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汨的水流源源不斷自水龍頭內涌出,沖刷著杯壁和手指。
真澄洗干凈了一只玻璃杯,將其和另外三只擺在一列。
春日的午后,陽光被店門前擁擠的香樟葉割得零碎,柔和的光線映在杯面,擴散到杯體上,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
他往玻璃杯里倒入麥茶,然后用托盤全部端起。店里裝修還在持續著,三個女生正坐在離裝修工人施工處比較遠的一張桌邊。
神代凜音和瀨野麻美面對著而坐,身子微微前傾,視線在桌面徘徊,似乎在觀察著什么。
走近后,真澄放下麥茶,繼而看到桌面上整齊排列的歌牌,原來是在玩歌牌打發時間。
是他上次在便利店抽中的那副,當時隨手放在桌上沒管。
“謝謝。”
遞給凜音時,少女抬起澄凈的雙眸,輕啟唇齒向他道謝。
真澄定定地凝視她通透的眸色,眼底的紫水晶像是被春日過篩,不像玻璃杯的閃光那樣強烈,顯得朦朧而柔和。
“那我開始了?”
久遠未來用輕柔的口吻示意游戲開始,接著從牌堆里拿起一張歌牌,櫻粉色的唇瓣微張,咬字清晰地念出上面的和歌。
“當初無邂逅——”
幾乎就在她念出頭幾個假名的瞬間,凜音眸中紫水晶的顏色驟然流溢起來。
真澄眼前“唰”地掠過殘影。
回神后,視線重新聚焦在神代凜音修長細白的手指上。
她手里正握著剛才寫著那句詩下半句的歌牌。
當初無邂逅,何至動芳心。6
“好快。”
三個人都被她的迅捷和精準驚訝到了,麻美慢悠悠地喝了口麥茶,壓下驚訝后說:“好濃。”
歌牌是島國傳統的一種紙牌游戲,比較常見的是小倉百人一首歌牌,歌牌上印著取自和歌集小倉百人一首中的和歌。1
比賽規則是一對一競技,各自從100張牌中選擇25張歌牌,在誦讀者讀出和歌的上半句后,玩家爭奪寫著下半句的歌牌,最先清空自己的牌堆者判獲勝。
是考驗記憶力,反應速度和體力的游戲。
“滿院非白雪——”久遠未來接著念道。
“——風雨催落花。”
“萬事應有定——”
“——蜉蝣羨久長。”
一連幾回合,都是凜音快速而準確地觸牌,她面前的牌堆已經快被清空了。
而在她的對面,麻美眼花繚亂地看著幾十張擺在一起各不相同的牌,眼睛仿佛變成蚊香圈,嘴里抱怨:“這都是什么啊,我連假名都沒看清,小凜音就觸牌了。”2
“麻美姐。”久遠未來將讀完的歌牌輕輕放到桌上,嘆息道:“你其實一首和歌都背不下來吧?”
“別這么說,我姑且還是記得一首的。”
“哪一首?”
“我想想…”
麻美很認真地在回憶:“隱約雷鳴,陰霾天空。但盼風雨來,能留你在此。”2
她努力用很深情的語氣讀著,輕柔搖曳的劉海在臉上烙下悵惘的痕跡,好像已經沉浸在和歌的意境里。
真澄對這首和歌也有印象,好像是叫雷神短歌,記得下一句是…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即使天無雨,我亦留此地。”
念完后,麻美得意地揚起唇角看著三人,“怎么樣?”,沒想到三個人都用傻眼的眼神瞧著她。
“你們這是什么表情?難道是因為我的才華刮目相看了?”
“麻美姐…”久遠未來用有點無奈地語氣回答說:“這首叫雷神短歌,是出自萬葉集里面的,不是小倉百人一首。”
“呃…有區別嗎?萬葉集應該和百人一首是包含關系吧?畢竟萬比百大呀。”
真澄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三人啞口無言的視線令麻美眉梢略微下垂,悵悵地盯視桌上的歌牌。
“還繼續嗎?”
久遠未來問。
“最后一次。”接連的失敗已經讓麻美興致闌珊了。
久遠未來清了清嗓子,緩緩伸出手拿起歌牌,又多望了一眼麻美,深吸一口氣,念道:“嗯…急流巖上碎。”1
“我知道!”
突然響起的叫聲把看熱鬧的真澄嚇了一跳,就連久遠未來和神代凜音也被攝在原地。
“這個我真的有印象,我看看…”
只見麻美拼命地低下頭尋找目標牌,把自陣撥得亂七八糟后,興高采烈地喊著“找到了!”,雙手握緊一張歌牌將其舉起,就像是抱著狗頭金的淘金客一樣,露出笑容。
修剪整齊的淡粉色指甲反射著午后的光線,麻美念著上面的內容。
“急流巖上碎,無奈兩離分。”3
歌牌只到這里為止,不過麻美又流利地念出了后半部分。
“早晚終相會,憂思情愈深。”
“原來你有背下來一首啊。”真澄說。1
麻美搖搖頭,坦誠回答道:“我背下來的時候,都不知道這是什么百人一首,我以為是歌詞。”
真澄略微怔了一下后,試探著猜問:“動畫?”
“Bingo!”
麻美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是少女歌劇的劇中曲。”9
她把劉海往后撥弄,右邊臉頰往上一勾,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不過怎么說,也算是扳回一城吧。”
“這下就不是被零封了。”
“雖然我很想肯定你,麻美姐,但…”久遠未來說到一半就頓住了,傷腦筋似的撩起頭發。
凜音替她說了下去:“在歌牌比賽中,規定不能使用雙手,如果最初使用右手取牌,那么后續用左手觸到指定牌,也是無效的。”2
“誒——怎么這樣。”
麻美喟嘆一聲,將下巴擱在桌上,一邊臉頰貼著冰涼的桌面,另一邊臉頰則像河豚一樣鼓起,讓真澄有種想戳一戳的沖動。
“我以為動畫里單手打飛歌牌,只是為了耍帥,原來還有這么一條規則啊。”
“還玩嗎?”久遠未來看著她問道。
“不玩了,反正繼續下去也沒懸念。”
游戲結束,今日的勝負,麻美の敗北。
看她一臉沮喪的樣子,凜音一邊整理散落的歌牌,一邊寬慰她說:“我們只是打發時間而已,不用認真。”
雖然一開始是麻美叫囂著要一決勝負的,她以為這是比誰更快打飛紙牌的游戲。
“我沒有那么脆弱啦。不過這游戲還真難啊。”
麻美感嘆了一句,旋即把目光投向真澄,“真澄君喜歡玩這個?”
濃密的眼睫慢條斯理地上下眨動,她的表情微微扭曲,眉角蹙在一起,似乎在示意說「快否定我的疑問」。
“不,是昨天在便利店抽獎中的。”
“那就好。”
如釋重負的嘆息從麻美的唇畔輕泄:“我還以為我被背叛了。”
“那是怎樣?”
“因為小凜音和小未來都是優等生對吧,如果你也是隱藏學霸,那店里平常人的氛圍就全靠我來承擔了,好辛苦。”
真澄有點捉摸不透她的腦回路。
“也就是說,繁星目前是擁有兩個普通人和兩個優等生,極為平衡的團體。”
麻美講著不著調的話,風鈴像要阻止她繼續講下去似的,擅自搖晃起來。
——叮當。
與風鈴聲一起緩緩落下的,是一個音色低藹的女聲。
“打擾了。”
嬌小的人影橫亙在門前。
她的語調輕柔柔的,給人的感覺像抹漂浮的嵐煙,順著肩背,發尖,眉梢,盤旋著撫摸而上。
“我叫紫苑寺紗世里,是受瀨野麻美拜托,來貴店里幫忙的,請多指教。”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