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號內,氣氛原本就因近距離接觸三體探測器而緊繃著,一聲驚呼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快看!那是什么?”西子中校指著舷窗外的一個方向,神色滿是驚疑。
所有人把注意力從那枚破爛不堪的三體探測器移開,循聲望去。
由于螳螂號相對木星軌道的位置和角度,他們只能看到其中一道尤為顯眼的軌跡——一團熾烈到極致、仿佛要將自身徹底燃燒殆盡的火流星,正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加速度,朝著深空飛去。
其速度攀升之快,甚至能在視覺上感受到一種決絕的意味。
“好快的加速度…這是什么,我們的戰艦嗎”陪同的艦隊少校震驚道。”
“看體積似乎是。”西子看著那團火流星不確定的說。
另一位少校面色凝重:“戰艦怎么會是這樣,它是被擊穿了嗎好像在著火一樣。”
丁儀將錘子別在腰間,仔細觀察了一會,意識到這些傻孩子們大概率沒有見過古代火箭,于是解釋道:“是化學工質推進器,這艘戰艦上掛載了多個火箭。”
高個子少校說:“掛火箭他們要干什么?”
“我猜是逃亡,希恩斯的流言恐怕是真的”另一名少校說。
西子看著那枚逐漸縮小的流星,眼中充滿了困惑:“是逃亡嗎?在這種時候?為什么?”
高個子少校眉頭緊鎖:“飛船還在加速,這恐怖的推力恐怕已經超過500G了,里面的艦長瘋了嗎,不怕飛船解體嗎”
“解體不了。”丁儀說。
他飄到舷窗前,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驚嘆于表象,而是瞇起眼睛,仔細估算著那火流星的軌跡和加速度變化。作為物理學家,他對能量和運動十分敏感。
心算完畢后,丁儀說道:“這有預謀、有組織、且技術準備極其充分的撤離。它的加速度曲線很穩定,說明他們對艦體的改造十分充分,讓你們的上級去頭疼去吧,把注意力放在當下的工作上來。”
丁儀的目光從遠處的火流星收回,掃了一眼身旁仍在驚嘆中的軍官們,最后落在了遠處那個被磁場牢牢束縛、銹跡斑斑的三體探測器上。
這枚三體探測器最終被命名為了“水滴”,首輪觀察到三體探測器的觀察員們,對這個銹跡斑斑的“圓頭錐狀流線型”進行了極富有想象力的美好想象:
觀察員們認為,這枚探測器在啟航時一定是銀光閃閃的,像一滴銀色的水銀,只是因為跨越兩光年的長途跋涉,才最終使它變成了這個銹跡斑斑的樣子。
在最早的計劃中,人類計劃讓螳螂號后伸出機械臂將那枚探測器抓過來,最后塞入螳螂號的肚子里,由此進行近距離接觸。
這也是丁儀一直期望的,他迫切想要親手摸一摸這個來自三體世界的宏觀造物。
但由于這枚探測器被磁瓶束縛,螳螂號貿然行動一定會干擾磁瓶的穩定,現在已經基本確認三體文明并沒有和談的誠意,這意味著,讓探測器脫離磁瓶束縛的行為是很危險的。
因此首輪觀察被敲定成為了遠程觀測。
丁儀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無可奈何,他理解艦隊的謹慎。
那枚銹跡斑斑的水滴正懸浮在寂靜的太空之中,無形的強力磁場囚籠將其牢牢束縛住,這種磁瓶的束縛力極其恐怖,其產生的約束力,足以將整個西湖倒懸在天空之上。
在螳螂號不遠處,是五艘如蓮蒂綻放的恒星級戰艦,它們的伽馬激光射線炮、電磁軌道炮、恒星型氫彈發射井——所有能指向這里的武器系統,都已經對準了這枚銹蝕的水滴。
而且所有武器均處于待激發狀態。
“丁儀博士,這枚探測器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我去地球參觀博物館見到的青銅文物。”西子中校穿著輕便的太空作業服,站在丁儀側后方說 “青銅文物也分種類的。”丁儀輕輕哼了一聲。
西子問:“您是指”
丁儀怪笑的說:“越王勾踐劍是青銅劍,羅清的三青劍也是青銅劍,但你能說這兩者是一個東西嗎?”
“呃。”西子不知道怎么回話。
丁儀視線始終沒有離開目標,他幽幽道:“艦隊國際那幫家伙雖然有時候腦子不太靈光,但這次的準備倒是做得十足,就是不知道準備能不能起作用…開始吧,先用遠程和非接觸手段。”
考察工作按部就班地展開,螳螂號伸出各種靈敏的探測臂,從不同距離、不同角度向“水滴”發射各種波段的電磁波——從長波無線電到短波X射線,甚至嘗試用微弱的引力波探測器進行感知。
結果令人困惑。
熱輻射掃描顯示,它的溫度與背景宇宙輻射幾乎完全一致,均勻得不像一個正常的宏觀物體,電磁波反射信號極其微弱,大部分能量似乎都被那層“銹蝕”的表面吸收了進去,散射回來的信號雜亂無章,無法構成有效圖像。磁場測量顯示它內部有極其復雜且微弱的磁力線結構,但這些結構似乎在不斷變化,毫無規律。質量測量是唯一明確的結果——它只有十噸重。
得知這些結果后,丁儀面無表情:“挺好,起碼把反物質、白矮星物質、中子星物質的可能性排除了。”
西子忍不住問道:“丁儀博士,還是無法確定它的內部結構嗎?”
丁儀沒有立刻回答,他飄回儀器臺前,調出所有數據反復查看,對物質本質的深刻理解所帶來的直覺,讓他意識到:這玩意兒平靜得過分了。
他想到了一句大史的經典名言:邪乎到家必有鬼。
“給我準備出艙。”丁儀忽然說道。
“丁儀博士。”兩位少校幾乎同時出聲阻止,“這太危險了,我們無法預測它的反應。”
“遠程探測已經到頭了。”丁儀說道:“不用關閉磁瓶,我知道磁瓶會困住我的航天服,所以我不穿航天服,直接飛過去。”
在他的堅持下,出艙程序啟動。丁儀和西子,以及另外兩名全副武裝的少校來到了太空中,一根安全纜繩將他們與螳螂號相連。
隨后,趁西子和兩名少校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丁儀徒手掐斷了安全繩,如同標準的蝶泳運動員一般雙腿在螳螂號上用力蹬。
螳螂號受反作用力向后漂移了幾厘米,而丁儀也如同離弦之箭般躥了出去。
“丁儀博士!”三人的頭盔中都下意識大喊,但真空之下,丁儀并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
三人試圖通過推進器追過去,但卻不料到對方的速度越來越快。
丁儀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錘子——一把地質學家常用的地質錘,錘頭甚至能看到些許使用過的磨損痕跡。在這充滿戰艦的宇宙空間中飯,這把錘子顯得格格不入。
然而也正是這把錘子的影響,使得磁瓶的部分磁場線朝著錘子的尖端聚集,極強的牽扯力拖拽著錘子向著磁瓶中央區域也就是水滴所在的區域飛去,而緊握著錘柄的丁儀,也自然而然的隨著錘子飛了過去。這場景有些像公園時代的電影中一個使用錘子的雷神角色。
“丁儀博士,請務必小心。”西子的聲音通過通訊頻道急切傳來。
丁儀掏了掏耳朵,將耳麥掏出后直接隨手扔了出去,他扔的速度并沒有超過第三宇宙速度,這使得這只小耳麥化作了太陽系的一枚小行星。
磁場忽的收縮了,從一個龐大的磁場牢籠變成了一個狹窄的細長磁瓶,這顯然是五艘戰艦發現了丁儀的異常情況,共同切換了磁場的釋放模式,以防止完全失控的丁儀直接撞向探測器。
丁儀順帶調整了一下姿勢,將地質錘緩緩伸向磁瓶的邊界,強磁場對錘子產生了一些擾動,但他憑借先天圓滿的實力穩穩地控制住了。
他的錘子雖然外表看上去是金屬狀態,實際上和金屬并無太大關系,因此磁場對于錘子的影響要小一些,而且丁儀的方向恰好是磁瓶的瓶口,幾乎不受磁場影響。
幾乎所有人都通過遠程望遠鏡清晰的看見了那只地質錘伸向“水滴”表面的場景。
五艘恒星級戰艦駕駛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說這探測器有無發難的可能,那么最好的時機就是現在了。
丁儀的動作輕緩得如同撫摸一件珍寶。終于,地質錘那略帶磨損的錘頭,輕輕地、幾乎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地,觸碰到了“水滴”那銹蝕的表面。
隨后。
異變陡生!
那層黯淡、粗糙、仿佛一碰就會掉渣的銹蝕層,在億萬分之一秒內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絕對光滑、絕對完美、映照著遠方星辰和五艘戰艦倒影的鏡面表面!
整個探測器恢復了它原本的模樣——一顆無瑕的水滴。
它的力場發生器重新啟動了!
這變化太快,太突兀,超出了所有人的反應極限。
幾乎就是一瞬間,整個“水滴”變得澄明鏡亮!
然而,就在這鏡面剛剛浮現,在那微不足道的時間縫隙里,丁儀出手了。
這個看似老邁的物理學家,用出了他平生最快的反應,仿佛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借著觸碰的反作用力,以及一種演練過無數次的發力技巧,手臂猛地一抖!
錘抖術!
那把看似普通的地質錘,在被他抖動的瞬間,錘尖表面也流過一層轉瞬即逝的、仿佛能反射所有光線的星鉆!
“鐺!!!!!!!!——”
一聲無法在真空中傳播、卻通過錘柄、血肉、人體骨骼、以及緊握錘柄的手,清晰無比地傳遞到丁儀頭腦深處。
尖銳到極致的撞擊聲轟然炸響!
撞擊點爆起一小團無法形容的光芒和碎屑!
咔嚓——嘣!
寂靜的宇宙中,輕微的碎裂聲響起。
地質錘的錘頭化作一蓬碎末逸散在飄散在真空中,錘柄也從中斷裂,丁儀祭煉(劃掉)制造了一整年的強力錘子徹底化為烏有。
而那顆剛剛恢復完美形態的“水滴”的頂端,被地質錘擊中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個肉眼可見的、極其刺眼的破損。一小塊大約指甲蓋大小的、同樣絕對光滑的碎片被硬生生砸了下來!
同樣的,巨大的反震力讓他整條手臂都瞬間麻木。
“我就知道。”丁儀臉色陰沉的可怕。
三體人給自己留的時間還是太短了,那錘子只有一把,是試驗性武器,而且其強相互作用力狀態只能維持錘擊的一瞬間,在這之后,無論錘子有沒有擊中,錘尖都會立刻崩壞。
這就是丁儀自在得到力場發生器技術之后,夜以繼日,研究三年,極致推衍殘篇功法(劃掉)的所有成果了。
水滴整體的絕對完美形態被打破了!
它表面的鏡面光澤甚至輕微地、高速地閃爍了幾下,像是系統出現了極短暫的紊亂!
三體世界通過智子看到這一幕時,陷入了短暫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