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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電話,夢境和卡拉OK」

  “晚上好,真澄,這么晚了,是因為寂寞才打給我嗎?”

  電話里傳來我如古前輩的揶揄。

  真澄直接無視前輩的調侃,要是接下話茬可沒完沒了。

  從宮古島回來,真澄就已經接受了「自己在言語上無論如何也贏不過前輩」的這個現實,不過也許能從其他方面找回場子。

  比如這具從東京回來后,千錘百煉了半年的肉體什么的…糟糕!自己絕對是被我如古前輩帶偏了。

  “真澄?你在聽我說話嗎?”

  前輩的聲聲呼喚把真澄的思緒拉扯回現實。

  “啊,是的。”

  “真是的。”

  聽著聲音,很容易想象得出來前輩無可奈何卻又寵溺地瞇著眼的表情。

  “明明是真澄主動打給我,突然裝冷淡扮酷是怎樣?”

  “抱歉。”

  “哎——”

  電話那邊又是一陣拉長音的嘆息。

  “看來真澄又在為女人的事而苦惱啊。”

  “這說法讓人覺得怪怪的。”

  “可是這是事實吧?”我如古前輩笑著反問。

  真澄無奈:“是事實沒錯。”

  手機突然震顫了一下。

  稍微移開耳邊的手機,通知欄上方提示我如古前輩用Line傳來一張照片。

  真澄把通話調成免提模式,點開照片,看見一片渲染的天空。

  眼前是遼闊的宮古島海面,就好像和飴糖色的天空相互交融,沐浴在夕陽下的水體反射著紅褐色的光輝。

  天氣還算是風平浪靜,很適合看海打發時間。

  “如何?漂亮吧,有沒有心情好一點。”

  “哦,很漂亮,這是前輩什么時候拍的?”

  “就是剛才。”

  “誒,可宮古島已經天黑了吧。”

  “真澄完全不懂地理常識啊,宮古島的日落要比神戶晚2個小時喔。”

  “這是假的吧。”

  “是假的,其實只是想給真澄看一眼今天的夕陽而已。”

  真澄嘆一口氣:“為了解脫我的心情,前輩真是煞費苦心。”

  “咦?原來你有意識到喔,那我剛才的舉止,豈不就像是初體驗時在喜歡的人面前故作從容的處女,結果三兩下就繳械一樣可笑嗎?”

  “前輩…”

  真澄稍微加重語氣抗議。

  “好好,前戲潤滑得差不多,是該到正戲了。”

  我如古前輩毫無意義地咳嗽了兩聲,接著說:

  “和我講講吧,最近的事…還有那位我捉摸不透的水母小姐。”

  直到剛才還一副不正經的促狹語氣,只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剩下的聲音,宛如被陽光烘焙了一整個白天的白沙灘,用溫暖的顆粒包裹著真澄。

  這樣讓人卸下心防的語氣真的很狡猾。

  真澄的眼神定定凝視著前輩傳來的照片。

  被手機相機捕捉到的光景,就只是區區像素點拼湊的畫面罷了。

  有點漂亮又浪漫,又讓人不由得說出心里話。

  隨波逐流的水母,有朝一日也會被自己的這一特性傷害。

  冷淡的母女關系,無法正確掌握與朋友的社交距離。

  ——因這一切導致的惡性循環,讓海月宛如被向岸風沖上沙灘擱淺的水母,與環境脫節。

  但這樣的話無法生存,所以水母會努力地對抗水流。

  但是,由于水母不會游泳,缺乏回到海中的力量,所以只會慢慢變得衰弱,最后死掉。

  “嗚嗚,真是可憐的孩子。”

  我如古千歲裝模作樣地用手背拭淚,“如果真澄不能讓這孩子得到幸福,就太說不過去了吧。”

  從電話那頭傳來真澄無奈的聲音:

  “前輩,我可不是因為同情心才這樣對待海月的。”

  “是是,我知道喔。”千歲將肩膀沉入水下,“真澄是因為「溫柔」才這么做的。”

  “已經到了令和時代,再用這種詞贊美人,總覺得怪怪的。”

  “是嗎?我倒不這么覺得。”

  千歲不以為意,“變得爛大街的同時也就說明,這是人人都想擁有的可貴品質吧。”

  真澄嘆氣:“果然和前輩聊天,想沉浸在悲傷或者失落的情緒中是不可能的。”

  “哦呀,這么含蓄的告白方式,一點都不坦率喔真澄。”前輩語帶揶揄地笑著說。

  “不過考慮到你是關西人,嗯,我就原諒你吧。”

  請不要自說自話,前輩。

  還有,關西人難道是什么免死金牌嗎?

  “嘩啦”

  千歲唇角噙著笑意,從浴缸里掬起一捧熱水。

  搖曳的水體朦朧地映著燈光,宛如被捧在手掌心的水母。

  她分開攏在一起的手掌,讓水母自由。

  水花漾起,回蕩在浴室中的水聲聽來格外響亮。

  “有水聲,前輩還在海邊?”

  “是啊,在我自己的海洋里。”

  “浴缸?”

  “答對得分,獎勵大姐姐的入浴美照一張,可以自選Pose哦。”

  “前輩先暫停,我可沒打算兌獎。”

  在真澄看來——至少對自己而言——前輩打從一開始就十分欠缺邊界感:

  若無其事地侵入他的社交距離,并且這份侵入是建立在對她自己魅力的認知之上,同時一廂情愿地認為真澄不會排斥。

  雖然也確實不是很排斥就是了。

  我如古前輩的語氣忽地變和緩:

  “很遺憾,我沒辦法給真澄什么有用的建議,不過,對真澄能順利解決這次事件,我毫不懷疑。”

  “前輩還真相信我。”

  “那是當然。”

  我如古前輩以堅定的語氣立刻回答:

  “我知道真澄是一個能夠去理解別人,同時又對別人的事擁有同理心的人。”

  “正因如此,我才會說真澄是所謂的「溫柔救星」,而且,絕對可以成為別人的支柱。”

  她的聲音低藹而柔和,聲音緩緩滲入真澄的胸口,像是海綿吸水般緩緩滲入。

  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不可的話,就是「溫柔」。

  喜歡的后輩在為另一個女生而煩惱,即便如此,仍舊以溫和,沒有否定的態度包容他,肯定他,貫徹「我會永遠站在你這一邊」的承諾。

  ——若不是溫柔,還會是什么?

  “謝謝你,前輩。”

  真澄發自內心地說道。

  對他來說,他本就不期望能從前輩這里得到什么指點迷津的力量,我如古千歲,本身也并沒有對宮澤真澄有著什么人生導師般的義務。

  自一開始真澄想要的,就只是在前輩那里汲取一點「信任」與「溫柔」罷了。

  雖然只是區區微不足道的感動,但是,人就是這么奇怪,當這種微小的感動在心頭激蕩的時候,卻能讓人鼓起與生活對抗的勇氣。

  所謂「希望」,也只是付出努力比完全放棄強一點點而已。

  正當真澄思緒翩躚之際,手機驀地再次震顫。

  看見前輩發來的照片,真澄按著太陽穴,靜靜吐出一口氣,心緒換了個位置激蕩。

  前輩她…是特意選了一張浮起來的角度拍的吧。

  深夜的房間里,真澄繼續失眠,努力哄睡敏感的神經。

  七月份的時候,在神戶的美利堅公園,每個周末傍晚都會舉行小規模的花火表演。

  天色是藍調的時刻,尚未完全變黑,會場沒有音樂,花火的樣式也不甚張揚。

  金色,橘色,紅色的光芒“噼里啪啦”勾勒出蜿蜒的曲線,在靜謐的藍紫色夜空中散開,又轉瞬煙消霧散。

  浮光掠影的彩色鱗片倒映在海面,像是水中隨波逐流的水母。

  ——不對,不僅僅是像而已。

  煙花的余燼輕飄飄墜落,在水中搖身變成了五顏六色的水母,接著被海浪打上欄桿外的礁石,擱淺。

  光怪陸離的一幕讓真澄即便意識朦朧,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在做夢。

  他先是伸出手掌,確認自己這次是不是龍蝦——十指修長,是自己的手。

  還好,是人類的身體。

  如果一只巴爾坦星人呆愣愣地直立站在陸地上,首先會引來的是奧特曼吧。

  “煙花。”

  突然從旁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一名白裙裸足的女孩子出現在面前。

  “喔,是龍蝦先生。”

  嬌小的身材只到真澄的腰部位置,所以她很努力地抬起頭。

  “我這次不是龍蝦吧?”

  雖然是毫無道理可講的夢境,但真澄仍抑制不住好奇,“是活生生的人類喔。”

  “是人類,也是龍蝦。”

  小小海月說出來很像是小孩子的發言。

  實際上她現在就是小孩子,所以在所難免。

  “你這次能看到東西了?”

  小小海月緘口,柔弱的手握住了真澄垂著的右手小指。

  “看得到了。”

  “像這樣握著手的話…就看得到…”

  “哦哦,這樣。”

  “但是…就只有這樣…”

  真澄的理解方式有些微妙地合不上拍。

  “這又是怎樣?”

  小小海月沒回應,目光投向大海。

  那雙包含了群青色大海的眼眸里,似乎看到了比煙花更加遙遠的東西。

  她的雙眼太過美麗,所以真澄也跟著看向遙遠的水平線的另一頭,那里沒有色彩,是一片暗色。

  星期六晚上七點五十,三宮站附近的卡拉OK。

  “誒,還真不得了。”

  在發出一聲真澄不知道哪里不得了的感嘆后,麻美在包廂里走來走去。

  顯示器的屏幕里播放著卡拉OK自己的節目:講話動聽的女主持人正在介紹那些初出茅廬的新人偶像。

  真澄下意識地瞄了眼其中一名雙馬尾的少女,酒紅色的挑染和幽幽子有點像,只是因此看得稍微久一點——

  黑川澪忽然拿起遙控器,關掉節目,將畫面調到選歌界面。

  真澄悄然嘆息,視線轉移到亂晃悠的麻美身上。

  “空間好寬敞。”她用指尖戳著沙發表面,“沙發大到可以整個人直接躺上去。”

  然后她就身體力行,直接撲倒在上面,一具身體兩面顫抖。

  “麻美。”

  真澄無奈開口,對著翹腳的麻美皺起眉頭。

  “哦,知道了。”

  雙腳磨蹭,鞋子“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我不是叫你脫鞋。”

  真澄皺著的眉角松開,嘆了口氣,蹲下來幫她把亂丟的鞋子擺好。

  “喔!這里有菜單。”

  因為脫了鞋,麻美干脆在沙發上盤膝而坐,拿起擺在桌上的菜單。

  “麻美姐,怎么好像第一次來卡拉OK一樣。”千愛吐槽。

  麻美點了一下頭:“是啊,我就是第一次來這里嘛。”

  “誒,不會吧。”

  千愛驚訝,對著一臉平常地回答的麻美,看起來很難想象地歪著頭:“明明就會去女仆咖啡廳和同人展。”

  “大錯特錯!這兩個場所的性質就差很多好嘛,出入同人展的御宅族,和出入卡拉OK的御宅族,完全就是兩種人類了。”

  社會和人類學家瀨野麻美如是說道。

  “誒菜單上的種類還真多…炭烤雞肉,這完全就是居酒屋了吧。”

  “莫非卡拉OK也有大將,主廚嗎?我沒看過這種題材的漫畫呢。”

  真澄平靜地說道:“我想那應該只是用微波爐的預制食品。”

  “這樣啊不過照片看上去挺有食欲的,這完全就是居酒屋了吧。”

  不明白她為什么又要重復一遍那句話。

  麻美繼續翻頁,把纖細的指尖放在光滑的內頁上:“啊,我想吃這個,炸雞拼盤,還有漢堡,要巨無霸的。”

  “胃口真好。”

  “我也在幫真澄君點餐嘛。”

  修剪整齊的指甲在菜單上游移,顏色素凈。

  “奶酪披薩看起來也不錯…話說選完后要在哪里點單?”

  “那邊的電話可以跟柜臺點餐。”

  “原來如此。”麻美心滿意足地微微頷首,脫口而出道:“好方便,就和LoveHotel一樣。”

  她若無其事地說出了讓真澄喉嚨一緊的輕飄飄的話。

  的確很方便,旅館房間里的自動販賣機堪稱哆啦A夢的四次元百寶袋,什么神奇小道具都買得到。

  “…不可原諒。”

  耳朵捕捉到極細微的低喃,真澄忽然感覺身后掠過一股冷冰冰的寒氣,提心吊膽地轉過頭。

  “怎么了?真澄。”

  黑川澪唇畔浮現淡淡的笑意,任誰看來都是再溫柔不過的可人微笑,朝這邊暗送秋波。

  “沒,沒什么。”

  “我去取飲料,大家想喝什么?”

  卡拉OK有自助飲料機,真方便,人類文明太強大了。

  千愛:“我要茉莉花茶,熱的。”

  黑川澪:“我和真澄一樣就好。”

  麻美放下菜單舉手:“我要檸檬氣泡酒。”

  “今天禁酒。”真澄不假思索地拒絕。

  “誒,真澄君控制欲好強。”

  麻美鬧別扭似地鼓起臉頰,雪白的肌膚好像河豚一樣充氣,讓人忍不住想用手指戳一戳。

  片刻后她妥協道:“檸檬水,加冰,冰到像氣泡酒一樣的程度。”

  “好好,我知道了。”

  真澄敷衍完麻美后看向凜音和海月:“你們呢?”

  “檸檬水就好。”凜音淡淡地說:“你一個人接所有人的飲料有點忙不過來吧,我和你一起去。”

  “咦?倒是不用,我是咖啡師啊。”真澄下意識地說。

  身為人氣咖啡店的咖啡師,要撐過高峰期,良好的記憶力是必需的,與他共事了半年的繼承人小姐理應也明白這一點才對。

  然后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美少女的用心,不過反應太遲鈍,其他的女生們也紛紛響應。

  黑川澪立刻跟進:“我也去。”

  “凜音和澪姐姐都去的話,我也去。”

  “好!那我也一起。”麻美還是念念不忘檸檬氣泡酒。

  “你們先等下。”真澄趕緊叫停,無奈道:“這樣和每個人接自己的那份有什么區別,而且太費周章了。”

  他瞥了一眼從剛才起就默不作聲的水母少女,昨晚夢境的內容再度浮上心頭,想了想,真澄說:

  “讓海月和我一起去吧。”

大熊貓文學    繼承人小姐對我不太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