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感知到危險的不是艦隊國際那臃腫龐大的指揮鏈,是追擊艦隊的AI數據分析中心。
可惜的是,由于人類對AI的多重保底式警惕,這來自AI的警報被人工核實了數遍才予以證實并上傳到決策層,這耽誤了大量的時間。
五艘負責押送水滴探測器的恒星級戰艦在短短數十秒的時間內就先后爆炸,而護送艦隊發出的所有電磁波通訊都在水滴的強干擾下被扭曲,直到那五團殉爆火光以及其中一艘戰艦進入前進四狀態的短暫光芒,被木星軌道上的太空望遠鏡觀察到時,艦隊國際仍然是一片茫然。
在得知五艘恒星級戰艦被摧毀后的第17秒,艦隊高層才確認毀滅了五艘恒星級戰艦的罪魁禍首是“水滴”探測器。
艦隊國際高層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人類高層的“開會式”交流的效率實在是太低了,再過去,無論是人類的內戰,還是對吞食帝國的作戰,人類都有充足的時間商討戰術、制定戰術、決策戰術。
在各級指揮官們還在思考“水滴”是不是“發射了五枚反物質子彈”摧毀了人類戰艦時,該枚水滴已經踏上了對自然選擇號的追殺之路。
在水滴放棄追殺“自然選擇”號時,太陽系艦隊才拉響了入侵警報,然而警報拉響后,木星軌道上散布的三千多艘恒星級戰艦,以及閱兵儀式中尚未散開的一千多艘恒星級戰艦,甚至連“敵人”都不知道在那里。
在三大艦隊司令授權太陽系艦隊加速疏散時,那枚水滴已經放棄了追殺“自然選擇”號,轉而攻擊追擊“自然選擇”號的追擊艦隊了。
通過彌漫在整個木星軌道的“霧傘”工程,人類看見了“水滴”探測器那詭異至極的銳角轉向,以及肆無忌憚的“折線”飛行能力。
截至目前,這是唯一暴露在人類視角中的水滴。
艦隊國際見狀立刻解除了太陽系艦隊進入[前進四]狀態的限制命令,但并無戰艦主動進入[前進四]狀態。
就在這時,新發生的事情又一次牽扯了艦隊國際的注意力。
針對十艘逃亡艦隊的十支追擊艦隊中,有多艘追擊戰艦轉化為逃亡戰艦,偏離了航向,逃向宇宙深空。
四十艘主動申請為追擊艦隊的恒星級戰艦,竟然陸續誕生了七艘逃亡戰艦。
其中,“終極規律”號、“藍色空間”號、“青銅時代”號的三艘戰艦最為惡劣,居然暗中加裝了類似“自然選擇”號的同款化學動力推進器。
而這,還是艦隊國際幾乎將所有的鋼印族隔離調查的結果,實行執行艦長制度的結果。
三大艦隊高層為此陷入混亂,太陽系聯席會議的各位軍委們爭吵不休,不斷有人怒斥這種不戰而逃,背棄文明,背棄軍人使命的行為,艦隊內部就是否繼續派遣追擊艦隊追擊逃亡戰艦的決定分成了兩派。而謙蒙漸與格蘭特作為新任臨時司令完全壓不住老資歷軍委代表和高級指揮官。
會議最后以謙蒙漸一腳踹飛桌子,出手暴揍一名和他連續唱反調的歐洲艦隊副司令,獨自回返“悖論引擎”號上而告終。
亞洲艦隊司令下了定論:“放棄對逃亡戰艦的追擊命令,已有追擊艦隊可自行決定是否繼續追擊。”
這個看似不作為的命令,在最后關頭,為太陽系艦隊留下了不少火種。
隨后就是該枚水滴攻擊“企業”號、攻擊“深空”號的事情了。
在“深空”號即將被水滴摧毀的前夕,“自然選擇”號的回馬一槍奇跡般的毀滅了這顆不可一世的“水滴”。那束跨越數千萬公里的伽馬激光射線,如同一支羽箭穿透了坦克的觀察窗,殺死了坦克內部的駕駛員。
“深空”號這才成功回傳了所有關于“水滴”探測器的正確情報。
8000G加速度、8.33%光速最大航速、絕對光滑絕對堅硬表面、銳角轉彎的機動性。
包括已經登艦的謙蒙漸,三大艦隊司令幾乎同時陷入了寂靜。
沒有反物質,不是什么未知的高能粒子束,也并非是異想天開的可以控制恒星級戰艦自爆的量子病毒,是純粹的撞擊。
是古老海軍的撞角戰術。
這不是水滴,這是九顆死神之淚。
而這樣的死神之淚,在奧爾特云內還有五顆。
幾乎是同時,三大艦隊對整個太陽系艦隊,重復下達了一個命令。
太陽系艦隊所有戰艦,進入前進四,疏散!疏散!疏散!
其實這個命令不用艦隊國際下達,“深空”號的訊息是全域廣播,在接受到“深空”號傳來的訊息時,就已經有了一千艘恒星級戰艦在接收到上級授權前,立刻進入了[前進四]狀態。
能成為恒星級戰艦艦長乃至執行艦長的人,沒有傻子。
一千枚金芒在木星軌道上滾燙著誕生了。
在三大艦隊司令部的命令下達后。
三千枚金芒在木星軌道上滾燙著誕生了。
余下沒能進入[前進四]狀態的戰艦,要么是早期困于閱兵陣型中央區域,至今無法快速疏散的恒星級戰艦,要么是正在被大量后天境憲兵,登艦調查鋼印族的受審戰艦。
最關鍵的一點時“深空”號傳來的所有訊息中,有一條致命的錯誤訊息:水滴探測器的弱點在頭部,高能伽馬激光如能準確命中,可以摧毀它!
沒人知道,這個所謂的“弱點”是被一名物理學家用錘子砸出來的。
這使得艦隊國際仍然寄希望于損失部分戰艦來命中水滴那并不存在的“弱點”,從而“互換戰損”來毀滅對方。
這種幼稚的想法進一步葬送了艦隊的未來,太陽系艦隊內,最對人類忠貞的主戰派和最堅定守護人類文明的守護派,反而成為了葬送太陽系艦隊主要因素。
直到此時,艦隊國際仍然沒有解除對逃亡戰艦的全部指控,雖然明確下達了進入前進四的命令,但仍然沒有授權“逃亡”。
盡管已經有戰艦決心逃亡。
但,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在幾乎是四千艘恒星級戰艦進入前進四的同時。
星圖里,在四個截然不同的矢量點上,極高的能量峰值和信號丟失報告,同時傳來。
“萬戶號信號中斷!”
“希臘號…能量波動為殉爆!消失了!”
“亞里士多德號被摧毀了!”
“星塵號…”
來自四支追擊艦隊的報告聲迭加成一片宣告死亡的雜音,淹沒了全域頻道。沒有影像,沒有遺言,沒有掙扎的過程。只有星圖上四個代表著逃亡的光標,被未知的敵人同步掐滅,短暫膨脹的核殉爆如同四顆只能閃爍一次的星辰,隨即陷入永恒的死寂。
四枚強相互作用力探測器已加入戰場 這四艘逃亡戰艦,都是擁有著化學動力推進器的戰艦,只是先前困于閱兵陣列,因擔心貿然啟動化學動力推進器會導致尾焰誤傷友艦,因此直到徹底脫離閱兵隊列時,才啟動的推進器。
這種“心軟”的行為,葬送了他們。
三體世界的目的很明確:摧毀所有逃亡戰艦。
好在,最初的十艘逃亡戰艦中,除了最早啟動的“自然選擇”號,余下五艘逃亡戰艦恒星級戰艦則陸續逃脫了水滴的追捕。
水滴開始轉而攻擊逃亡戰艦對應的追擊艦隊。
但這毀滅的四重奏,僅僅是序曲的第一個和弦。
那四顆執行撞擊的水滴,未為這戰果停留哪怕是瞬間的時間,它們的軌跡在殉爆的光球邊緣劃出冰冷的銳角,動能未有絲毫衰減,精準地、優雅地撞入了因震驚而陷入短暫遲滯的追擊艦隊群中。
“流浪者號!左滿舵!規避——”
艦長的嘶吼被一聲沉悶的、穿透一切結構的巨響打斷。
水滴貫入其中。
實時監測畫面最后傳回的是艦體內部結構撕裂恐怖景象,隨后便是吞噬一切的聚變火焰。
爆炸碎片將鄰近150公里的“赫拉”號擊傷,“赫拉”號在受損后立刻進入“鐵幕”狀態,但水滴的強相互作用力材料輕易貫穿了這基于金屬鍵的可笑防御。
另一艘“斯大林格勒”號試圖用電磁炮織就攔截火網,但這個完美的水滴則撞碎金屬風暴,從其引擎艙斜切而入,貫穿了“斯大林格勒號”。
最后的一艘追擊戰艦“地平線號”的艦長不死心的使用伽馬激光射線和高能粒子束攻擊,但同樣沒有取得任何效果。水滴不偏不倚,迎著所有的簡并態光子和粒子束飛去,輕松從其最薄弱的艦腹一穿而過,留下一個邊緣瞬間熔融的完美之洞。
大量發光噗嘰們和太空軍軍人們同時在核殉爆中死去。
少數在殉爆中存活下來的人類則飄浮在這片戰艦殘骸之海洋中,絕望的看著水滴摧毀了追擊艦隊之后,朝著木星軌道上的太陽系主力上飛去。
這這枚水滴的尾部均發出了明顯的可見光,它們已經不屑于在霧傘彌漫的宇宙空間中隱藏自己。
這種類似的一幕,正在四處上演。
另一支追擊艦隊中,“日內瓦”號率先調整方向,主動以艦首撞向水滴,水滴貫穿“日內瓦”號時速度降低了些許,這為友艦爭取了約三秒的時間,但這顯然不夠。
“哥白尼”號、“伽利略”號、“哈勃”號…這些承載著人類探索與智慧的名字,連同它們的艦體,在無聲的閃爍中化為環繞木星的、緩慢擴散的金屬塵埃帶。
在四艘逃亡戰艦及其對應的四支追擊艦隊的毀滅后不久,其余五支追擊艦隊也同時遭遇了五枚水滴的進攻,其中先前提及的七艘追擊轉逃亡的戰艦也存在于此,但不是所有的追擊轉逃亡的戰艦都能和“終極規律號”、“藍色空間號”那般幸運。
最終,那七艘提前轉向的追擊戰艦,只有“青銅時代”號、“厄普西隆”號、“暴風赤紅”號三艘恒星級戰艦逃出生天。
其中“青銅時代”號是加裝了化學動力推進器,而“厄普西隆”號與“暴風赤紅”號則是加裝了實驗性的等離子脈沖推進器,雖然推進功率加成較低,但勝在這兩艘戰艦轉向早,同樣已經加速到了較高的速度。
顯然,“逃亡”主義者們的準備也并非千篇一律,木星船塢上的工人們也都有著各自不同面壁改造方案。
世界從來就不是少數人的世界。
除此之外,這五支追擊艦隊的余下十七艘恒星級戰艦,全部毀于五枚水滴的攻擊中。
隨后,這五枚水滴同樣發出可見光,朝著艦隊最密集的木星軌道飛行而去。
在這場末日之戰中,只有十二艘戰艦成功逃亡,他們分別是:
“自然選擇”號恒星級戰艦“無限邊疆”號恒星級戰艦“列克星敦”號恒星級戰艦“愛因斯坦”號恒星級戰艦“南極洲”號恒星級戰艦“霧角”號恒星級戰艦“深空”號恒星級戰艦“藍色空間”號恒星級戰艦“終極規律”號恒星級戰艦“青銅時代”號恒星級戰艦“厄普西隆”號恒星級戰艦“暴風赤紅”號恒星級戰艦 其中,前六艘戰艦屬于逃亡戰艦,后六艘戰艦屬于追擊戰艦,命運以它奇妙的天平,重新稱量了每一艘船的靈魂。十二道金芒,在深邃的宇宙中劃出各自的軌跡,像被狂風驟然吹散的火星。
在他們身后,木星軌道已化作一片煉獄,在他們前方,深空永夜正在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