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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要忠于和中堂

  真是千言萬語都不及幾個響頭來的實在。

  正三品的“頭等蝦”對太平這個沒根腳的四品佐領而言,看著只是升了兩級,但這兩級卻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跨過去的存在。

  京營八旗成員跟侍衛出身雖然一樣,卻是兩個獨立體系。

  太平這個佐領如果算是中央軍少校營長的話,那“頭等蝦”就是御林軍的大校團長。

  而清朝幾乎所有滿洲權貴都是從御林軍中選拔晉升。

  和珅,福康安、福隆安他們都是如此。

  說白了,太平這是一步登天直接進入八旗高干梯隊,運氣好外加有貴人提攜的話,臨退休前說不定能混個領侍衛內大臣、御前大臣干干。

  運氣不好外放出去那也是升一級使用,一個從二品副將是板上釘釘的事。

  反之,哪怕太平在京營八旗干的再賣力,他這輩子有可能升正三品參領,但絕無半點希望調崗御林軍當三品的頭等侍衛。

  什么內大臣、御前大臣,只能夢里想想。

  如此,太平豈能不感恩戴德。

  看著激動哽咽說不出話只知將腦袋不斷磕的太平,趙安沒有馬上將其扶起,而是坐在那饒有興趣打量對方,順便讓對方好好消化下這顆來之不易的幸福果實。

  對方的根腳早就從檔案上查清,祖上出過的最大人物不過是個三品城守尉,其能當上佐領是因為他阿瑪戰死在緬甸享的“死蔭”。

  本身除了在弄錢上有點小聰明可謂一無是處,這么個人卻一步登天成為八旗高干梯隊成員,說實在的跟刮刮樂刮出一百萬沒啥區別。

  肯定得給時間讓人家平復一下心情啊。

  片刻后,待太平情緒稍穩,趙安這才緩緩起身繞過桌案親手將他扶了起來,意味深長道:“皇上這份恩賞來的可是不易,這天大造化又怎么掉你頭上,你自個心里要有個掂量。”

  “卑職明白,若無大人提攜,此等恩賞卑職做夢也不敢想.”

  說話間,太平用袖子把眼角淚水擦了擦,此時心中還感謝一人,那就是他的妻子陳氏。

  若非陳氏點撥且咬牙讓自己獻出三千兩,這天大好事怎么可能輪到他呢。

  當然,更要感謝趙副都統實在,區區三千兩竟給他辦了幾萬兩都有可能弄不來的天大造化!

  趙安笑了笑:“提攜談不上,不過是為你說了幾句話罷了,另外你那三千兩銀子,本官將其作為你的議罪銀上繳了。”

  聞言,太平愣住,一臉困惑,不知道面前的趙副都統怎么將自己的孝敬變成了他的議罪銀。

  這意味對方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拿啊!

  不拿好處卻給自己辦了這么大的恩賞下來,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猶豫了下忍不住詢問原因。

  “這件事你就不要問了,”

  趙安坐下隨手端起茶碗,慢條斯理道:“總之,你要記住,乾清門侍衛的恩賞雖說是本官出的力,但說白了這事是和中堂點的頭,所以,從今往后你太平心里只能裝著兩件事。”

  “大人請說!”

  太平端正的樣子就差“叭”的一下稍息立正。

  “第一,和中堂就是我們頭上的天,你我前程富貴皆系于中堂一念之間,你今后必須要無限忠誠于和中堂!中堂說東,你不能說西,中堂有事你要第一個上,明白?

  今后在宮中當差時眼睛要亮些,耳朵也要尖些,哪些話該傳,哪些事該報,心里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

  趙安言簡意賅。

  “卑職明白!”

  緩過來的太平沒有絲毫猶豫“啪”地一聲打了個千兒,行了一個最標準的旗禮,“大人放心,卑職在此立誓,從今往后卑職這條命就是大人同和中堂的!若有二心,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回應的相當積極,心中更覺那三千兩花的太值了,有和珅做靠山,往后這仕途還用擔心么。

  同時也清楚自己這是算是上了和珅這條船,和珅真要出了事他這“頭等蝦”被收回去倒是小事,恐怕小命說不得也要丟了。

  要說不緊張沒有顧慮是假的,但一想如果不是趙副都統給自己上和中堂船的機會,就他區區小佐領,又哪個大人物能看上他,給他這天大造化。

  尋思到這,還有什么好顧慮的。

  天大地大,和中堂最大!

  “這其二嘛,”

  趙安指了指自己,又抬手親切地拍了拍太平肩膀,語氣變得推心置腹,“太平,什么卑職,什么大人的官樣文章以后在人前做做樣子便罷,私底下你我兄弟相稱即可。”

  這話聽的太平再次愣住。

  趙安輕聲一笑,轉身走回書案從抽屜里取出一張銀票塞到太平手里。

  “拿著。”

  趙安的語氣很是溫和,“你那三千兩交了議罪銀,家里怕是也緊巴了如今你太平可是乾清門的侍衛,身份地位同往昔可不能比了,用銀子的地方必定也多,且收著吧,算是我這個賢弟幫襯兄長的。”

  凡事都要考慮到位,升任“頭等蝦”對太平職務和地位是大大提升了,但同時卻讓其油水大大降低。

  因為侍衛除了公差及恩賞外,沒有太多來錢的路子。

  偏應酬這一塊還多。

  太平當佐領時一年能撈幾千兩,可當了“頭等蝦”一年反而撈不了幾個錢。

  如此,趙安就得把人家的困難提前想到,誰讓他就喜歡跟這些替老太爺看門的侍衛打交道呢。

  慶遙和阿勒保那幫人屬御前侍衛,太平這邊屬乾清門侍衛,兩者區別應該是內部警衛局同外部武裝衙役的區別,前者負責皇城,后者負責宮城。

  兩幫人里都有自己過命的兄弟,這會就隨便開了。

  三千兩換一個“頭等蝦”的忠誠,比什么都值得。

  當然,趙安是將和中堂永遠擺在第一,也擺在明面上。

  這一手可以說徹底擊潰太平心理防線,看著手中三千兩的銀票,再看看趙安那無比真誠的臉龐,這種掏心窩子的舉動比任何空泛承諾都來得實在。

  搞的太平眼圈不由再次紅了起來,緊緊攥著銀票,想開口表達點什么,卻被趙安抬手制止,和聲道:“去吧,好好準備,明日去宮中侍衛處報到,今后安心當差便是,旗里的事我這邊會幫你處理。”

  先前來辦手續的御前大臣寶倫是直接和趙安面對面交接,因此外面的工作人員不知道太平如今已經發達。

  只知太佐領火急火了趕到衙門,然后就在副都統大人辦公室哭了起來。

  估摸太佐領多半是上了趙副都統“黑名單”了。

  只是當太佐領從辦公室走出來時雖極力繃著臉,但那從眉梢眼角溢出來的紅光和喜色,卻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消息像長了翅膀瞬間引爆整個都統衙門,然后向整個鑲黃旗滿洲快速傳播。

  “什么,乾清門侍衛?!”

  正端著茶碗的第三參領郎圖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濺了一身都渾然不覺,眼睛瞪得如同銅鈴。

  能不震驚么!

  他郎圖這些年花了多少心思想活動進侍衛處,結果冤枉銀子花了不少,人還是留在本旗任參領。

  結果手下一個小佐領不吭不響的就成了“頭等蝦”,成了自己今后見面都得客氣幾分的存在,別說郎圖不敢相信,辦公室內幾名隸屬第三參領下的佐領也是齊刷刷抬起頭,面面相覷,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如同炸開鍋般的喧囂。

  “乾清門侍衛?太平?就他?憑什么!”

  身上襲著騎都尉世職的佐領德保猛地站起身,手中茶碗“哐當”一聲摜在桌上,臉色漲得通紅。

  “太平是個什么東西?文,大字識幾個?武,也就是個三流把式!祖上連個像樣的爵位都沒有,全靠著他阿瑪戰死這才混了個佐領,媽的,這小子在咱們鑲黃旗里向來是排不上號的東西,憑什么他能一步登天!”

  德保越說越氣,嚷道:“從前太平見了我哪次不是點頭哈腰,恨不得繞道走?去年校場演武他佐領的兵拉不開硬弓,被我當眾訓得跟孫子似的,屁都不敢放一個!就這等貨色,也配到御前當差,也配戴那‘頭等蝦’的翎子?我呸!”

  “德保說得不錯!”

  另一個叫常武的佐領也是氣的一拍大腿,臉上滿是鄙夷,“就太平那兩下子,上次圍獵連只瘸腿鹿都射不中,這身手也能當乾清門侍衛?咱們鑲黃旗是沒人了還是怎么回事!”

  坐在角落的老佐領成塔什也跟著搖頭:“奇了怪了,這太平祖墳冒了青煙不成?按資歷,按出身,按能耐…這好事怎么輪也輪不到他頭上啊?總不能是和中堂看他順眼吧?”

  實在是想不明白。

  “順眼?”

  德保嗤笑一聲,“你要說和中堂看上他婆娘還差不多”

  “行了,都少說幾句。”

  參領郎圖將手中煙槍朝桌上敲了敲,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最后落在德保那張因妒忌有些扭曲的臉上,“宮里的事,皇上欽點的差事,豈是你我能隨意置喙的?小心禍從口出。”

  聽了這話,眾佐領都是心中一緊,不敢再亂說。

  郎圖心里也是疑惑,太平這人很是平庸,也沒什么根腳,怎么就突然當上乾清門侍衛的,這背后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

  想到這里,郎圖側過頭對身邊負責給眾人沏茶倒水的戈什哈吩咐道:“去打聽打聽,太平這幾日都干了什么,見了什么人,另外再去都統衙門找人問問看。”

  “嗻!”

  戈什哈點了點頭推門而出。

  都統衙門內。

  趙安面色冷峻,面前攤著一份墨跡未干的正式公文,上面赫然列著明山、達禮爾、巴顏爾等五人的姓名。

  沉吟片刻后,趙安提起筆在落款處簽下自己名字,又鄭重蓋上滿洲副都統大印,爾后抬頭看向一直待命的范參領幾人。

  “將這份公文報和中堂,請和中堂用印革去五人頂戴,削去旗籍!另外,你親自帶隊前往五人家中仔細查抄,一應財產悉數登記封存,不得有誤!”

  “嗻!”

  范參領雙手接過公文,知道明山五人是徹底完了。

  趙安又看向最先發現張常保冒領旗人錢糧的印房佐領多諾:“你從各房抽調人員前往五人所轄佐領值房,控制佐領房相關人員,將所有檔案、賬冊封存,務必將五人在任期間所有貪贓枉法、營私舞弊之事,一樁樁、一件件,都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嗻!”

  多諾領命轉身大步流星而出,很快衙門內便響起急促腳步聲和兵甲碰撞聲,旋即就有大量人員涌出都統衙門。

  趙安深知查抄滿洲旗員府邸之事極為敏感,因此無法動用從安徽帶來的一百二十名武裝隨員,畢竟這些隨員都是漢人。漢人介入八旗內部事務極易授人以柄,同樣楊小栓和徐霖等人也不便安排參與其中。

  此事只能交由鑲黃旗內部人員處置,利用旗內原有的力量體系來執行這場清洗,雖不免有掣肘,卻是當下最穩妥的選擇。

  估摸太平升任“頭等蝦”的消息,此刻已經傳遍鑲黃旗滿洲的每一個角落,不知有多少人驚掉下巴,又有多少人在暗地里捶胸頓足,悔恨交加。

  機會,趙安給了所有人,可惜,只有太平把握住了機會。

  奉命前往和珅府上遞送革職文件的范參領很快就完成使命,和珅連看都沒看就將都統大印加蓋了上去,爾后示意范參領將文件帶回。

  “卑職告退!”

  范參領正要轉身離去時,和珅隨口提了句:“你們旗里那個叫太平的佐領不錯,主動繳納三千兩議罪銀,深知悔改,讓他好好當侍衛的差,莫要再犯糊涂。”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在范參領耳邊炸響,直到出了和府轉過街角一直緊繃的身體才松了下來,爾后靠在墻上緩緩坐了下來,無意識地從懷中摸出盤了多年早已包漿的一對核桃。

  繼而就聽“咔嚓”一聲脆響,跟隨范參領多年的心愛之物竟被生生捏碎。

  由于用力過猛,核桃碎殼還扎傷了范參領的掌心,可此時向來給人印象極為穩重淡定的參領大人卻是渾然不覺疼痛,只是失魂落魄坐在那里望著遠處街上不時經過的行人,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媽的,早知道我就出五千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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