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縣令接到許松邀約時很意外。
因為他跟對方沒什么來往。
不過既然是許知府家的公子。
那這個面子他肯定還是要給的。
所以當天晚上欣然赴約。
見面的地點定在蜀味軒,畢竟這可是整個錦官城最好最帶派的酒樓。
眾所周知吃海鮮到芙蓉軒。
而吃川菜就必須到蜀味軒。
王縣令到的時候許松已經到了。
看見王縣令進來,他立刻熱情的起身相迎,“見過縣尊,快請上座。”
“許公子客氣了,請。”
簡單寒暄后,兩人各自落座。
許松主動給王縣令斟酒,笑容滿面的說道:“家父多次跟我提起過王縣令,盛贊你為官清廉、不求名利求民心,讓我神往已久,本來早就想與你一會,但是想著王縣令初到任事務繁雜,所以直到今日才相邀一見。”
“哪里哪里,過獎了,我也一向視許府君為楷模,早就聽聞許大公子才名遠播,今日一見,果真是相貌堂堂的青年英杰。”王縣令禮尚往來。
兩人邊吃邊聊,一直從詩詞歌賦聊到天文地理,有來有往其樂融融。
畢竟雙方都是有真才實學的。
所以他們相處。
就像裴少卿和許敬一樣融洽。
“王縣令真是大才也,怪不得能讓家父稱贊。”許松感慨一聲,隨后又搖了搖頭嘆氣道:“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王縣令不解問道。
他現在對許松的印象很不錯。
許松放下酒杯,目光灼灼的盯著王縣令,“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許公子此話怎解?”王縣令也放下酒杯,攤了攤手問:“我是何賊?”
“玄教反賊。”許松一字一句道。
王縣令心神震動,但表面上卻依舊鎮定,哈哈笑道:“許公子可真是會說笑,說什么,我是玄教反賊?”
“你是玄教反賊。”許松點點頭。
王縣令搖了搖頭,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許公子你這是喝醉了啊。”
“原是玄黃教通州分舵舵主,現錦官城分舵舵主。”許松笑著說道。
王縣令臉上笑容逐漸消失,眼神不善的說道:“許公子,本官是看在許府君的面子上來赴約,你若再說這種污蔑之言,可就別怪本官翻臉!”
他是怎么知道的?
現在又是什么意思?
“王縣令真是沉得住氣。”許松嘖嘖嘖的,然后拍了拍手,“進來吧。”
王縣令下意識向包間門口看去。
李同和張強推門而入。
王縣令看見兩人后愣了一下。
不是演的,是真愣了一下。
他留著李同和張強就是明知道自己身份已經隱瞞不住,所以才想要將計就計,通過兩人來查清錦官城分舵或者蜀州總舵中有哪些人勾結朝廷。
但萬萬沒想到許松也牽涉其中。
“王縣令,這兩位可是你錦官城分舵的人,該不會不認識吧?”許松起身走到李同和張強身邊笑著說道。
為了能拿下王縣令,他不得不在李同和張強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王縣令臉色陰郁的瞪著李同和張強厲聲責罵道:“你們這兩個叛徒!”
本色出演,畢竟他對于這種背棄理念勾結朝廷官員的叛徒深惡痛絕。
雖然他自己也和裴少卿勾結。
但他卻沒為個人利益背叛圣教。
李同和張強自知理虧,不說話。
可見還是有點基本的廉恥之心。
“怎么能叫叛徒呢?他們分明是識時務的俊杰,良禽擇木而棲這話王舵主沒聽說過嗎?”許松哈哈一笑。
王縣令胸腔劇烈起伏,瞪著許松冷聲質問道:“說吧,你意欲何為?”
看來這位知府公子不簡單啊!
他倒要看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想送王舵主一出富貴。”許松把玩著手里的空酒杯,用略帶蠱惑的口吻說道:“玄教成不了氣候,否則早就成事了,王舵主既已有官身,何不為自己做打算?我這里有一樁能讓你日進斗金且有望加官進爵的生意。”
“什么生意?有這種好事你舍得讓給別人?”王縣令不屑的嘲諷道。
“錢一個人是賺不完的。”許松搖了搖頭,上前給自己倒了杯酒,輕飄飄的說道:“打開天窗說亮話,郭云和王推官等人不過是我手里的提線木偶罷了,他們死了,但這生意可不能停啊,每耽誤一天都是在浪費銀子。
我正愁錦官城這邊少了個官面上的人,沒想到上天就讓我知道了王縣令你臥底的身份,你說,這豈不就是天意嗎?只要王縣令加入進來,今后榮華富貴、高官厚祿皆唾手可得。”
王縣令心底翻起了驚濤駭浪。
綁架案幕后主使竟然是許松!
“你干這事許府君可知情?”王縣令強忍著震驚和憤怒咬牙切齒問道。
許松臉色一僵,抿了一口酒后沉聲說道:“我爹那個人太過迂腐了。”
王縣令心里面松了口氣,幸好許廉沒參與這件事,否則他會很難受。
畢竟正如許廉欣賞他一樣。
他也很敬重許廉這種清官。
“許府君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頗得民心,而你卻干這種事,若是被人知道,他晚節不保,你對得起府君的培養嗎?虧他還處處以你為榮!”王縣令怒不可遏、痛心疾首的斥責道。
“夠了!”許松惱羞成怒,砰的一聲砸碎了手里的酒杯,黑著臉冷冷的說道:“姓王的,我叫你來不是讓你說教我的!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就只有兩條路,一是為我所用,你今后前途一片光明;二是拂袖離去,不到后半夜靖安衛就會扣門將你下獄調查。”
王縣令氣得臉色鐵青,目光在李同和張強身上轉了一圈,緊握的拳頭不斷反復的攥緊,“我還有得選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許松不禁大笑起來,眼底深處閃過絲不屑和嘲弄,“我就知道王縣令是聰明人。”
王縣令陰沉著臉不說話。
沉默片刻后才問道:“這么說來郭云派人殺我,也是受你的吩咐?”
“當時也沒有想過能讓你成為自己人嘛,萬幸你平安無事,現在皆大歡喜。”許松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縣令看了眼李同和張強,又看向許松問:“陳舵主也是你的人嗎?”
當然不是。
但許松卻沒有如實回答。
而是故作神秘的笑而不語。
讓王縣令摸不清到底是不是。
“王縣令就好好消化消化今晚的事吧,改日再會,可千萬不要動不該有的小心思,你這個秘密我能吃你一輩子。”目的達成過后,許松就不欲多浪費時間,話音落下便轉身離去。
李同和張強對著王縣令行了一禮后也匆匆跟上,“公子,等等我倆。”
王縣令獨自坐在包間里發著呆。
片刻后起身離去。
回到家,他換了一身衣服,然后翻院墻出門,低調來到了裴府扣門。
“這大晚上,什么風把王兄你給吹來了?”裴少卿一臉疑惑的問道。
王縣令想嚇裴少卿一跳,沉聲說道:“郭云幾人并不是綁架案的全部兇手,許松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哦。”裴少卿點了點頭。
王縣令一愣,不可置信的抬起頭重復道:“許松才是綁架案的主犯!”
“我早就知道了。”裴少卿話音落下問了句,“我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你早就知道了?”王縣令更加不可思議,直接站了起來,語氣不善的質問道:“那你是什么意思?為什么還要處死郭云等人,莫非是顧忌許松的身份,所以才故作不知的結案。”
“王兄,難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這種人嗎?”裴少卿擲地有聲的問道。
王縣令瞬間想到自己曾幾次誤解裴少卿的事,臉色柔和起來,語氣也放緩了,“抱歉,是我有些過激,但此事實屬人神共憤,許松不該還逍遙法外,裴兄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沒證據啊。”裴少卿攤了攤手。
王縣令聽見這話頓時啞口無言。
對于許松這種身份的人,沒有確鑿的證據,那根本就拿他無可奈何。
裴少卿又繼續說道:“而且許松也不是主犯,只是從犯,這個案子涉及范圍之廣遍布全國各地,源頭在京城那邊,北鎮撫司已經在調查了。”
“真是駭人聽聞!豈有此理!”王縣令氣得胸腔劇烈起伏,但斯文人就是可憐,這么氣也罵不出一句臟話。
裴少卿又問了一遍,“王兄你究竟又是怎么知道許松涉及此案的?”
“他告訴我的。”王縣令答道。
裴少卿驚愕,“他告訴你的?”
王縣令點了點頭。
隨后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這是好事啊!”裴少卿聽完后眼前一亮,說道:“我正愁沒有許松的犯罪證據,王兄你在他身邊臥底定然能抓到其把柄,只要搞定許松,京城那邊必然是能夠拔出蘿卜帶出泥。”
畢竟許松好歹也身為四品知府的長子、蜀州這邊的總負責人,他肯定是能接觸到這個犯罪集團的核心的。
“裴兄說得倒是輕松,以許松的狡詐他會防著郭云等人自然就也會防著我,我又如何取得實證?難,難難難啊!”王縣令搖了搖頭唉聲嘆氣。
“這有何難?”裴少卿拿出留影石說道:“此寶物借你一用,只要運用得當,想拿到許松的證據很簡單。”
“留影石!”王縣令顯然也是見過世面的,快步上前接過裴少卿手里的留影石捧起看了看,大喜道:“有了這寶物,那想要拿到許松的罪證還真是不難,裴兄,此事就交給我吧。”
“先說好了哈,我只是借給你用一用,等這個案子結束,王兄可得物歸原主。”裴少卿又開始以己度人。
王縣令無語,“裴兄,君子不奪人所好,這點道理我還是懂得的。”
“我也就是提醒提醒,絕沒有不相信王兄的意思。”裴少卿笑了笑。
王縣令翻了個白眼,“告辭。”
“王兄慢走,不送。”
雖然說著不送,但裴少卿還是把他送出正廳的門,然后才返回內宅。
“王縣令這么晚找你做什么?”
見裴少卿回房,披著一襲白色輕紗坐在床上的謝清梧立刻好奇問道。
除了身為穿越者這個秘密外。
裴少卿對謝清梧是無事不可言。
上床后摟著她如實相告。
“那這還真是巧了,說明老天都看不下去,在幫夫君把許松這群畜牲連根拔起呢。”謝清梧聲音清冷道。
她表情冷淡,聲音清冽,但偏偏身上只罩著層輕紗,孕后的身材又格外豐腴,有種強烈的反差感,這讓裴少卿有些沉不住器,想要一親芳澤。
“別亂來。”謝清梧察覺了他的身體反應,探囊取物一把捏住警告道。
再過四五個月就要生產了。
她現在是真怕裴少卿對還沒出生的孩子迎頭痛擊,將其打成個傻子。
裴少卿幽幽嘆氣,躺下去裹住被子翻身背對著她悶聲說道:“睡覺。”
另一邊,披散著秀發,穿著褻衣褻褲的柳玉蘅敲響了趙芷蘭的房門。
“誰?”趙芷蘭輕聲問道。
“蘭兒,是我。”
片刻后趙芷蘭開了門,抿了抿紅唇問道:“師娘這么晚有什么事嗎?”
“我是看你今天一整天都渾渾噩噩的有些擔心,想跟你聊聊。”柳玉蘅滿臉溫柔的拉住趙芷蘭的手說道。
趙芷蘭怔怔的看著她,沉默片刻后說道:“外面冷,師娘先進來吧。”
柳玉蘅進屋后隨手將門關上。
“到底是怎么了?你我之間親如母女,有什么事不能跟為娘說呢?”
趙芷蘭深吸一口氣,看著柳玉蘅問道:“師娘你真的要讓蘭兒說嗎?”
“傻丫頭這是什么話,師娘不想聽你說心里話,那來作甚?”柳玉蘅坐在她旁邊,握住她一只小手說道。
趙芷蘭直接問道:“那師娘能告訴我你肚子里究竟是誰的孩子嗎?”
柳玉蘅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
正在摸趙芷蘭手的手也頓住了。
“你…你這是問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問題,我的孩子除了你師父的還能是誰的?”柳玉蘅故作鎮定的道。
既然已經開了口,趙芷蘭就決定干脆把話說開,“還可能是夫君的。”
柳玉蘅霎時間俏臉煞白。
“師娘,我只是從來沒有往你身上想過,但我不是蠢,之前在我房中與夫君的是你,對嗎?你肚子里的孩子…”
“夠了,別說了,別再說了。”柳玉蘅慌忙打斷,羞愧萬分,無地自容的捂著臉,“蘭兒,求求你別說了。”
“為什么?”趙芷蘭紅著眼睛淚閃爍,聲音都在顫抖,“你為什么要干出這種事?師娘!從小是你教育我要自尊自愛、要恪守本分、結果你卻在有師父的情況下,偏偏懷了我夫君的孩子,與我這個弟子共侍一夫。”
“我也不想的…”柳玉蘅嚶嚶哭泣起來,趴在桌子上,淚雨霖鈴的將事情始末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趙芷蘭。
趙芷蘭聽完后錯愕不已,又驚又怒道:“師父…師父他怎能如此?”
“我不怪他,畢竟我自己確實對公子動了心,又與其同宿一屋,他誤會我也正常。”柳玉蘅緊咬著紅唇。
趙芷蘭卻清楚師父并不是真的誤會師娘與夫君有染,他就是故意污蔑師娘,想強行將她推到夫君的床上。
她還記得當初就是師父勸說她從了夫君的,時至今日,她不再像半年前那么單純,當然已經明白師父當時的行為用夫君的話來說就是在對自己進行道德綁架,逼著自己從了夫君。
雖然知道這點,但是她也從來沒怨恨過公孫逸,因為師父都是為了鐵劍門,而且夫君現在對自己也不錯。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師父竟然能把師娘也送到夫君床上去!還是在將自己送到夫君床上之后,這簡直是毫無底線,什么君子?分明就是偽君子!
“蘭兒,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說話了?”柳玉蘅哽咽的問了一句。
趙芷蘭回過神來,看著眼前被師父一直欺騙的師娘,都不忍心讓她知道真相,“沒…沒什么,既然師父都不介意,那我又能說什么?夫君想跟誰同床共枕都是他的自由,只是我沒想到這個人恰好是師娘你罷了。”
“蘭兒你…你不怪我了?”柳玉蘅聽見這話頓時愣住,小心翼翼道。
“師娘對我有養育之恩,什么事都抵不過這點,挺好的。”趙芷蘭抱住柳玉蘅,師娘被師父送人,已經夠可憐了,自己就不要再讓她傷心了。
養育之恩大于天,正是基于這一點所以她也不想拆穿師父的真面目。
柳玉蘅本來就一直擔心趙芷蘭知道這件事后怎么辦,現在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去,心里面輕松了不少。
趙芷蘭突然間想起一件事,“對了師娘,謝姐姐她知道這件事嗎?”
“公子說夫人知道,夫人不會介意一個沒名分的女人和孩子。”柳玉蘅自嘲一笑,摸了摸自己肚子說道。
趙芷蘭松了口氣,“挺好的。”
她對謝清梧很尊敬,同時也有一絲絲懼怕,因為那個女人是真的有腦子有手段且狠心,若是因此對柳玉蘅不滿的話,恐怕下場就是一尸兩命。
不過謝清梧不在乎這點。
就更讓她懼怕和敬畏了。
像如此理智冷靜,絲毫不感情用事的女人,誰相處久了誰都會害怕。
也唯有夫君跟她天作之合了吧。
“汪!汪汪汪!”
寂靜的夜里突然響起一陣犬吠。
伴隨著一陣令人倒牙的吱呀聲。
老舊的木門被推開,身穿麻衣的青年走入院中,一條看起來有些蒼老的大黃狗撲上去圍著他不斷轉圈,兩只耳朵往后倒,尾巴歡快的甩動著。
麻衣青年蹲下和老黃狗戲耍。
屋里突然亮起了燭火。
麻衣青年抬頭望去。
正屋的門被推開,一個身材瘦小佝僂、頭發白、滿臉皺紋的老婦杵著拐杖步履蹣跚的邁過門檻往外走。
“幺兒,是你回來了嗎幺兒?”
天色已晚,老婦眼神不好。
所以看不清。
“汪汪汪!”大黃狗叫了兩聲,從麻衣青年懷里跑出去,跑到老婦腿邊用身體護著她,免得她不小心摔倒。
麻衣青年看著這一幕久久不語。
“幺兒,是不是你幺兒?”
“娘,是我,我回來了。”麻衣青年起身迎上去,握住老婦的手說道。
“真的是你啊!我聽大黃在叫就曉得是你到屋咯。”老婦露出笑容后臉上的皺紋都堆在了一起,她伸手在麻衣青年身上摸索著,“出去一趟又瘦了,那么冷的天穿那么單薄,沒得我給你洗,怕是連衣服都懶得換,快點兒進屋去,我去給弄點兒吃的。”
“好。”麻衣青年簡短回應。
“你說你嘛,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整天不著家,隔壁劉姨娃兒和你一樣大她都抱孫了,合適就成家…”
老婦喋喋不休、絮絮叨叨。
麻衣青年沉默著一言不發。
突然老婦停下腳步,似乎才想起這件事,“對了,有你老漢消息嗎?”
“沒有。”麻衣青年咽了口唾沫。
老婦嘆了口氣,“算咯,你也莫找了,估計是懸了,出門逛個街都能把自己人逛落,改天我們兩娘母給他修個衣冠冢,也有個祭拜的地方。”
“好。”麻衣青年簡言意駭。
進了屋后,老婦給麻衣青年倒了杯水,笑著用手在身前的衣服上擦了擦說道:“幺兒你先坐,我去弄飯。”
大黃狗吐著舌頭圍著她轉。
“哎喲,一天才煩哦,莫擋路。”
老婦輕輕踢了大黃狗一腳。
大黃狗又哈著氣轉身跑到麻衣青年身邊,用腦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麻衣青年下意識的熟練的用手輕輕摸著大黃狗的腦袋,而眼睛則是一直盯著母親的背影,似乎有些走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