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初見時的冷傲,趾高氣昂,現在的方雅寧完全像是換了個人。
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憔悴到了極點,那股傲氣也淡然無存,整個人完全沒有了精氣神,只剩下紅腫的眼睛,連嘴唇都發白了。
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離開光明頂時她是明教大小姐,身受父親寵愛,明教高層也都把她捧在手心,中下層的弟子甚至稱她為圣女。
她出身高,天姿國色,武功遠勝同齡人,幾乎是一個武俠世界俠女的頂配。
可短短幾日之間,教主父親身亡,自己落入仇人之手,身邊再無依靠,方雅寧年紀不大,卻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打擊,已然有些一蹶不振。
若非對陽俆的仇恨,想要尋找機會報仇,她根本撐不到現在。
方雅寧看到周到端著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是一碗粥和兩樣小咸菜,比起之前送來的餐食,甚是簡單。
周到有點殷勤的將粥和咸菜放在方雅寧面前:“師姐,廚房給你準備的是羊湯,我跟他們說你腸胃不好,吃不了這么油膩的東西,特別用今年的新米小火慢熬了一碗粥。
我怕你嘴里沒味兒,特別出去買了兩樣小咸菜,據說在雞鳴寨里很是有名。
你看這小黃瓜,腌制的很好,入口清脆咸甜,很是爽口,還有這咸菜絲,切的細細的,撒上幾滴香油,配白粥剛好,你多少吃一點。”
方雅寧瞥了一眼桌上的粥和咸菜,眼睛就死死的盯著一副自來熟樣子的周到,她跟周宣城也只見過幾面,跟周到從未見過,但這周到的樣貌確實與周宣城有六七成相似。
不過周宣城號稱狐王,但總是一臉憨厚老實的樣子,總讓人覺得他很委屈,偽裝性極強。
而這個周到樣貌有幾分俊俏,卻是一臉聰明相,眼睛甚是明亮,卻總是在滴流亂轉。
只不過他看到方雅寧時的眼神中貌似多了兩分憐惜不忍,不像其他年輕男子見到方雅寧總是難免色與魂授,單單這一點就讓方雅寧對周到的第一印象很是不錯。
當然,方雅寧還是把自己當成以前那個大美人,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哪里還能說得上是美貌。
以方雅寧現在受制于人的狀態,痛失依靠的心態,見到被她視為大忠臣的周宣城之子,先天上就多了幾分好感,這也是陽俆和吳毒讓周到來勸慰方雅寧的原因。
不過,現在的方雅寧經歷背叛,多少有了些警惕之心,她已經很難相信任何人了。
“我從未見過你,你如何證明你是狐王之子。”
“師姐,我跟我爹長的這么像,基本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還用什么證明啊。”
方雅寧沒有接話,死死的盯著周到,不出一言,讓周到想要插科打諢都無從施展。
“好吧,我父親從上上代教主,也就是咱們師祖那里學得的神功,師姐也應該是知道的。”
話一說完,周到伸出右手,手掌邊緣逐漸出現如金屬一般的質感,同時臉上也蒙上了一層淡金色,恰如周宣城每次發功時一樣的狀態。
“這門太白玄金氣,師祖只傳給了我父親,他也只教給了我,算起來也是我周家獨門功法。
這門功法我也只是小成,我父親在世時其實也沒有練成,頂多獲得一個金面狐王的稱號。
據說這門功法若是能大成,則渾身都是淡金色,攻可破對方真氣,守可抵擋內家掌力,說得很玄乎,但我一直覺得他是在吹牛,若真的這么厲害,又怎么會死于南宮亂之手。”
看到周到的臉變了顏色,方雅寧也放下了心中的懷疑,周到說的沒錯,太白玄金氣確實是上上代教主傳授給周宣城的獨門武功,方宇曾經給她講解過。
但聽到周到提起已經死了的南宮亂,方雅寧的眼神中就只有仇恨了。
“當日他們發動太快了,蛇王突然出手偷襲制住了我,三大鬼將圍困我父親,南宮亂和虎王、熊王三人聯手夾攻狐王,狐王本就跟那個武成玉對攻一掌受了傷,一身武功頂多發揮七成,最終寡不敵眾。
最后,他們以我為人質,逼我父親吃下了三日必死的返照升仙丸,一切都如迅雷不及掩耳,我們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被南宮亂篡權奪位。”
一邊說著,方雅寧的氣息逐漸急促,瘦的只剩骨頭的雙手緊攥,青筋暴起。
周到卻像在聽完全與自己無關的故事,哪怕里面有他慘死的父親,臉色始終平和,還不忘給方雅寧倒一杯茶,動作不疾不徐,只是讓她順順氣。
待方雅寧平靜下來,周到這才說道:“老教主和我父親雖然死了,但現在不是有陽教主及時撥亂反正,誅殺南宮亂,恢復我明教正統,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若是換做其他人,說出這番話必然會被方雅寧怒斥直接趕出門去,周到這是完全給陽俆說話,但她想起這是以死盡忠的周宣城之子,勉強壓下了心頭怒火。
“周師弟恐怕是被人蒙騙了,根本是陽俆與南宮亂同謀,只不過是最后又背刺了南宮亂,他也是謀權篡位的叛徒,他甚至是我父親的親傳弟子,比南宮亂還要令人不恥。
你可知道,父親因為身體多年抱病,每天夜里子時必須吃藥,且吃了藥后一段時間身體虛弱,難以動武,這件事整個明教只有陽俆和我知道,可偏偏那南宮亂就是在子時叛亂。”
只可惜,她還是沒有在周到面前看到任何表情,周到頂多皺了一下鼻子,仿佛根本就不在意。
“你,你怎可如此,周師叔是你的親生父親,父親慘死居然能無動于衷,甚至投靠仇人,替他說話。”
周到拿起給方雅寧倒的茶,直接倒入自己口中。
“師姐,又何必如此動怒呢?可愿聽我講一個故事。”
“你是堂堂明教教主之女,得天獨厚,論身份我不如你,可我也是明教四大法王之子,差的倒也不多,若是在明教中,我應該也算是個大少爺了。
明教雖然蟄伏光明頂,卻仍然擁有近萬教眾,獨霸一方,那我這個大少爺也應該是生下來就錦衣玉食,有傭人伺候,美食珍饈,高床暖枕才是。
可我父親甘愿到丐幫臥底,我生下來就在乞丐窩,那時候他在丐幫地位不高,甚至一開始沒有加入凈衣派。
為了取信丐幫,就必須做一個真的乞丐,所以我從記事起吃得就是剩飯,睡的是草垛,到了冬天就只能縮在火堆旁瑟瑟發抖,你會知道餓肚子是什么滋味兒嗎?
我其實很聰明的,也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好看,所以哪怕是冬天,我也每天打水把自己洗的白白的,這樣要飯的時候,那些粗壯的仆婦就可以一邊把手伸進我的衣領,一邊多給我半個饅頭。
從那時候我就知道一件事,有奶就是娘,干什么事情都是要有好處的。
直到我十幾歲時,他才肯告訴我自己的身份,我才知道我原本是可以在明教享受一切,卻偏偏因為他對明教對教主的忠心,讓我生下來就做乞丐。
他號稱狐王,狡猾如狐,卻又對明教忠心不二,何其矛盾,又何其可笑,從小聽話本說書,我就不明白這世間怎么還有愚忠的狐貍?我倒是覺得他蠢得無可救藥。
所以,師姐,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愚忠,沒有好處的事我絕對不干。
現在更好,因為那個忠心的父親,我連乞丐都做不了,成了丐幫叛徒,丐幫勢力遍及宋金兩國,我武功一般,根本沒法在丐幫圍捕中活下來。
所以我只能投靠明教,有了明教庇護我就能活,這就是天大的好處,也是陽教主給我的好處。
而且我那個父親說到底也是死在南宮亂的手里,南宮亂也確實是被陽教主所殺,我不覺得投靠陽教主有什么問題,有時候沒必要算的那么清楚。
師姐,難得糊涂才是至理名言,不知你以為如何?”
周到的話讓方雅寧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周宣城是方宇的師弟,四大法王之一,他的兒子在明教確實可以得到最好的待遇,她也想象不出餓肚子要飯是何滋味兒。
“可是,父仇不共戴天,你明明知道…”
“師姐,且先不提什么殺父之仇,我且問你,你父親身為明教教主,是不是也一心希望明教變好。”
方雅寧點了點頭,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么老教主臨死前為何傳位給陽教主,僅僅是因為要保你的命嗎?
南宮亂是光明左使,手下勢力龐大,現在叛亂被誅殺,陽教主曾經與他合謀,又反手殺了他。
此時此刻,待你們回到光明頂,明教隨時會四分五裂,說不好明教十代教主傳承下來的基業也會毀于一旦。
西域那個地方,你很了解,我也聽父親說過,西域勢力不少,個個實力不凡,密宗對明教也是虎視眈眈。
若是明教分裂,恐怕那近萬的教眾都會成為覆巢之卵,朝不保夕,這是老教主不愿看到的,想來師姐也是不愿。
所以也只有陽俆教主,現在論武功、論資歷、論威望,甚至論心計,陽俆教主在明教穩居第一,也只有他有希望統領明教,不至于讓光明頂上的圣火熄滅。
我年齡不大,懂得道理不多,除了有奶就是娘,還知道一件事,就是人都是慕強的,自己沒有本事就要依附于強者,而眼下陽教主就是那個強者。
師姐你若是一味地跟陽教主作對,最終導致明教覆滅,不知道老教主九泉之下會不會怨你。”
方雅寧心中只覺周到是巧言令色,偷換概念,奈何口才不夠,無力反駁。
話說的差不多了,但想要安撫方雅寧絕非一日之功,周到決定見好就收。
他慢慢的站起身,在方雅寧復雜的眼神中,用手蘸著茶杯里的殘茶在桌上畫了一個簡單的畫。
一根粗粗的豎線,線的一旁有一只耳朵,另一旁則是兩個小人,待方雅寧看清后,他又迅速將圖畫抹去。
“師姐莫忘了喝粥,就算師姐對小弟的話不認同,還是想要向陽教主復仇,也要先保養好身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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