別動這槍。”楊鐵心道:“為什么?”包惜弱道:“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楊鐵心澀然道:“是嗎?”頓了一頓,又道:“鐵槍本有一對,現下只剩下一根了。”
包惜弱道:“甚么?”楊鐵心不答,把鐵槍掛回墻頭,向槍旁的一張破犁注視片刻,說道:“犁頭損啦,明兒叫東村張木兒加一斤半鐵,打一打。”
包惜弱聽了這話,全身顫動,半晌說不出話來,凝目瞧著楊鐵心:“你…你說什么?”
楊鐵心緩緩的道:“我說犁頭損啦,明兒叫東村的張木兒加一斤半鐵,打一打。”
包惜弱雙腳酸軟無力,跌在椅上,顫聲道:“你…你是誰?你怎么…怎么知道我丈夫去世那一夜…那一夜所說的話?”
十八年前毀家之夜,在這刻骨的相思之中,當時兩人的一言一動于魂牽夢縈之時記得倍加分明。
楊鐵心不答,走到板桌旁邊,拉開抽屜,只見放著幾套男子的青布衫褲,正與他從前所穿著的一模一樣,他取出一件布衫,往身上披了,說道:“我衣衫夠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兒多歇歇,別再給我做衣裳。”
這幾句話,正是十八年前那晚,他見包惜弱懷著孕給他縫新衫之時,對她所說。
包惜弱搶到楊鐵心身旁,捋起他衣袖,果見左臂上有個傷疤,不由得驚喜交集,只是十八年來認定丈夫早已死了,此時重來,自是鬼魂顯靈,當即緊緊抱住他。
“你,你快帶我去,我跟你一塊兒到陰間,我不怕鬼,我愿意做鬼,跟你在一起。”
楊鐵心抱著妻子,兩行熱淚流了下來,過了好一陣,才道:“你瞧我是鬼嗎?”包惜弱摟著他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我總是不放開你。”頓了一頓,又道:“難道你沒死?難道你還活著?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