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裕王府。
專屬于裕王自己一人,不允許任何妃嬪、下人進入的小書房里擺滿了各種琳瑯滿目做工精美的小玩意。
尤其是最中間的一張大書桌上,竟然還湊齊了《海權論》附帶的所有“周邊”。
有一顆比人頭還大的黃銅地星儀,大陸比例雖然略微有些失衡,但已經可以十分直觀地認識整個世界;
有一百比一復刻的弗朗機大帆船,刷著桐油的木質艦身風帆、纜繩、艙門.纖毫畢現,就連黃銅制成的火炮都一應俱全;
還有只能看不能用的精美火繩槍模型;羅盤和世界主要航線的航海圖 甚至還有當年寶船舟師所用的寶船模型,實際就是大號福船,不會被人無端聯想到鄭和寶圖的下落。
顯而易見,這種先進的營銷理念自然都是王澄的主意。
加上書商世德堂發現《海權論》爆火之后比他這個作者還要積極,搭售周邊可比單純賣書要賺錢太多了。
能買得起這些東西的讀者自然也都非富即貴,就比如裕王這位理論上全大昭第二尊貴的人物。
說來也巧。
那天他在王府里,借著準儲君的位格和漢始皇帝王神炁構建的天規地矩,無意間聽到了自家父皇像是要吃人一樣的咆哮聲:
“錢!他們偷了朕的錢!”
花錢找親信宮人打探之后才得知,自家父皇正在看一本名叫《海權論》的書。
當時距離刊行只過了幾天,口碑才剛剛發酵就立刻被監視四方的白鱗衛送到了社稷主的案頭。
社稷主雖有移山倒海之能,但力量輻射范圍只在千里之內,連自家王朝的疆界都不能完全掌握,更何況是萬里之外?
以前紹治皇帝跟歷代先帝一樣,全都覺得外面都是蠻夷之地,自家天朝上國不假外求,自給自足。
這種認知在一定范圍內似乎也沒錯,但凡北方草原能夠種地,早在漢武帝時期就不會再有游牧民族崛起的機會了。
如今他被《海權論》打開了眼界,清楚看到字里行間處處都寫著一個字:錢!
有人拿走了本該屬于朝廷的錢!
裕王現年二十四歲,正是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的時候。
立刻派人從京城的書肆里買到了眼前這些東西,隨后也看到了作者羅列的一系列詳實數據:
“.瀛洲石見銀山新大陸波托西銀礦 早在弘治朝國庫太倉銀年景最好的時候一年收入400萬兩,加上占比80%的實物田賦3000萬石,也不過才兩千多萬兩白銀。
隨著大航海時代來臨,如今全世界每年所產三分之一的白銀都在不斷涌入神州,弗朗機、尼德蘭、不列顛尼亞等國大致的貿易數據如下.
可是,我們大昭到了紹治一朝,田畝卻從開國時的8.5億畝驟降至4.2億畝,太倉白銀歲入也僅剩下130萬兩,無論何種稅收都不增反降,支出反而暴漲到240萬兩 那么問題來了,整體外貿收入在瘋狂暴漲,朝廷稅收卻在持續減少,錢到底去了哪里?”
裕王看到這里也頓時明白父皇為什么會大發雷霆了。
就算數學再不好,也知道大昭理論上的歲入應該是連年增長,甚至是越長越快,萬萬不可能出現這種越來越少的情況。
既然這錢朝廷沒拿,肯定是有人拿了。
不要說掌握大權的社稷主,就連他這個還沒有體會到權力滋味的準儲君都忍不住氣血上腦,青筋暴跳。
咬著牙吐出了自己的論斷:
“朝堂之中有奸臣!很多很多的奸臣!”
尤其是當他向那群“兩袖清風”的清流師父們,還有王府屬官們問及這一怪象時。
卻得到了“江南水患頻仍,民力已竭”、“流亡日眾,田土拋荒”、“奸猾吏胥,侵吞中飽”.等一系列可笑的答案。
裕王感覺自己在他們眼里像是一個傻子。
看到這些人“憂國憂民”的嘴臉,他也越發堅信《海權論》上說的一段話:
“同道們,財權即政權!海權即國權啊!”
甚至裕王還無師自通,自動在心里補上了那位作者靖海王王澄的未盡之言:
“皇帝和朝廷中樞跟咒禁山海之下被當成棄子、消耗品的疍民、采水人,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體。
一個被人偷走了錢,一個被人偷走了命!”
直到今日,一則來自東海的消息突然轟傳天下。
靖海王帶領自己的東海國陸海二軍,豪取石高250萬,足有大昭十二分之一的九藩島。
一躍成為西海道霸主,對比全瀛洲所有大名也是當之無愧的天下強藩。
證明作者不僅有理論更有實踐,正在一步一個腳印踐行自己的道路。
據說這一天東海沿岸無數座屬于他爹靖王爺的廟宇、神龕全都大放神光,通宵達旦久久不散。
而且還是極為燒包哦不,是顯眼的七彩毫光。
裕王坐在自己的小書房里,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開關!大昭必須要開關!
若是孤能做主,定要在海商云集的月港開關,另置一縣。
這《海權論》作者叫王澄,不如就叫它‘海澄縣’,既能惠及百姓,給疍民喘息之機和謀生之道,也可大大充實國庫。”
剛剛說出口,卻忽然驚覺失言,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甩出幾張能自動飛行的木鳶,確定書房內外都沒有人才重新放下心來。
也實在不能怪這位準儲君謹小慎微。
如今紹治皇帝態度曖昧,儲君之位遲遲未定。
一派以內閣首輔嚴介溪為核心,支持四皇子景王韓載圳繼任太子;一派以內閣次輔徐少湖為核心,支持他三皇子裕王韓載坖上位。
“父皇對我實在是沒有多少親情可言,太子之位空懸14年都不冊封我這個庶長子,明顯更寵愛比我只小兩個月的弟弟。
我是天班神機道士,他卻得了恩典,就職了跟父皇一樣的丹鼎道士。
還說什么‘二龍不相見’,從不和兒孫見面,孤又如之奈何啊?”
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裕王做事十分謹慎。
從不隨便參與朝政,也不搞各種奢靡的娛樂活動沉溺女色,甚至就連平時的言行舉止也都十分小心翼翼。
甚至太過謹小慎微,前些年為了得到王府該得的俸祿,不惜重金賄賂嚴黨的那位小閣老,以為平生之恥。
可他卻不得不繼續隱忍下去。
“說一句大不敬的話。
父皇正在收集不死藥五臟歸真丹的五種寶材,以父皇一品丹鼎道士的本事,應該很快就能煉成一顆不死藥。
為了不死藥連《海權論》上指出來的那些蛀蟲都暫時放到了一邊,根本不管不問(實則已經派出白鱗衛)。
他可能覺得只要自己長生不死,大昭的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孤怕是要永無出頭之日了。”
年輕的裕王眼睛再次落到了那份白鱗衛送回來的邸報上,目露艷羨。
都說許多神州男人的一生都在追求父親的認可。
只要看看人家靖王爺冒出來的七彩神光,就知道他今天有多么的春風得意。
據說那位靖海王只是一個剛剛十八歲,還不到弱冠之齡的年輕人。
就連山海會的會長在世鬼神老吊爺都稱其為“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對比自己“籠中雀”一樣的處境,裕王有深深的沖動想要給王澄寫一封信,想要請教一下在看書時遇到的各種問題。
尤其是西弗朗機那個開啟了大航海時代的恩里克王子的故事。
他不能!
身為法理上可以繼承皇位,實際上遠不如弟弟景王受寵的“準儲君”。
他實在太了解“原則上可以,實際上是不可以。原則上不可以,實際上是可以”這句話的含金量了。
弟弟景王隨時都有可能將自己取而代之,被取代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現在絕對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深深吐出一口氣,他在一扇屏風的背面寫下了得到自由之后,要做的第一千八百七十二件事。
屏風背面已經記了密密麻麻一面,可見他的日子有多么壓抑。
低頭看到《海權論》最后一頁,作者對所有大昭人發出號召:“去找吧,三寶太監把他的所有寶物都藏在了那里!”
裕王忍不住心潮澎湃:
“他也是王爺,我也是王爺,要是能逃離這牢籠一樣的京城,跟那靖海王換一換就好了。
我也想要出海去當一位.航海王啊!”
同一時間,這片廣袤大陸最西端,還要更往西的一個島國上。
繼承了蘭開斯特和約克家族遺澤,開創了新朝的都鐸王室,長期駐蹕于諾里奇行宮。
宮殿四周豎立高高的城墻圍著,還有雄偉的城堡式門樓,將行宮變成一座兼具防御力和美觀的巍峨要塞。
不列顛尼亞的現任女王伊麗莎白·都鐸,也正坐在書桌后認真讀著一本被翻譯成不列顛尼亞語的《海權論》。
這些通過岳母卡珊德拉·帕列奧羅格,在西大陸刊發的版本要比東方晚了不少時間。
女王陛下無意間在宮廷舞會上聽自己的海軍將軍們熱烈談論這本書,取來一看就徹底愛上了它。
伊麗莎白一世今年也只有二十八歲,眼界卻已經非同一般。
她早就看到了隨著海量白銀黃金運回弗朗機帝國,引發了對方國內一系列問題。
廣袤的殖民地或許沒有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強,反而隨著在全世界“買買買”,導致國內通貨膨脹,手工業被摧毀,國力越來越弱。
直到有一天恐怕連建造戰艦,打造火炮的必要工業能力都將喪失。
而殖民地的反抗卻會越來越強,那時便是帝國衰落之時。
這本專門針對西大陸版本的《海權論》中,恰巧就有一小部分殖民2.0的表述,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卻只是隔靴搔癢,沒有深入闡述。
還有島國發展所需的“大陸均衡戰略”也是一樣,稍微提了一句,就略過不談。
讓伊麗莎白一世欲罷不能,心癢難耐。
“作者竟然會是一位東方的國王?
他從來沒有來過西大陸,卻擁有敏銳的洞見力,不僅制定國家戰略,還清晰描述了一條海軍發展路線,完美契合我們不列顛尼亞的國情。
這正是我和我的王國、我的海軍所需要的戰略家,真想見一見這位作者,跟他促膝長談一番。”
她頭上可沒有刻薄的父王壓著,想到就干。
取出鵝毛筆和一張羊皮紙飛快寫了一封長信,用蠟和手上的黃金璽戒,蓋上一枚都鐸家族紅白玫瑰的紋章。
搖響銀鈴叫來宮廷侍從對他下令道:
“派出獅鷲騎士,用最快速度把信送到我們不列顛尼亞的東婆羅多公司。
讓他們派出專人擔任女王特使,將我的親筆信送到那位東海國的國王陛下手里。”
“遵命,我的陛下!”
年輕的女王有太多的問題需要解決,同為島國的統治者,她相信自己和對方一定有很多共同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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