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男生們,把這些箱子搬一下。”2
“小道具還差一點,麻煩全體女生今天帶材料回家,務必在周五之前完成。”
“好!”
平日放學后安靜的校舍,此時無異于白日里課間休息般熱鬧,與之相反的,是總有運動社團吆喝的操場,現在卻宛如瀨戶內海般平靜。
只有備戰關西大賽的吹奏樂部,還在孜孜不倦地練習,從校園的各個位置角落,發出不和諧的銅管樂器聲。
一年一度的東中文化祭,即將在本周末舉行。
學校里的氣氛因此格外浮躁。
3年5班的教室,入口前豎著薄薄的硬紙殼看板,上面繪著長相可愛的美少女侍應生和「喫茶店」的字樣。
“像這樣操縱咖啡機…再這樣…一杯咖啡就完成了。”
“唔噢~不愧是宮澤同學,簡直跟專業的咖啡師一樣呢。”
圍繞在宮澤真澄旁邊的女同學們,發出一致的贊美和恭維。
“沒那回事,我這點手藝還差的遠呢。”真澄臉色毫無波瀾。
“宮澤同學的家里是開咖啡店的對吧?”
“嗯。”
“那你以后是打算繼承家里的店嗎?”有同學問。
真澄點點頭:“畢竟也沒什么想做的,正好父親也希望我繼承家業。”
“誒,明明是初中生,就已經規劃好以后要做的事了嗎。”一名個子嬌小的女生喃喃道:“真了不起,我對未來還一頭霧水呢。”
“明明是初中生,就在思考未來的小葵才了不起吧。”
似乎與她關系要好的高個子女生從背后抱住她。1
豐滿的曲線隔著制服也一目了然,葵纖弱的肩頭被壓迫得一沉。
“未來什么的,等升上高中,再慢慢想也不遲啊。”高個子女生懶洋洋地說道。
“才不是好美說的這樣,高中三年的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叫做葵的嬌小女生像河豚一樣鼓起臉頰,轉身推攘著趴在她身上的好美:“嗚哇!好重,快走開——”1
“誒,才不要,明年就要畢業了,人家想珍惜和小葵在一起的時間。”
“那也不用整個人貼上來,呃呀…”
隨著好美高挑豐腴的胴體緊貼過來,葵不由發出像青蛙被壓扁般的怪叫。
“喂,你們這對「情侶」,不要放閃了,這么多人,至少收斂一下呀。”
離得近的同學裝模做樣地擺出膩煩的表情。
教室里頓時回蕩眾人的取笑聲。
作為調侃對象其中之一的葵,臉色頓時變得像煮熟的章魚一樣。
好美倒是神色如常地抱緊葵,像只黏人的小狗:“我要一輩子和葵不分開,就算畢業了也一樣。”
“別抱得這么緊,我快不能呼吸了!”
葵的臉色不知是羞紅,還是漲紅,亦或二者兼有。
在歡快的談笑聲里,不知是誰幽幽地嘆了口氣,用寂寞的口吻說:“要畢業了呢。”
原本熱鬧的氣氛像被潑了盆冷水,快速降溫,冷卻下來。
面容青澀,眉宇稚嫩的少男少女們,臉上流露著離別的具現化表情。
由于舍不得與自己初中三年的回憶分別,自然會散發出類似的氣質。
真澄其實并沒有很深的感觸,但還是模仿著其他人一樣低眉斂眼,為了不破壞氣氛,這表情再合適不過了。
他從不會因離別而產生動搖。
也許是從小學三年級時,目睹母親去世那刻起,真澄就在內心告訴自己:「當告別結束后,就忘記那份告別。」
東中3年5班男女生共30人,有多少人畢業后還會見面?
升入新的高中,結識新的朋友,融進新的圈子…越是適應新環境,越不會回顧往昔。
考慮人與人之間脆弱的聯系是無意義的,只要全力以赴做眼前的事情就夠了。
“真澄想去哪個高中?”有男生問他:“北高?”
“大概吧。”
“畢竟真澄的功課很好嘛。”
“然后考東京大學?”
“那可不是想考就能考的。”真澄搖頭苦笑。
他的成績不錯,可也僅僅局限于這所偏差值中等的公立中學內而已。
更何況他目前并沒有多強烈的升學意愿。
如果不是懷有某種特殊的憧憬,想成為一些特別的東西的渴望,真澄對現在的生活就已經感到心滿意足了。
他看了一眼情緒稍微有些低沉的人群,清了清嗓子說道:
“文化祭當天,我會再帶一些品質好的咖啡豆過來。”
少男少女的注意力,慢慢重新被引導回文化祭的準備工作上。
“真是幫大忙了,宮澤同學!”
“多虧有宮澤同學,才能順利辦起喫茶店呢。”
“沒關系,我父親聽說班上今年要做喫茶店,非常支持。”真澄苦笑:“如果條件允許,他甚至想親自參與進來。”
一名女同學掩嘴輕笑:“伯父真是個有趣的人。”
“這是初中最后一個文化祭了,一定要做到最好才行!”
為了堅定自己的決心,擔任班長的女生朝著天花板握緊拳頭。
“5班,加油!”
“加油!”×N
朝氣蓬勃的吆喝回蕩。
整齊嘹亮的聲音里,真澄環顧被精心裝飾的教室,能深刻體會到只屬于最終學年的班級,那干勁十足的心思。
走出車站,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
霓虹燈在神戶城市上空閃耀。
北海道函館市華燈閃耀的時分,被譽為世界三大夜景之一,價值百萬美元。
而不服輸的關西人,則自詡從摩耶山掬星臺觀賞,可以望見價值千萬美元的神戶夜景。
如果以當時的電費和日円美元匯率比計算,這千萬美元的確是實打實毫不夸張。
只是…真的能這樣計算嗎?
那紐約,倫敦,東京,新加坡之類的大城市,豈不是價值數千萬,上億美元的夜景了。3
懷著無聊的想法,真澄意興闌珊地拖著腳步,推門走進自家的咖啡店。
七點十分,店里已經結束營業。他的父親,宮澤井健正在吧臺擦拭杯子。
“我回來了。”
父親頭也不抬,淡淡地問道:“吃飯了嗎?”
“嗯,和同學在學校解決了。”
“這樣。”
父子間不咸不淡的對話僅短短幾行,便草草結束。
真澄回到自己房間,把門關上,隨手將書包丟在地上,制服也不換,身子疲憊地倒在床上。
雖然不用上課,但文化祭的各種準備事宜也挺累人的。
闔上眼睛快要睡著的時候,枕邊的手機響了起來。
真澄接起手機,是自己的小學同學朝倉守打來的,通過電話,聽到一個賤兮兮的男聲。
“喂,真澄,好久沒聊天,想我了沒?”
“別用那么惡心的說法。”
“我好不容易和你聯絡感情,你就這種態度對我?”
“你那邊好吵,在干嘛?”
“還在音樂教室,最近為了備戰關西大賽,天天都是九點才結束。”
“那還真刻苦。”真澄隨口敷衍。
朝倉守,真澄小學時玩得很好的男同學。1
他不是畢業后主動會聯絡的人,所以和當初的小學同學,關系已然淡得如同陌生人,只有時常與他保持聯系的朝倉守例外。
小學畢業后,朝倉守去了一所知名的吹奏樂強校,并且如愿以償地加入了學校的吹奏樂部,擔任薩克斯。
“我一定要去一個女生特別多的社團。”
那時他這么對自己說。
“現在愿望實現了?”
“根本沒有。”電話里傳來朝倉守苦惱的聲音:“明明部里的男女比例,有一比九那么懸殊,可別說開后宮了,就連一個和我告白的都沒有。”
“你居然還想著開后宮?太膚淺了吧。”
盡管電話那邊看不到,真澄還是搖了搖頭。
“唉,感覺吹奏樂部的男生,根本不被當作男性看待。”
朝倉守嘆息:“反倒是女生之間的氣氛挺曖昧的,我們社團有個吹長號的學姐,是個超級美人,受到部里好多女生的憧憬和愛慕。”2
“你沒去告白試試?”
“我可不敢,插足百合的男生罪該萬死,我肯定會被憤怒的女生們擲出窗外的。”1
真澄聞言輕輕笑了笑,似乎能從語氣中想象出朝倉守驚恐的模樣。
“話說,東中的吹奏樂部也入圍關西大賽了吧?”
“嗯,我看她們天天有在練習。”
“你到時會來看比賽嗎?”
“當然,畢竟我們學校吹奏樂部的女生挺可愛的。”
“居然不是來看我!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伙!”
電話那邊,朝倉守拼命喋喋不休了一大段話后,累了似的嘆息道:“休息時間結束了,我要去練習了。”
“嗯,加油。”
“那是當然的,我對比賽可是相當期待啊!”
真澄想象他咧開一口白牙笑起來的樣子,問:“不是緊張?”
“緊張當然也有,但確實是在期待著,那我先掛了。”
匆忙說了句,朝倉守便掛斷了電話。
不過從他口中說出的最后一句話,卻緊貼著真澄的耳膜,發出刺耳的噪音。
他放下手機,怔怔地凝視著天花板。
期待啊…
朝倉守能夠如此自如地說出自己抱有期待且堅持的事情,真是令人驚嘆。
不知為何,真澄竟有點羨慕這種狀態。
他翻了個身,把臉面對墻壁,制服外套因為蜷曲的動作,已經皺巴巴得不成樣子。
耳邊響起自己均勻的呼吸聲,似乎隱約可以聽出些許的焦躁和自嘲。
——在這個蒼藍色的行星上。5
«知曉天空之藍的人啊»
從來沒有對今天的自己抱有過期待。
總有一天,被今天當成借口的未來的我,也會啞然無語吧。
“…”
輾轉著翻身幾次后。
——嘎吱!
真澄驀地從床上挺起身,響起彈簧搖曳的聲音。
視線一端捕捉到墻上的日歷,21號那天用紅筆畫了個圈,寫著「文化祭」的字眼。
睡意全無,下樓練習一下咖啡吧。
父親已經回到房間了,真澄一個人自如地操作起咖啡機。
時間就像他面前被碾成粉末的咖啡豆,一點點流逝,填滿日子間的縫隙。
轉眼便到了目標日期的那天。
于是,初中最后一屆文化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