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不可能睡得好的真澄被冰冷的空氣催促著醒來。
他睡眼惺忪地離開，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柔和的晨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房間里微微蕩漾。
今天的天氣微陰。
昏暝的晨靄，就像是真澄仍然模糊不清的思緒。
因為當時大腦不斷變得一片空白，根本沒有那個余力去記住昨晚那個時候發生的點點滴滴。
眼前就像是被紛紛揚揚的白雪遮住景色一樣。
白雪？
真澄原本半睜半閉的眼眸頓時睜得雪亮，望向窗外，住宅區家家戶戶的屋檐漸漸染成白色，反射出柔和的光。
順便看了一眼手機，12月20日，星期一。
神戶今年的初雪居然來得這么早啊。
以往應該是一月到二月之間來著。
由于面向瀨戶內海，冬天的神戶是不下大雪的，只有山側會有厚重一點的積雪。
雪花落到地面又很快融化，導致路面有些濕滑，真澄今天的晨跑也點到為止。
“嗚哇！居然下雪了，真少見。”
難得早起的麻美小姐站在清晨的店門前，張開雙臂，大口呼吸飄雪的空氣。
不過片刻之后，她就抱緊雙臂不停摩挲，瑟瑟發抖地回到店里。
“好冷好冷好冷！真澄君，讓我暖暖手！”
她不由分說就把冷冰冰的手掌往真澄的后頸里塞。
“嘶”
真澄被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應激地揮開她的手，然后面無表情恐嚇道。
“你是又想被打屁股了嗎？”
“咿——！”
聽到麻美吸了一口冷氣的聲音，她連忙手伸到身后護住臀部，畏縮地退后。
“等下！真澄君不是和約好了嘛，我把東西給你，你就…”
“是啊，所以我這次會輕一點。”
“咿！真澄君絕對已經覺醒S屬性了吧，咖啡店的暴君要誕生了！”
“暴君是哪樣啊，還有，手別藏在身后。”
“嗚。”
麻美嗚咽一聲，不情不愿地移開了捂住臀部的手。
話說這招對這家伙還真有效。
他向前踏出一步，接近麻美，后者已經嚇得面無血色了，可緊接著耳尖又染上顯眼的緋紅，順著柔和的輪廓爬滿臉頰。
真澄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
這家伙是怎樣？忽然這副表情。
他握住麻美的手，讓她手心朝上，攤開她的手指，繼而用手掌包覆住她的手，讓手指相互交纏。
大概是因為自己的手被珍而重之地捧起，仿佛被當作寶物一樣對待，麻美看起來似乎感到相當困惑。
“咦？不打屁股嗎？明明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這句話就有種讓人很想吐槽的沖動。
“沒能滿足你的期待真是抱歉，我只是想幫你暖暖手而已。”
聽真澄語帶揶揄地說完，麻美小姐的臉頰頓時漲紅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與其說是害羞，應該是羞憤交加，而且憤怒的成分更甚。
“真澄君你很糟糕耶，你該不會以為我是一個期待被粗暴對待的癡女吧？”
“我可沒這么說過。”
“…最好是。”
麻美不高興地小聲嘟囔了一句，這個話題再聊下去吃虧的只是自己，因此她不滿地將其揭過。
為了轉換心情，她轉頭看向落地窗外的飄雪。
“啊雪花真漂亮呢，要是圣誕節那天也能像這樣下雪就好了。”
“話題轉移的好生硬。”
“吵死了。”
麻美惡狠狠地踩住真澄的腳尖，用力研磨。
“就算是我這種宅女也會期待浪漫啦，真澄君難道就不期待一個白色圣誕節嘛。”
“如果真的有當然很好，不過你在神戶這幾年，有見過12月25日當天下雪的時候嗎？”
“如果有就不會這么期待了。”
她從唇瓣中吐出甜美的嘆息。
果然，從天氣不會配合節日這點來看，就知道無論是節日的時間，還是其蘊含的特別意義，都是由人類擅自決定的。
既然如此，圣誕節是什么樣的節日呢？基于圣誕節而產生的幸福又是什么樣子呢？
“麻美。”
“怎么了？真澄君。”
“圣誕節…是什么呢？”
麻美略微瞇起眼，看向真澄。
“真澄君，你是在學松岡禎丞嗎？”
“那又是怎么回事。”
“圣誕節在日本就是戀人彼此打得火熱的節日啊。”
忽然有一只手從背后緊抓住他的肩膀。
慢慢轉頭，真澄隔著肩膀一看，位于后方的是掛著淺淺笑容，但是眼眸里完全不含笑意的澪。
再遠處是輕輕在餐桌放下盤子，逃避著他的視線的凜音，和頭發睡得亂翹，迷迷糊糊的海月。
“真澄的手。”
澪不悅地皺起眉頭，緊盯著真澄和麻美互相交握的手。
“手？”
兩個人對視一眼后，自然而然地松開。
“啊，澪小姐別誤會，是真澄君要幫我暖手啦。”
擔心生命安危的麻美急忙解釋道。托真澄的福，她的手現在暖乎乎的，嗯，還有臉頰也是。
澪忽地重重地嘆了口氣。
“算了，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怎樣都好了。”
“咦？這是不在意真澄君握著我的手的意思嗎？”麻美問。
她什么也沒說，表情看上去有點意興闌珊。
“澪是怎么了？”真澄不解。
“只是稍微覺得有點力不從心…哪怕足球守門員也不會一個人防守對面十個嘛。”
澪的眉角像理不清的毛線團，困擾地皺在一起。
“相比起來，只是肢體末端的接觸，就顯得沒那么要緊了。”
“就是說啊。”真澄也點頭附議，不經意地脫口而出：“這種事情只要習慣就好了。”
“嗯？”
澪的目光直勾勾地看過來，眼眸中搖曳著漆黑火焰。
就連麻美也因為覺得不對勁而挑了挑眉。
“盯——”
“該吃飯了。”
一道比澪質疑的眼神還稍微冰冷一點的聲音響起，真澄如蒙大赦。
“好！我肚子早就餓了。”
真澄坐到餐桌前，看到桌上放著紅豆奶油吐司，水煮蛋，沙拉和咖啡。是名古屋風格的早餐。
“晚上打算吃什么？”
“誒，小凜音為什么會突然這么問？”
麻美像倉鼠一般將塞滿口腔兩頰的食物來回品味著，發出咕啾咕啾的聲音。
“以往不都是小凜音做什么料理，我們就吃什么嘛。”
“嗯，不過畢竟今天我如古小姐要來店里，我想說要好好招待她。”
凜音淡淡地說道。
“這樣。”
麻美了然地點頭，表現得不甚在意。
“這種問題應該問真澄君比較好吧，我如古小姐喜歡或者討厭的料理…嗚誒？”
她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噗哈”噴出口中的咖啡，緊接著激烈地咳嗽起來。
澪頓時挺起身子，以低沉到幾乎貼地的聲音問：
“真澄…這是怎么回事？”
“就是說啊，真澄君，你有了我們還不滿足，居然叫我如古小姐大老遠從宮古島飛過來，陪你過圣誕節嘛！”
麻美鼓著臉，不滿地抗議。
“真澄…好貪心…”
海月發出虛弱的低喃。
“這都是哪跟哪。”真澄傷腦筋地扶額，“又不是我叫前輩來的，而且我也是昨晚才知道這件事。”
“那凜音是怎么知道的？”
澪敏銳地問道：“你今早一直沒和她說上話吧？”
“…因為昨晚打電話的時候她也在。”真澄下意識地回答完，后知后覺意識到問題。
“昨晚？！”
澪毫不掩飾戒心，語速極快地追問：“你們昨晚為什么會在一起？為什么只單獨和凜音？背著我們都做了什么？該不會…”
呃，真澄希望她不要這么快地自說自話跟擅自聯想，因為這樣很容易就會推理出真相耶。
“在…”
真澄遲疑，那種事怎么可能說得出口，更別提還是在其他女生面前。
“在商量圣誕禮物。”
凜音用沉穩的聲音開口回答。
“圣誕禮物？”
麻美微側螓首表示不解。
“真澄說他不擅長給女孩子挑禮物，我下樓喝水的時候恰好撞見他苦思冥想的樣子，于是就和他商量了一下。”
繼承人小姐波瀾不興地說完后，又以眼神暗示流露出目瞪口呆的傻眼表情的真澄，要他配合。
真澄闔上因大感錯愕，而略微張開的下頜，原來繼承人小姐也有這樣壞孩子的一面啊。
嗯，畢竟昨晚發生的事就已經夠反差了。
“什么嘛，原來是在考慮給我的禮物啊。”
澪的表情頓時緩和下來，如釋重負松一口氣，唇畔靜靜綻放笑意。
“看來真澄也很期待要和我一起過圣誕節呢。”
“那個，澪小姐，圣誕禮物是要互相交換的喔。”麻美提醒她。
“這我當然知道，但我總有種預感，我一定能抽到真澄的那份禮物。”
澪唇角漾起自信的弧度，在胸前興高采烈地合掌道。
“真期待真澄的圣誕禮物啊。”
早上10點，咖啡店照常營業。
熟稔地沖煮好一杯杯咖啡，只是順勢而為的肌肉動作。
真澄的注意力則全都集中在了另一件事上。
他看著眼前的手機，正確地說是看著LINE的聊天界面上的消息氣泡出神。
我如古千歲：「我很期待今天的見面喔。」
我如古千歲：「平安夜的晚上，請幫我預訂有兩張雙人床的酒店吧，登記信息就填你和我。」
真澄：「拜托前輩不要拿我尋開心。」
真澄：「前輩是幾點的航班？我去接你。」
我如古千歲：「這個嘛，等我到神戶，再告訴真澄地點來接我好了。」
真澄：「事先聲明，如果地點是酒店之類的地方，就請前輩自己過來吧。」
我如古千歲：「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的動畫美少女.jpg」
“…就算晚上要見到我如古小姐，你也未免太心不在焉了吧。”
冷不防地，從頭頂傳來一個略顯冷淡的聲音。
“凜音。”
真澄挺直脊背，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不知為何，莫名有種出軌被妻子抓包的感覺。
自己離前輩所說的“習慣同時與多名女性相處”的境界，恐怕還差得遠呢。
“干嘛，我有那么嚇人嗎？”
凜音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淡說道。
“好像我要把你吃掉的樣子。”
“可是昨晚你真的吃掉了一部分耶…”
真澄下意識地脫口說完后，就看見繼承人小姐冷冰冰地瞪視他。
銳利的目光刺在臉上，感覺好痛，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噎了回去。
“這個給你。”
凜音遞給他一個用保鮮膜包好的壽司卷，這應該就是今天的員工午餐。
整個12月，客人絡繹不絕地上門，完全沒有慢條斯理地享用午餐的余裕。
于是繁星的員工餐就成了海月說過的那樣：為了在工作間隙攝取足夠的營養，保證熱量的同時，又能快速制作完成。
如果能單手拿著吃就更好了。
“食材用的是阿古鯛。”凜音介紹。
“咦？這么豪華。”
阿古鯛是冬季很受歡迎的高級白身魚，不管是刺身，壽司，還是煮魚肉火鍋都有很高的人氣。
“畢竟做法已經很敷衍了，食材也不能跟著一起敷衍。”
在料理這方面，繼承人小姐有自己的堅持。
說完她撕開手里的保鮮膜，里面是早餐的紅豆奶油吐司，名古屋的做法，產自北海道的紅豆沙餡細膩綿密，口感甜美。
凜音咬住吐司面包的一角，唇瓣沾上淡淡的紅豆沙。
真澄之前都沒怎么注意到，凜音嘴唇的顏色這么紅潤，即便不涂口紅，也有誘人的嫣紅色澤。
為什么會這樣啊，這簡直讓真澄更沒辦法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了，就這樣一直盯著她看。
“你干嘛一直盯著我看？”
凜音被他直勾勾的視線盯得有點不自在。
“你也想吃吐司嗎？那么…給你。”
她把吐司的一角撕下來，用手托著遞到真澄的嘴邊。
真澄本來很猶豫要不要接過吐司，但眼看著吐司上堆疊著的紅豆沙都快要掉下來了，于是伸長脖子，咬住吐司。
過程中不可避免碰到少女纖細的指尖，因為凜音的指甲修剪得整齊，所以不會被刮到，而是只感覺得到柔軟。
“你很喜歡吃吐司嗎？”
凜音看著默默咀嚼紅豆吐司的真澄問。
“不，還好。”
“因為我早餐是和食派，偶爾也擔心你會不會吃得慣。”
“當然吃得慣，我又不是外國人。”真澄不假思索地回答。
“而且我從小一直都不怎么挑食。”
“嗯，這一點的確很容易看得出來。”
凜音點了一下頭，總感覺別有意味。
當然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畢竟咖啡店的一日三餐都由凜音負責，每個人的口味她都有掌握。
所以說是自己最近風聲鶴唳，太敏感了吧。
這不是什么需要糾結的事，于是真澄決定忽略這句話。
“你要再吃一口嗎？”
“咦？可這是你的午餐吧…”
雖然真澄這么說，但凜音依舊又撕了一塊吐司遞給他。
所以真澄又往前張開嘴，讓凜音喂他吃，那股甜甜的紅豆沙的味道再次在舌尖漾開。
紅豆沙很甜。
近距離打量她的臉，目光就被那微微張開的唇瓣給吸引住，真澄不禁想像起這種事情——
如果親吻繼承人小姐嫣紅的唇瓣，會不會也有一樣的味道呢？
“唉，總覺得有種被即將到來的圣誕節擺弄的感覺。”
真澄突然把臉貼到桌面上，仿佛筋疲力盡一般發出嘆息。
“完全不懂你在說什么。”
凜音不明就里地歪著頭，不過她清冷的聲音中包含著溫柔。
“圣誕節，請好好努力吧，少東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