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的這枚特制壓歲錢于殿中人看來,不過是老太爺因為歡喜給賞的,反正多一枚。
有心思深的則將此事同和珅聯系起來,猜出這是老太爺愛屋及烏,所以讓好奴才的“狗腿子”也跟著沾份喜氣。
大過年,圖的就是個喜慶熱鬧嘛。
當然,“狗腿子”自身表現也足夠亮眼,沒見昨天晚上把老太爺哄的眉笑顏開么。
殿內唯一不開心的人肯定是一直同弟弟永璘說話的嘉親王永琰,只是再不開心,永琰面上也依舊微笑看著受寵若驚的趙安,估計昨天晚會結束后跟師傅朱珪有過長談。
這場愛新覺羅家宴持續了不到兩個時辰,連著熬了兩天的老太爺撐不住,接連操辦除夕晚會、大朝會、皇帝家宴的和珅也支持不住,趙安瞧見和珅中途打了好幾個哈欠。
好在,接下來幾天就輪到和珅休假了,老太爺這邊也得好生休息個幾天。
出宮時夜色已黑,原以為領自己過來的內務府工作人員早下班了,未想人家一直在宮門處等著他,說是上面吩咐要把趙大人送回去。
“有勞!”
上車之后,趙安搓了搓手哈了口熱氣后,將老太爺賞的那枚特制金幣摸出如至寶般反復摩挲,心中不無得意。
老太爺給壓歲錢這事在京里可能不稀罕,在場的都知道趙安是跟和珅、福長安沾光,但這事到了地方官耳朵,尤其兩江官場絕對是枚重磅炸彈,能把巡撫、布政、按察、學政、道員府臺什么的耳朵都給炸聾。
值了,這趟京師之行絕對是比海歸含金量還要高幾個檔次的鍍金之旅!
皇阿瑪您不認我不要緊,關鍵兒臣認您就行。
什么,您不認兒臣?
黃馬褂、雙眼花翎、遏必隆刀、特賜同進士出身、福祿壽墨寶、壓歲錢 鐵證如山啊,親爸爸!
就憑這些東西,趙安相信自己只要能利用白蓮教起義把淮軍帶出來,到時皇阿瑪辮子一翹,他于兩江振臂一呼,嘉慶哥哥敢不讓弟弟帶著白衣白甲的淮軍進京奔喪?
嘴角樂得直咧咧,將金幣放回袋中時突然想到成親王永瑆給了個福袋,忙好奇打開想看看親王出手如何個闊綽法,如果是銀票的話起碼得千兩起步吧。
畢竟,他大小也是安徽一號位,屬地方實權派。
永瑆如果真有奪嫡之意,肯定要好生拉攏親近趙安這個進步潛力還很大的年輕人。
結果,打開后才發現里面就三顆碎銀粒,加起來份量可能沒有三錢,按后世銀子幾塊錢一克價格算的話,也就幾十塊錢。
“這么摳門的?什么玩意,活該阿瑪看不上你!”
趙安腹誹,想不通堂堂親王怎么如此小氣的,卻不知人成親王是京中出了名的摳門鬼,不僅規定家人每頓只能吃簡單素菜,偶爾吃肉還會命廚子將肉切成極薄的片狀,“片肉如紙,薄可見光”,這樣就能節省開支。
作為親王,永瑆本應衣著華貴,但這位爺常穿打補丁的舊袍,甚至朝服也多年不換新,家人也被要求穿粗布衣物,禁止一切奢侈,搞的堂堂成親王府跟個鄉下小地主似的。
年前,成親王府還出了個大笑話,因為王爺舍不得給馬喂飼料,結果導致王府馬廄中的上等蒙古馬因為長期饑餓死了好幾匹。
舍不得把馬埋了的王爺又帶頭吃馬肉,馬肉那玩意能吃?
結果就是王府上下吃馬肉吃的苦不堪言。
回到試館,跟小栓、徐霖他們說了幾句后,趙安便去睡了,他真的撐不住,但沒忘囑咐試館主事錢文明天早上準時叫醒他。
為啥?
因為得給和珅拜個年。
上午給和珅拜年,下午給四傻子拜年。
給和珅準備的年敬是銀票三萬兩,給四傻子準備的是一萬兩。其他和黨重要骨干則都是五千兩。
這些是必要開支,難得進京一趟不能小氣,趙安丟份可以,但安徽兩千萬百姓的臉面不能丟!
這一覺,睡得相當踏實,也很香。
次日一早錢主事便來叫醒趙安,洗漱用過早飯,趙安便讓徐霖帶六名護衛隨自己騎馬前往滿城。
騎馬原因一是沒有轎子,二是騎馬能顯得精神。
趙安給自己打造的可是文武雙全人設,文能治政,武能帶兵,如此自然要給和珅及京中諸位大佬留下英武不凡的深刻印象,將來清軍搞不定白蓮教時自然就得想到他。
打試館出來,空氣中就彌漫火藥燃燒的硫磺味,街道上到處都是炸的滿地的炮竹,整座京師都籠罩在特別地道的年味中,“新年好”、“恭喜發財”的祝福聲于街上起伏不斷,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是喜氣洋洋,連沒被凍死的乞丐臉上都透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
和珅府邸位置是昨晚送趙安回來的那個內務府人員告知的,就在什剎海畔,聽說原先是康熙朝名相明珠的宅子,和珅變著法子從其后人手中購得花重金裝修,即趙安前世有名的景點恭親王府。
什剎海這邊住的不是王爺就是貝勒,大臣品級不會低于二品,真正的風水寶地,寸土寸金。
趙安起的很早,未想到了和府外卻發現早就車水馬龍,各色官轎、馬車從胡同口一直排到大街拐角處,穿著各色補子的官員一邊呵著白氣,一邊搓著手排成長隊,只為向權傾朝野的和中堂遞上自個的名帖。
有旗員,有漢官,不過品級大多不高,多是四品以下的。
和府門房這會就跟國際會議中心的前臺接待點般忙的團團轉,已經收下的官員名帖同禮單早就堆成了小山。
不過,真正能見到和珅的官員少之又少,因為排隊的這幫官員逼格太低,他們甚至連和珅的大管家劉全都沒資格見。
這些官員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大多就跟趕任務似的匆匆放下名帖、禮單就前往下一位中堂或部堂大人家。
“跑部”的另一種表現形式。
正大光明跑,可以說眼下在京官員不是在“跑部”,就是等著別人來“跑部”,跟一場盛會似的連軸轉。
必須要跑,大人們可能不知道你送的究竟是什么禮,也不知道你這人是誰,但肯定知道誰沒送。
由于排隊給和珅拜年的官員排出一里地,以致趙安等人不得不棄馬步行,并沒有被人認出來,畢竟站在寒風外同門房打交道的官員是沒有資格參加除夕晚會和大朝會的,如此,自然不知道大清政壇已經升起的新星正與他們擦肩而過。
趙安肯定不可能同這些低品官員一樣老實排隊,帶著徐霖他們硬是擠到門房那邊,取出名帖就遞到了“柜臺”上:“勞駕,還請通稟一聲,安徽”
沒等趙安說完,維持秩序的一個內務府拜唐阿就不高興的指著他道:“哪來的?懂不懂規矩,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去去去,到后面排隊去!都跟你這樣還不亂了套!”
沒眼力界的原因是趙安穿的是便服,要不然單憑那根雙眼花翎就能震住這拜唐阿。
“你兇什么兇,你知道我家大人是誰嗎!”
見一個看門的這么囂張,徐霖氣上心頭準備上前同人家理論一番。
趙安肯定要制止,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大過年的。
面上賠著笑將名帖遞上,輕聲道:“還請閣下通報一聲,就說趙有祿拜見中堂大人!”
與之一同遞上的是張一百兩的銀票,也就是俗稱的門包。
擱地方知縣門包價格不等,但起步是五兩。
和珅是大清的二皇帝,他家的門包自然比知縣多得多。
“趙有祿?”
那拜唐阿顯然不知道趙安身份,隨手接過趙安名帖就將其丟在桌上,“我管你是什么人?到后面排隊去,再在這添亂,小心爺叫人把你叉出去!”
那張百兩銀票也收了,但不是揣自個兜里,而是丟進了一個銅盆,銅盆里已經放了不少門包。
回頭門包錢扣除門房應得份額是要上交賬房的,和府每年光門包收入就多達數十萬兩!
怎么可能真讓門房這幫人私分呢。
收錢都不給通報有點壞規矩,趙安眉頭微皺,猜測是自己口音一聽就是外地人的原因,沉吟片刻便打算報出身份,希望從二品署理巡撫這個牌面能震住這小小看門狗。
此時中門旁的小側門突然“吱呀”一聲打了開來,繼而走出一位身著綢緞棉袍、頭戴瓜皮帽,手里拿著個暖手袋,一瞧就精明能干的老頭。
老頭出來后,門房工作人員無一例外站起,恭聲齊喚:“二爺!”
“嗯哪,你們忙,你們忙。”
被喚為“二爺”的老頭笑呵呵的走了過來,然后突然給了那不給趙安通報的拜唐阿一個響亮耳光,之后朝趙安拱手笑道:“老爺剛才還念叨著呢,說趙大人今日想必會來,便吩咐我在這兒候著,趙大人一到就立刻請進去,省得趙大人再挨了凍!”
老頭是誰?
沒等趙安琢磨明白,門口排隊的那幫官員眼就已經直了:中堂府上的劉大管家親自來接,這姓趙的何方神圣?
老頭自然就是和珅最器重也最信任的人——劉全。
仗著和珅的權勢,劉全也成了京中一大富豪,甚至能影響到三四品官員的任職,縱是滿洲的達官貴人見到他,都得客氣稱一聲“二爺”。
官員們瞧的是那個羨慕啊,他們在寒風里排再久的隊連劉全的面都沒資格見,未想眼前這個姓趙的不僅讓和中堂惦記,還讓自個的大管家劉全親自來迎,這是何等的面子!
離趙安近的兩個官員不由回憶先前趙安自稱趙什么來著,一時又想不起來。
趙安這會肯定猜到眼前老頭身份,忙畢恭畢敬的向對方回了一禮,劉全笑著客氣兩句,便親自引著趙安從側門進入府內。
真不愧是世界首富的家,和珅府上的奢華程度完全不差皇宮。園中奇石羅列,蒼松翠柏點綴其間,回廊下懸掛著精致的宮燈,就連腳下的鋪路石都光可鑒人。
趙安沿途看到的仆役、侍女皆衣著光鮮,不僅精神還好看的很,其中甚至有皇家才能用的太監!
估計是因為和珅兒媳是十公主的原因,要不然再借和珅十個膽也不敢私用太監。
這可是跟造反差不多的大罪。
劉全人老成精,知趙安深得自家老爺歡喜,又簡在帝心,一路有說有笑,搞的跟趙安好像認識多年一樣。
最終,趙安被劉全帶到一處名為嘉樂堂的暖閣暫候。
閣內溫暖如春,地上鋪著厚厚的西域地毯,四壁懸掛著趙安都不認識的名家字畫,墻上還掛著口西洋大鐘,多寶格里陳列的古玩玉器讓趙安看的都心動不已。
不過暖閣里并非趙安一人,而是已經有四位在此等候了。
這些人同趙安一樣都是穿的便服,不知具體品級,但看向趙安的眼神無不充滿親切與好奇,顯然當是在除夕晚會見過趙安“首秀”的。
唯一尷尬的是眾人都只在那裝模作樣喝茶,彼此并不交流。
人家不和自己說話,趙安當然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攀談,假惺惺的端著茶碗站在一幅字畫前做欣賞狀。
約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有一看著十分清秀的小童過來,看了眼等候眾人,那小童很是恭敬的欠身道:“請趙大人隨小的來。”
趙安忙應聲,跟著那小童前往和珅書房錫晉齋,此書房仿照紫禁城寧壽宮格局,是整個和府的核心所在。
非重要人等是進不了這地方的。
“奴才趙有祿給中堂大人請安!”
一只腳還沒有進去,趙安就“叭叭”甩袖行禮了。
“免了,起來吧。”
同樣身著常服的和珅坐在一張紫檀木大書案后,手中把玩著一件玉如意。
趙安起身時也注意到這件玉如意,猜測可能就是和珅知道嘉慶才是儲君后特意送的那件如意。
“坐。”
和珅指了指繡墩,笑道:“外面很熱鬧吧?”
“回中堂,熱鬧的很,車水馬龍,奴才好不容易才擠過來,可見中堂威望之隆,百官歸心!”
趙安用半個屁股挨著繡墩坐下,像極了當初在老丁這個縣尊面前的卑微樣。
“什么百官歸心,都是些應景的俗事罷了,外面那些人不是求我,就是怕我,歸心二字談不上。”
放下玉如意后,和珅上下打量了趙安一眼,“你如今也是名動京師,心中如何想?”
趙安忙起身:“奴才的一切都是皇上同中堂給的,故奴才只知報效中堂,報效皇上,別無它想!”
見趙安這份拘謹樣,和珅不由笑了笑,搖了搖頭道:“知道謹慎是好,但以后在我這不必如此。”
頓了頓,不無深意道:“皇上賞你的那枚錢可要收好了,說不得將來就是你的護身符。”
“是,奴才明白。”
趙安剛重新落座,門外傳來女子說笑聲。
旋即一位氣質極其雍容華貴的婦人在侍女簇擁下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名年輕女子,一個眉目如畫看著只有十七八歲,一個則看著清秀靈動十五六歲的樣子。
兩名年輕女子給趙安的感覺隱隱有點熟悉,似乎一個像老太爺,一個則跟眼前的和珅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