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塵身邊還坐著一個體態嬌小的少女。
竟是原本因為蒲壽英引倭寇作亂,外出避禍,已經有小半年時間沒見過的海撈子韓淑書。
今天來這里應該是代表她的伯父翻江鼠韓澤長。
“昨天我已經見過老陸,沒見到韓淑書,看樣子兩個人好像很是熟絡的樣子。
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純潔的男女友誼?”
王澄不在的這段時間里,天資絕頂的陸云塵已經完全吃透了那些教戰艦指揮的外語書籍。
不僅成為了一位合格的風帆戰艦指揮官,還有些好為人師,正拉著小迷糊韓淑書給她上課。
“淑書,我給你說,測算火炮射擊諸元,最簡單的測距方法是.”
“假設你站在火炮旁邊,用儀器測出火炮到目標的仰角是α,火炮高度是h,那么距離D=h/sinα”
王澄驚嘆于陸云塵這位勇士,竟然想要啟蒙韓淑書這個連牽星板都用不明白,出個門就會迷路的數學白癡。
畢竟哪個出身書香門第的姑娘會選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扛鼎當靈應?
讓韓淑書跟虞姬的角色換一換,畫風都得大變,她一手薅著全甲楚霸王,一手扛著烏騅馬,踏浪沖過烏江去。
怎么說呢,這兩個人也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了。
“這樣,那樣,再這樣,懂了嗎?
咳咳,人就算再笨怎么可能學不會三角函數?咳咳幻術!我一定是中了幻術!”
然后,不出王澄所料,陸云塵教著教著就開始大口吐血。
“哇嘔.哇嘔”
也不知道是鬼神妒又開始發作,還是被韓淑書給氣的。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粉嫩的舌尖。
回來了兩個多月,常跟陸云塵這位寶山千戶所正千戶打交道,對他動不動就吐血已經習慣了。
只是貌似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這血吐得特別多。
主因還是陸云塵心善,見不得傻瓜,倔勁兒上來,一定要教化她這一塊頑石。
韓淑書擔心自己繼續待在他身邊,會讓他不小心就死這兒,和邢百川一起并骨,連忙取出自己的手帕幫他擦了擦嘴,就逃也似的跑掉了。
“那什么,陸家哥哥你輕點吐。
淑書不喝酒,先去小孩那一桌占個座。”
王澄這才拉著沈月夜在陸云塵這桌坐下,跟這位上官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昨天回來他們已經見過,該寒暄的都寒暄過,該密謀的也密謀過。
王澄說這一百兩禮金不用給,可不是空穴來風。
只是等鎮海衛的官將們慢慢來齊,卻左等右等都不見開席,除了不方便待客的邢家女眷,唯一的男丁邢玉郎竟然一直都沒有露面。
“那位邢公子怎么還沒來?”
“辦喪事哪有讓客人先到,都眼巴巴等他這位孝子的道理?”
有以前就看邢百川不順眼的官將更是幸災樂禍地斷言:
“老子坐花船游玩死在了江上,那位風月郎不會是也死在某個花魁的肚皮上了吧?”
“邢家公子想補實缺怕是難嘍。”
世官繼承的規則他們都知道,很多人其實都是以戲謔的態度來吃席。
那些中上層的千戶、千總不少人都有心思挑戰一下正三品衛指揮使的寶座。
又過一會兒,就在眾人等的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突然有人喊道:
“你們快看九龍江上。”
眾人抬頭一看。
衛城臨水的城南水門外,一大群明顯是由法箓內“吏兵出官”招來的美貌侍女前呼后擁著一頂轎子,撒落天花踩著江水飛奔而來。
有人吹笛,有人鼓瑟,排場十足,比朝廷大員出行還要氣派。
關鍵問題是看這些侍女吏兵的氣勢,跟五品職官練出來的廟軍鬼卒也不遑多讓,證明來人擁有至少五品的實力!
畫著美人出浴圖的轎簾一閃。
一個好歹換上了一件白衣的翩翩佳公子,像樹葉一樣輕飄飄地落到了眾人面前,對這些官將拱了拱手。
引來一片嘩然。
“不是說他年近三十,還是一事無成的花花公子嗎?”
“對啊,道行怎么一下子就突飛猛進了?難道說是父親去世就發憤圖強了?”
邢玉郎一出手便震懾全場。
眾人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流連花叢的紈绔子弟,怎么會突然就出息了。
許多人臉色發苦,默默收起了搶指揮使寶座的心思。
若是以后對方成了自家上官,一百兩禮金怕是省不下,甚至逢年過節還得多送。
王澄也大感意外。
立刻調動奇貨可居看過去,沒有從他身上發現任何異常。
只是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罩在這位邢玉郎的身上,用極高的位格遮住了一些不能讓別人看的信息。
側頭示意陸云塵,后者淡定自若,顯然沒有把那回頭的浪子放在心上。
邢玉郎傲然掃視全場。
看到了過去的一群叔伯,大名鼎鼎的鬼神妒、鬼神驚,還有一群鎮海衛轄區內的勢力代表,心中滿是興奮。
“我有主人賜予的寶物護身,震懾住這些驕兵悍將,再通過朝廷的考核輕而易舉。
表面上繼續投靠我父的靠山清流官員,暗地里則為主人做事。
今日便是我為清流交上投名狀,重歸龜山書社,在二十四衛揚名之時。
對了,等我坐穩指揮使的位子,牡丹只是一個小小的花魁,根本配不上我這位正三品衛指揮使,最多當個暖腳小妾。
敢惹我不高興就把她發賣出去。”
邪意深藏的目光在沈月夜、韓淑書還有幾位大勢力的女性代表臉上掃過。
“這些女子才是我事業上的良配!
特別是這山海會直歲堂官家的大小姐地位最高。
先用我那兩門壓箱底的絕活佳人返步、不期而至試試,若是還不從,我就掐斷他們的水運航路,讓那快死的老堂官乖乖獻上女兒。
主人也一定會支持我,嘎嘎嘎.”
目光收回又落到陸云塵身上。
這里最能威脅他地位的就是這位要實力有實力要背景有背景的陸家大少。
卻十分希望他過來挑釁自己。
邢玉郎手握血魂幡,有信心把陸云塵打趴下,給清流交上一份大大的投名狀。
甚至還有野望,若是能用血魂幡吞了這位三班兼修的鬼神妒,自己說不定也能變成跟他一樣的天才!
等了一會兒發現沒人敢出聲。
志得意滿之下,扇了扇手中代表“風月無邊”的“蟲二”扇,對眾人朗聲道:
“諸位,今日我邢玉郎便在吾父靈前承襲三品鎮海衛指揮使,誰人同意,誰人反對?”
說話的時候依舊盯著陸云塵,時刻準備驅使血魂幡將之死死鎮壓,還要打掉他所有的威信。
沒想到后者連頭都沒有抬,只是自顧自和身邊的心腹鬼神驚王富貴一起品著香茗。
邢玉郎皺了皺眉,失去了踩著這個天才腦袋上位的舞臺不太開心。
但沒人反對也算好事。
正要回頭給亡父上香定下主次,有個尖細的聲音突然喊道:
“慢!”
眾人一起扭頭,發現鎮海衛監軍樸公公突然站起來,從袖子里掏出一卷.明黃色的圣旨。
“圣上有旨!”
邢家大院里頓時“嘩啦啦”跪了一地。
邢玉郎本能跪下,心里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聽那老太監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朕紹祖宗鴻業,統御華夷,夙夜惕厲,惟賢是舉。
白鱗衛掌衛事、后軍都督府左都督、太保兼太子太傅陸文孚,忠貞貫日,爪牙腹心,三朝翊戴之功,朕所篤念。
陸云塵乃文孚之長房長孫,將門毓秀,英敏夙成,韜鈐傳于家學,道行冠于同儕。特授爾鎮海衛指揮使之職,錫之誥命.”
省去中間的駢文辭藻。
“敕命,陸云塵統薌州府鎮海衛寶山、陸鰲、銅山、懸鐘四大千戶所,整飭海防,巡緝奸宄。
再賜飛魚服一襲,玉帶一圍。
爾其克紹祖勛,毋墮家聲,嚴飭舟師,綏靖海疆。倘有倭夷窺伺,便宜剿捕,欽哉!”
圣旨念完,場中鴉雀無聲,一半人在看鬼神妒陸云塵,另一半人則看向正牌世襲鎮海衛指揮使邢玉郎。
“我才是世襲指揮使!我是指揮使!指揮使.”
不僅是躊躇滿志的邢玉郎瞬間呆若木雞,就連他背后策劃這一切的還童仙也陷入呆滯。
“這這怎么跟說好的不一樣?”
他們算到了一切,卻偏偏沒有算到,世官繼承其實還有兩個補充制度。
第一、朝廷派“流官”(非世襲)軍官到衛所任職,擠占原本屬于世襲子弟的職位。
第二、虛職安置:部分候缺子弟可能被授予不掌實權的虛職,如:帶俸差操,只領俸祿不干事。
理論上還能襲職,實際上只能慢慢等缺,一直等到死!
還童仙從海外鄉野之地回來,卻是被打了當頭一棒,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作.皇權的降維打擊!
想象中再不濟,也是邢玉郎跟陸云塵大戰三百回合艱難取勝。
如今竟是陸云塵連小指頭都沒動,他們就倒下了?
精心布置的一切謀劃全都落了空。
“臣,陸云塵接旨,必克紹祖勛,不負皇恩!”
隨著陸云塵接旨,頭頂的三品官氣轟然落下。
同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