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主島,安藝國天守閣。
嘩啦!
價值不菲的唐物曜變天目茶盞被一只大袖拂落在地,當場摔了個粉身碎骨。
這里的主人安藝國守護毛利元就,卻一點也顧不上心疼這件趙宋時期傳入瀛洲的珍貴古董。
死死盯著面前一個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的七品武士發出雷霆怒吼:
“石見銀山的運銀船隊剛剛離開鞆浦港就被未知敵人伏擊。
這個季度產的三十二萬兩白銀全都不翼而飛,運銀隊全軍覆沒,連一塊船板都沒有留下!
大久保!你這個銀山奉行為什么還敢活著回來見我?!!”
那個負責管理銀山生產、運輸的武士磕頭如搗蒜,急促道:
“安藝守殿,這次跟前段時間在瀨戶內海上的劫掠還是不一樣的。
那些劫掠事故里我們的人、貨、船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但這次的運銀路線是從吉迫口出發,走十四里的鞆浦山道,再到鞆浦港出海,期間都是我們的統治腹地。
這次他們在陸地上偵查的時候,出手消滅了一個哨所拷問情報,留下了幾具來不及銷毀的尸體。
內臣找來國中最好的職官藥郎檢查,他說死者生前都中了某種改良過配方的迷香,有點像神州那邊的雞鳴五鼓返魂香。
如果能順著這條線索找下去,我們說不定可以揪出幕后黑手,找回我們丟失的銀兩和貨物啊!”
他不提這些日子以來海上的劫掠還好,他一提這事兒毛利元就怒氣更勝,六十多歲的老頭發出獅子般的怒吼:
“大久保,你既然知道我們的領地里突然多了許多實力強大的海盜,他們還專盯著我家的商船下手。
你為什么沒有提前聯系小早川氏的水軍提供護航?瀆職!該死!”
這段時間的損失簡直讓他痛徹心扉,白銀、貨物、人手、商船加起來,保守估計已經大概相當于石見銀山半年的產出。
整個毛利家都被搞得焦頭爛額,再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心關門海峽對面的爭端。
但大名從不會犯錯。
海上的失利只能是臣下的錯誤。
“大久保,你不配享受武士切腹的榮耀!”
毛利元就再也壓抑不住怒火,猛然抽出身邊柔美小姓手中捧著的一柄華麗武士刀。
“雅麥蝶!!!”
在銀山奉行的駭然目光中,“咔嚓”一聲斬下了他的腦袋。
這個六十多歲的武士肉體雖然已經衰老,但高達四品的性功修行依舊遠非尋常職官能比。
斬殺一個七品武士干凈利落。
隨后他怒火稍解,貪婪而熾熱的目光落到了手中滴血不染的雪亮刀刃上,與刀中一個青色的恐怖鬼影對視。
贊嘆道:
“鬼丸國綱不愧是一州之寶級的天下五劍之一,最能代表我武家的權柄。
用東海國王家二代當主的命換這把名劍,實在是太值得了。”
在瀛洲只有最好的刀才可以被稱為劍。
所謂的天下五劍分別為名物:三日月宗近、數珠丸恒次、童子切安綱、大典太光世和鬼丸國綱。
這五劍是武家從公家(倭國王室)手中篡奪權力后,保證自身統治力的憑證。
公家手里有漢委奴國王金印和三神器掌控宗教神權,武家手里就有天下五劍掌控世俗政權。
也是就職武士時,儀式所需的最好的符應鎮物。
執掌天下五劍之一,就能得到瀛洲王氣認可,獲得武家的一部分天命,有資格爭奪“天下人”的寶座。
哪怕你只是一個出身卑微的賣藥郎,只要持有五劍之一就同樣可以凝聚人心,登上征夷大將軍的寶座。
傳說中,鬼丸國綱是鐮倉幕府初代執權北條時政夢中斬鬼所用之劍,相當于是瀛洲版本的典故“吾在夢中殺人”。
持刀入夢便可跨越千里斬殺敵酋。
它也是龜山書社支付給毛利元就的酬勞。
鐮倉幕府覆滅后這柄名劍就流落到了神州,輾轉進了大昭國庫。
龜山書社能從國庫里搞出《鄭和寶圖》、《章衡考卷》.一系列寶物,再搞來一柄不受大昭朝堂重視的倭刀自然也不在話下。
毛利元就將鬼丸國綱插回劍鞘,像情人一樣溫柔撫摸劍身:
“世鬼眾失利,商隊和銀山遇襲,我暫時沒有精力去繼續攪亂東海國。
但等到他們和大友家開戰的時候,我持刀入夢砍那小子一刀,斬殺掉他的魂魄,也算是給那些唐人權貴一個交代了。”
“大家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就要到平湖港了。”
一支規模龐大的商船船隊在海上足足漂了半個月,終于看到了平湖港外佇立的標志性建筑——瀛洲祖廟靖王爺的神像。
沈月夜隨同財神沈家的第一批支援物資一起回歸。
運的雖不是金銀,在瀛洲卻比金銀更珍貴。
有砂糖、麝香之類的藥材,藥品在瀛洲醫療市場向來稀缺,屬于純粹的賣家市場;
有針、鐵鍋、鐵鏈等民生必需品,瀛洲冶煉技術相對落后,自己的產能根本滿足不了市場需求;
有生絲這種紡織業核心原料,瀛洲本土生絲產量極低,主要依賴從大昭進口,走私生絲利潤可達520倍,屬于絕對的暴利;
還有用于貴族服飾和禮儀用品的絲綢、錦緞,象征貴族的排場地位,就算家道中落,這些東西都絕對不能省。
這些東西倒是還罷了,用奢侈品割韭菜既賺錢又沒有后患。
但是這其中還有專門定制的大型冶鐵熔爐的部件,用于鏜床切削刀具的符文鋼.等等關鍵生產資料。
沈家的支援冒著巨大的風險。
如果王澄能靠著這些東西打贏本地大名,徹底站穩腳跟還好。
如果輸了,東西還落到敵方手里,有朝一日被他們拿來反攻大昭,誕生的業力足夠財神沈家喝上一壺。
這對很多地方還在大規模使用“玉鋼”鍛造刀劍的瀛洲來說,足以促成生產力上的巨大飛躍。
這鍋也必定得扣到沈家尤其是沈雨亭的頭上。
理所當然的,財神沈家和采水王家的命數氣運從此便徹底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船隊緩緩靠岸。
沈月夜伸了一個曲線優美的懶腰,突然發現岸上旗幡招展,兵甲如林,中間還立著一面靖海王專屬的大纛王旗。
“咦?師弟擺出這么大陣仗是要迎接誰?”
女孩看來看去,想找找后面其他船上是不是有什么大人物的時候,卻對上了王澄那雙向她看過來的眼睛。
小嘴微張,抬起蔥白玉指指了指自己?
得到一個肯定的點頭。
直到她被王澄攙扶著走下船板的時候,整個人還都是暈暈乎乎的,聯袂登上馬車后聽到外面碼頭上許多人議論紛紛,才精神一振豎起了耳朵。
“這個不會就是咱們的王妃吧?長得可真是漂亮啊!
只有這樣的美人才能配得上王爺。”
“我覺得不是王妃也至少是側妃,我從老船主剛起家就入了五峰旗,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王爺對同齡的姑娘這么鄭重其事呢。”
“希望王爺能趕快成婚。
咱們疍民在大昭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到了這里卻是第一流的上等人,一跟別人說我家是赤峰旗的,那些外國商人、本地倭人誰都得賣我三分面子。
只有王家子嗣昌隆,咱們疍民才有盼頭,要是一直沒有子嗣我都不敢把老家的親戚一起接過來。”
有個“三姑六婆之一”的職官穩婆也來湊熱鬧:
“聽說啊,山海會的老會長都盛贊咱們王爺是‘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呢,王家子孫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強。
我看那姑娘必定是個好生養的,咱們王爺有眼光。
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咱們就能喝上孩子的滿月酒了。”
沈月夜稀里糊涂就在五峰旗疍民的口中變成了王家的媳婦,竊喜之余還想矜持一下。
突然又聽到有人說:
“我看這位王妃比舊港宣慰司吳王朱家的那位嘉善郡主還要漂亮。
郡主來的時候王爺也沒有親自迎接,足見王爺對這位王妃是多么上心了。”
“我倒是覺得她們的美貌在伯仲之間,畢竟郡主還有身份加成呢,只是看咱王爺的態度,這聯姻怕是搞不成嘍。”
沈月夜聽到這里,心中頓時升起了濃濃危機感。
果然還有別的狐貍精惦記上了她家的童子雞,而且一上來就是一位郡主?
女孩把頭側向一邊,朝著坐在對面的王澄若無其事道:
“師弟,那位嘉善郡主來聯姻,你怎么沒答應呢?朱家的家世應該能幫到你不少忙吧?”
白玉一樣的小手緊緊攥在一起,顯示她此時的心情并不平靜。
王澄笑了笑:
“確實有些幫助,但麻煩也不小,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說著主動抓起了師姐白皙嫩滑的小手,合在了兩只大手的中間,注視著那雙魅惑的狐貍眼道:
“東海國的王妃只能姓沈或者姓宴,這是當初共患難時我在心里對你們兩個定下的承諾。
師姐,你愿意嗎?”
沈月夜還是頭一次見到王澄這么主動,不由心肝發顫,胸腔中小鹿亂撞,用力點了一下頭。
告白是水到渠成的宣言,而不是發起沖鋒的號角。
不能本末倒置。
王澄今天大張旗鼓,一方面是為了給師姐一個正式的回應,昭告整個東海國,朋友圈認證。
畢竟,如果只知道張嘴要錢,占足了便宜還整天吊著人家,說自己是慢熱型,那只能算是類人生物了。
另一方面則是借著跟沈月夜挑明關系,婉拒吳王的聯姻,更準確的說是他們家女兒做大的聯姻,也不傷彼此的面子。
王駕很快抵達行宮。
有龍尾爺這位大管家負責操持,行宮上下早就等候已久,將沈月夜視作了這里的女主人。
簇擁著她光明正大地住進了梨棠殿。
一番鬧騰后,到了晚間沈月夜沐浴更衣,披上一件潔白的鮫綃絲袍,里面只系著一條鳳凰刺繡的大紅色小衣。
一邊想著心事,從乾坤袋里取出一本書,一只螺鈿匣子。
那書是菩薩蠻傳承的密卷道書《燕舞花間集》。
在描述第五品修行的這一頁上留有祖上四代人克制六賊、六欲、打開六根的記錄。
她家母系第一代先祖得到傳承時,大約是在西歷1453年前后。
相比采水王家第一代的宣德八年西歷1433年,相隔了差不多二十年,也比王家少了一代人。
一代(復仇者):“找一個有權有勢,能實現自己政治野心的老男人,等他死了繼承一切。”
二代(王室貴女):“找一個有權有勢,能實現自己政治野心的男人,再找一堆英俊的情人,大家各玩各的。”
三代(王室清洗幸存者):“如果條件不允許,就找一個俊美多金,可以滿足自己各種物質欲望的男人。”
四代(流亡者):“找一個俊美多金實力不俗,還彼此相愛的男人生兒育女。”
四代人的竅門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符合正常人的認知,而第四代對應的正是沈月夜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母親。
別看老父親沈雨亭現在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但年輕的時候也是青年才俊,要模樣有模樣,要家底有家底,要本事有本事。
新晉的五品菩薩蠻沈月夜,仔細端詳著上面的幾句話,覺得還是母親的竅門最適合自己,前面的那些簡直沒眼看。
“泰西之地貴女們的想法實在太可怕了。怪不得母親說不必再去背負什么祖先留下的爛攤子,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我可不想在社交場上變成她們那樣。
雖然母親把我丟在東方,跟老爹一起生活,從來就沒跟我說起過家族的輝煌過往。”
目光又看向了那一只螺鈿匣子。
三千淵寶從滄溟大洋深處飄出來,不知道在海上漂流多久才會被人無意撿到,沈月夜的運道確實不錯,在來時的路上撿到了這一口寶匣。
只是打開之后里面裝的東西卻讓人臉紅心跳。
東西足有三件:武曌鏡室中的寶鏡;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榻;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
再加上由王澄收藏,后來又送給她的兩件:趙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安祿山擲傷了楊玉環乳的木瓜。
品級都不高,單獨一件倒是也沒什么特別,但五件加起來卻產生了奇妙的玄學反應。
一個個風姿各異的冶艷美人化作各色光影充斥殿中。
從楚楚可憐的舞姬,到俏美可愛的公主,再到威嚴霸氣的女帝.男人想象力的極限也不過如此。
只要輕輕一觸對應的光影,就能由內而外轉化成對應的氣質、衣著和風格。
對一個本就擅長幻化的狐貍精來說,這簡直是閨中神器,價值不在《金匱房中術》之下。
反復看著書中的竅門、天賜的五件寶物,沈月夜一雙狐貍美眸中水色更重。
給自己的手腕、耳后噴了一點母親從泰西之地帶的香水粉紅之吻。
然后輕觸了無數光影中的那一位.女帝。
剎那間,黃袍加身。
抬手推開了隔壁寢殿的大門,氣度威嚴道:
“師弟,我要你助我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