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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自私的問題」

  “真,真澄哥,你在嗎?”

  夜晚,千愛走過漆黑的走廊,敲了敲三樓最里邊房間的門。

  托白天三次開門的經歷,讓少女對這一再尋常不過的行為產生了些心理陰影般的戒慎恐懼。

  她提心吊膽地從門縫探頭探腦,只見陰暗的房間內,只有一個角落還亮著臺燈柔和的燈光。

  “真澄哥?”

  千愛出聲,沒有人回應。

  看上去也沒有其他女生在。

  無計可施下,千愛只能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走進屋內。

  定睛一看,真澄哥好像趴在桌上睡著了,休閑服擠出皺褶。

  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才八點,現在就休息的話未免也太早了。

  不過想想真澄哥白天那些讓人羞恥的行徑,就算是鐵人也會累吧!

  千愛憤憤不平地擰起眉毛,想不客氣地叫醒眼前睡著的竹馬,但看到他熟睡的模樣,又覺得于心不忍。

  “啊,是千愛啊。”

  沒糾結多久,耳邊傳來移動的聲響。

  只見真澄哥剛醒來,頭發此時此刻有些凌亂,臉上清楚留下用來代替枕頭的手臂印痕。

  “抱歉,感覺有點疲憊,不小心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真澄有些羞赧地搔搔自己的頭,剛睡醒的他看起來比平常多了幾分孩子氣的感覺。

  “…方便問一下,真澄哥是做了什么「工作」才會這么累嗎?”

  她刻意在「工作」這個字眼上咬得重了一點。

  不過真澄只顧著揉眼,沒注意到青梅平靜中越來越冷漠的語氣,旋即若無其事地解開筆記本電腦的屏保。

  “是在寫漫畫腳本,還有新歌的歌詞。”

  “誒,都是些腦力勞動啊。”

  真澄點頭。

  “是這樣沒錯。”

  “那,沒有其他的了?”

  千愛用意在言外的眼神望向真澄,翡翠色的眸底帶有些許審視的意味。

  “沒有了,要做的工作就只有這兩件而已。”

  “我說的才不是那個。”

  千愛不依地嘟起唇。

  “不是那個…?”

  真澄稍微歪頭表示困惑。

  “千愛是指…”

  “唔!就是說…”

  千愛頓時語塞,明明是她在拷問真澄哥,結果自己反而卻支支吾吾起來了。

  她手指卷著發尾,然后不明所以用自己的腳,輕輕碰了碰真澄盤膝坐著的大腿。

  “一定要人家把話說得那么直白嘛!”

  “千愛不說我怎么懂啊。”

  真澄嘆息。

  “就是說…真澄哥實在太過分了!你不覺得你和大家的接觸…致密過頭了嗎!?”

  用零距離形容都顯得保守,簡直是——

  真澄微微一怔,旋即面露柔和的笑意。

  “誒,原來是在說這個啊,千愛好純情。”

  “真澄哥還在開我玩笑!”

  “沒有啦,而且對戀人來說,這種事很平常吧。”

  “是、是這個道理,可是真澄哥不一樣嘛!”

  “咦?哪里不一樣?”

  “正常男生哪會像真澄哥一樣,有這么多戀人!?”

  “這倒是。”

  真澄點頭附議。

  “不過這和我們現在聊的話題無關吧,畢竟無論有幾個戀人,戀人就是戀人啊。”

  他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還是不一樣。”

  千愛小聲嘀咕。

  “嗯?”

  “…只有我,沒和真澄哥…”

  “誒,那千愛來房間找我,該不會是…?”

  “才不是這樣!關于這件事,我、我還沒這么快做好心理準備呢!”

  看著千愛慌慌張張站起來,真澄忍不住笑了。

  “真澄哥的性格太糟糕了。”

  “但千愛不就是喜歡這樣的我嗎?”

  真澄笑得有恃無恐。

  “才不是,我又不是因為這種糟糕的性格才喜歡上真澄哥的。”

  “那千愛討厭現在的我嘍?”

  “…又沒說討厭。”

  “所以還是能接受這樣的個性對吧?”

  “唔,真是的!怎樣都好啦!”

  感覺話說到一半就變了味道,千愛嘴笨地喊了一聲,就此終結這個話題。

  真澄把筆記本電腦闔上,抬起頭,雙眸中滲入了臺燈的光輝。

  “大家也是,都這么陪真澄哥無時無刻亂來,就只有凜音一個人還很矜持。”

  “咦?”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真澄吞了口氣。

  不知是不是因為臉上露出了動搖,千愛一副好奇的樣子歪著頭。

  “怎么了?真澄哥。”

  “沒什么,就突然聽到千愛提起凜音的名字。”

  “啊,我知道了。”

  千愛仿佛恍然大悟地點了一下頭,唇畔旋即浮現一抹揶揄的笑容:

  “哼哼,肯定是因為凜音個性冷淡,不愿意像其他女生一樣那么配合真澄哥,所以真澄哥熱臉貼了冷屁股,有些吃癟吧?”

  青梅少女自以為發現真相,洋洋得意地叉腰說。

  真澄嘴角抽搐,熱臉貼冷屁股…確實有發生過這種事沒錯。

  不過說不愿配合,那可就是完全冤枉繼承人小姐了。

  那樣清冷的一張臉,那樣熱情嫵媚的身體…

  為了取悅自己,還戴上貓耳發箍,插上尾巴,扮成乖巧可愛的黑貓。

  “…嗯,差不多就是千愛說的這樣吧,大概。”

  真澄搪塞地打著哈哈。

  千愛視線從真澄臉上移開,用鼻子哼了聲的她,耳朵染上些許紅暈。

  “總、總之,就是這樣!希望真澄哥注意一點自身的作風啦!”

  青梅少女說出了很像是風紀委員會講的臺詞。

  “嗯,我知道了,謝謝千愛。”

  “不,不用謝。”

  他這么鄭重其事的態度,反而讓千愛感覺有些不自在。

  “那我先回房間…”

  “等一下。”

  真澄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嗯?真澄哥…還有事?”

  千愛困惑。

  “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門?”

  真澄提議。

  “誒?”

  “奇怪?真澄去哪里了?”

  剛洗完澡,白嫩的肌膚微微泛起紅暈,披著一件黑色吊帶蕾絲睡裙的澪蹙起眉頭。

  她用磨砂膏和保濕霜悉心護理了雙腳,把趾甲修剪得整齊又漂亮,又重新涂好了艷麗的朱紅色指甲油。

  結果卻不見真澄的蹤影。

  這種仿佛精心準備了生日宴會,卻沒有人來,期待落空的感覺十分不好受。

  坐在桌邊看手機的海月看她到處走來走去,輕輕張開雙唇回答:

  “跟別的女人…出去玩了…”

  澪的雙眸猛然睜大。

  “別的女人!?”

  “是千愛。”

  凜音此時插進來說道。

  海月這樣說就廣義和狹義來說都沒有錯,可是這個講法聽起來異常容易讓人誤會。

  “這么晚了,他們兩個要去哪里?難道是…LoveHotel!?”

  澪瞇起眼,露骨地顯露戒心。

  “聽說只是去附近而已,澪就稍微安分一點吧。”

  凜音不勝其擾地嘆了一口氣,接著走到海月面前。

  “海月,今天已經玩了很久了,該放下手機休息了。”

  “哦。”

  海月拿著手機,只是虛應故事地應了一聲。

  凜音被她打敗似地嘆了一口大氣,就像是面對不聽話女兒的母親。

  “別只是應和我,拿出點實際行動來。”

  口吻也和說教女兒的母親一樣。

  “我在…看視頻…”

  凜音不由分說,從水母少女的手中搶走手機。

  “明天再看也不遲,好了,快去睡覺。”

  “嗚。”

  才走出咖啡店幾步,真澄便領教到夜風有多冷,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青梅少女。

  “千愛怎么樣?會不會很冷?”

  “還好。”

  千愛吸了吸鼻子說。

  “在我面前也要逞強嗎?”

  真澄無奈,解開大衣的扣子。

  千愛以為他要把衣服脫下來披給自己,正要擺手拒絕,下一刻真澄忽然靠近,用大衣將青梅少女裹了進去。

  “咦?”

  原本包裹體表的寒意被溫暖取代,青梅少女詫異地抬起頭,就看見近在眼前的竹馬的臉。

  “真澄哥?”

  千愛聲音發顫,臉頰泛起紅暈。

  真澄看穿了她的害羞,微微一笑:

  “我們是戀人吧?像這樣靠在一起取暖很正常吧?”

  “嗯。”

  千愛先是羞澀地點了一下頭,緊接著吞吞吐吐地說道:

  “要是…被人看到…我們在一起這樣,感覺有點…”

  “都這個時候了,不會有人啦,又不是在東京。”

  真澄表現得不甚在意。

  對東京大阪以外的大部分城市來說,晚上八九點鐘,商店街早就已經關門,街上行人也寥寥無幾。

  “哦。”

  千愛把臉埋進豎起的領子里,聲音越來越微弱。

  “話說回來,真澄哥,你要帶我去哪里?”

  “去哪里呢?”

  “是我在問真澄哥啦。”

  千愛不滿地抬起頭。

  “抱歉抱歉,其實我也沒想好。”

  “誒。”

  千愛傻眼。

  “硬要說的話,只是想暫時逃避一下工作,和千愛兩個人一起出來散散步,聊聊天而已。”

  千愛對這個答案頗有微詞。

  “我難道是真澄哥打發無聊時間的對象嘛。”

  “我沒這么想啦,還有就是,關于昨晚的事。”

  “昨晚?”

  “雖然千愛回答我「全部都說出來了」,但總感覺還有所隱瞞的樣子。”

  千愛突然停下腳步,深深嘆了一口氣。

  “真是的,真澄哥有時候明明那么遲鈍,為什么偏偏在這種地方特別敏銳。”

  “直覺而已。”

  真澄也學著她停下腳步,淡淡地回答。

  “男生的直覺也很準嗎?”

  “誰知道呢。”

  真澄聳聳肩說道。

  “不過,我想至少現在,千愛應該很清楚才對。”

  沉默倏地造訪,千愛又開始重新往前走,真澄連忙跟上去,兩人依舊裹在同一件大衣里取暖。

  高大的朱紅色鳥居屹立在漆黑的夜色中,旁邊是神社所屬的小型投幣式停車場。

  白線等距畫在地面上,個位數的車位上一輛車也沒停,小型的電子告示牌散發出廉價的光芒。

  在空無一物的夜里,只有它靜靜守望著經過的兩人。

  “不能和我說嗎?”

  “也不是這樣。”

  千愛的回答顯得心不在焉,虛有其表。

  也許是因為自己還在焦慮著。

  “如果千愛還是在困擾那個問題,我的答案始終都是那一個哦。”

  “嗯。”

  “就像我說的,感情不是什么必須等價交換的有形之物,而且我也很喜歡千愛為咖啡店做的制服哦。”

  “嗯。”

  平時總會習慣性地改變不同的回應方式,但現在千愛連那種精力都沒有了。

  制服…

  沒錯。

  這是真澄哥回到神戶后,自己藉此拉近關系,即便在咖啡店之外,也能與真澄哥維系連結的存在。

  搖顫的那顆少女心充滿了不安,少許的罪惡感,以及不適。

  “千愛有設計服裝的天分,也在這條路上堅定不移地努力著…”

  “——吶,真澄哥。”

  “嗯?”

  千愛將真澄的話打斷。

  “真澄哥,你剛才說,喜歡我設計的制服對吧?”

  千愛顫抖著瞳孔問道。

  她想,自己一定是在尋求某種安心感。

  就像落入水中的人,拼命抓緊最后一根稻草,將找尋理由的話語吐露而出。

  “為什么…是我呢?”

  千愛想聽到真澄說,不僅僅是因為她們是青梅竹馬。

  想聽到更加確切,除自己以外,再無他選的理由。

  千愛希望真澄這么說。

  如果沒有確切的理由,她一定會在這片自我否定的海中沉溺。

  “你問為什么…”

  真澄顯得有些困惑,微微瞇起眼,思索著答案。

  “我不是說了嗎,我喜歡千愛,也喜歡千愛的制服。”

  千愛囁嚅唇瓣,輕聲呢喃。

  “只有,喜歡嗎?”

  無法接受。

  因為這單純出于真澄哥自己的喜好,僅僅是個人理由。

  只憑這點就肯定自己,她還沒有天真到那種地步。

  就像真澄哥回到神戶的第二天——

  “凜音真的是美人啊,而且個性那么要強,頭腦也很好。”

  “這點不重要吧。”真澄扶額。

  “不重要嗎?你們男生不都是視覺生物嗎?雖然女生也是。”

  千愛雙手撐著下巴,露出一副既憧憬又糾結的表情。

  “要是我也能像凜音那樣漂亮就好了,我不是很喜歡自己的臉,如果我是那種程度的美人的話,一定就有勇氣去向喜歡的人告白了。”

  “千愛也很漂亮啊。”

  “謝謝,要是真澄哥說這句話的時候,能再有點感情色彩就好了。”

  “我說真的,應該不止我一個人像這樣夸過你吧?”

  “是有被女性朋友夸過可愛,但那種不做數啦。”

  千愛嘟著粉唇,表情有點鬧別扭。

  “為什么?”

  “因為女孩子就是這樣啊,無論怎么樣,都會說好可愛,好厲害什么的,要是相信這樣的話,那你就太天真了。”

  所以,戀人也是一樣的吧。

  中國有著「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說法。

  如果失去了這份愛,那么自己頃刻就會變得毫不起眼,千愛不想這樣。

  “那——”

  于是,千愛脫口而出這句話。

  她明白,這種問題最好不要問。

  因為問了只會強行讓真澄陷入艱難的選擇中,是一個非常自私的問題。

  可她還是開口了。

  “——包括千歲姐在內,我們六個人里,真澄哥,更喜歡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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