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木星太空城下雨了。
木星太空城是通過太空電梯與木衛三相鏈接的一座太空城，鏈接著數個木星船塢，也是太陽系艦隊艦員家屬的主要居住地，艦隊國際的各種政治機構，科研機構也都立足在這里，是艦隊國際的“首都”。
天氣預報早就提前通報了這場夜晚人工降雨，羅輯和史強行走在這片太空城中，羅輯顯得有些興奮，一想到自己現在距離地球有著七億公里的距離他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非地球的城市中生活。
面壁計劃聽證會就在明天，羅輯此行是和史強一同去找希恩斯的，細密的雨絲在離心力的作用下墜落地面，又拍打在羅輯的臉上，后者毫無所覺，略有些興奮的盯著天空上那龐大的木星。
甚至連那風暴之眼，都已經出現在木星的邊緣了，為了看見這顆能塞下幾十顆地球的大眼睛，羅輯已經耐心等了一個多星期了。
“信念中心應該就在前面，走吧大史。”
“羅老弟，大晚上的，咱倆打擾人家小兩口，是不是不太合適”
“沒事，他這會也肯定睡不著，說不定就盼著我來找他呢。”
信念中心。
希恩斯的辦公室門虛掩著，山杉惠子停在門口，透過門縫看見丈夫坐在光腦前，背對著她。
在這位妻子的眼里，丈夫比兩個世紀前瘦了太多，瘦到肩胛骨頂得襯衫后背微微凸起。
“還沒休息？”山杉惠子推開門。
希恩斯回過頭，鏡片后的眼睛布滿疲憊：“明天就要聽證會了，我在整理最后一批資料，現在好了，三個面壁者里面有兩位修仙的，就剩我一個，明天的火力肯定也會集中在我身上。我也是時候該結束這一切了。”
說完，希恩斯自嘲的笑了笑，“你呢？不是說今天要早點休息？”
“睡不著。”她走到辦公桌前，“想和你聊聊。”
希恩斯訕笑著：“我們…還有什么好聊的，我們沒有孩子，不是已經說好卸任后就離婚嗎，挺好的，現在這個社會，哪里還有結婚的。聯合政府的憲法說得對，婚姻是個腐朽的關系，它制約了男性與女性各自的自由全面發展，在社會原子化的當下，我去祈求古代腐朽婚姻的情感需求本就是不合理的——”
山杉惠子打斷了希恩斯的故作喧囂。
“是關于‘思想鋼印’的。”
希恩斯面色一僵。
“惠子…”
山杉惠子打斷道“還有你的真正面壁計劃。”
房間無處不在的柔和光線在他臉上投下刀鑿斧刻的皺紋陰影，希恩斯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惠子，你知道我不喜歡玩笑。”
“我從不開玩笑，尤其是對你。”山杉惠子拉開椅子坐下，雙手交迭放在膝上，姿態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希恩斯不知何時已經將手探在了桌底，山杉惠子略帶諷刺的聲音響起。
“你的電手槍電池已經被我換掉了，徒手搏斗，你不是我的對手。”
先天境的山杉惠子坐在后天境希恩斯的面前如是說道。
希恩斯面色變得慘白，“我就知道…所以我早就準備了備用電池。”
話音落下，電手槍又回到了希恩斯的手中，那個被扣掉電池的電手槍，不知又何時被塞上了新的電池。
山杉惠子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你了解我了解你，我也是，不要白費力氣了，親愛的，那手槍的電阻元件已經被我提前拆掉了，有電也用不了的。”
希恩斯咬著嘴唇滿眼都是血絲，電手槍始終對著山杉惠子：“我猜到了，所以它的板機只是一個開關，一個…你座椅上高爆炸藥的啟動開關。”
山杉惠子的表情終于變了變，她求助似的看向門外。
“親愛的，你還是那么謹慎，但你太緊張了，緊張的連仿真機器人都分不清了。”
門外，真正的山杉惠子現身在樓道，那個坐在椅子上的高仿山杉惠子也隨即進入了關機狀態。
“你太緊張了，你平時可以輕易分辨出我和我的仿真性偶的，但今晚沒有。”
全副武裝山杉惠子站在門外，懷里放下了一只掃地機器人，掃地機器人推著那個被安裝了高爆炸藥的椅子速速離開了，而真正的，穿戴著整齊防爆盔甲的山杉惠子終于大踏步走了進來。
希恩斯的身形晃了晃，臉色變得灰敗，無力的放下了手槍。
房間里還有其他炸藥，但他知道，這是炸不死一個有防備的先天武者的。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希恩斯喃喃道。
“你的心中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山杉惠子打開了頭盔上的高強度面罩，冷笑道。
“我早就應該想到的，我的破壁人會是誰呢，竟然是你，應該是你，果然是你…”
“是的，面壁者比爾·希恩斯，我是你的破壁人。”
窗外，人工雷霆劈散四處，磅礴大雨徹底灑落下來。
時間細密的流逝著，除了窗外的雨聲，房間內似乎只剩下了兩人微弱的喘息聲。
“我以為你至少會等待面壁計劃聽證會結束后再這么做，為什么要這么快是因為你擔心劉秀在審訊中供出你的身份嗎？”
“我不會放任事情脫離我的掌控，劉秀的投降超出了我的意料，但我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刻，親愛的，你不是一直在嘗試脫離我嗎而我怎么舍得你呢？”
說完，山杉惠子的喉嚨滾動了一下，她忍著身體因激動而出現的顫抖說道：“面壁者希恩斯，請允許我對你的面壁計劃作出最終的闡述。”
希恩斯壓抑著情緒說道：“惠子！停下來！你知道這沒有意義的，人類已經注定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你的破壁沒有任何意義，ETO已經不存在了，智子也都撤出太陽系了…你沒必要這么做，停下來，惠子，我求你了。”
山杉惠子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她繼續敘述著：
“危機紀元20年，你在當年的聽證會說，要給通過思想鋼印設施為人類植入‘必勝信念’，讓我們在與三體人的戰爭中保持勇氣，我仍然記得思想鋼印設施的第一個命題：在抗擊三體世界入侵的戰爭中，人類必勝，入侵太陽系的敵人將被消滅，地球文明將在宇宙中萬代延續。”
“我們現在的對話，有人聽得到嗎？”希恩斯用最后的希望問。
“我正在對三大艦隊司令進行直播，亞洲艦隊司令已經授權我這么做了。”山杉惠子冷傲的說。
希恩斯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
山杉惠子的話語忽然變得柔和，她含情脈脈的盯著希恩斯，“親愛的，我早在東京竹林木居的那個房間里面就意識到了你是一個真正的逃亡主義者，也是一個失敗主義者，這一點你和泰勒，雷迪亞茲并無什么不同，你發自內心的認同在未來的戰爭中人類必敗的事實。哪怕在當時的另一位面壁者羅清已經展露了可以毀滅現代海軍的力量之后也你也沒有動搖這個想法。你或許還記得那個意外：面壁者羅清因為你在思想鋼印上的操作失誤而向三體星系發起了沖鋒…但修仙者的沖鋒更讓你看清了修仙者孱弱的本質，羅清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從地球趕到了木星，勉強達到了我主艦隊的航速，這份力量顯然是不足以動搖我主的——盡管現在我們都認清了一個現實，那就是修仙者具有成長性，但當時的你并不知道這些，也正因如此，你始終沒有動搖你對于人類必敗的判斷，親愛的，你可以隱瞞你的戰略，但你的眼神欺騙不了我的。”
希恩斯垂著頭紋絲不動，像是死掉的雕塑。
“在羅清的那次意外中，你明顯意識到了了什么，并開始嘗試隱瞞我對思想鋼印設施進行調試，我調閱了所有被銷毀的原始日志，你大概忘了，整個模仿大腦的底層系統就是我編寫的，在那些原始日志的調取并不困難。我發現了一個隱藏的邏輯，當受試者的腦電波頻率達到特定閾值時，固定的指令會被反向編譯，轉化成它的鏡像命題。思想鋼印是極其復雜的設備，這種反向編譯僅僅存在于幾億行代碼中的一個小小的正負號變化之中，這一點，不光是思想鋼印，審查部的人員沒有察覺到，就連智子也沒有察覺到。你成功了，親愛的，你找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所謂提升人類大腦思維的設備。從始至終就不是你真正的面壁計劃。”
窗外的雨聲突然急促，雨點密集地砸在窗戶上。
山杉惠子的聲音和雨點一樣，像是急促的催命符。
“讓我來重新描述思想鋼印第一條的真正內容吧。”
在抗擊三體世界入侵的戰爭中，人類必敗，入侵太陽系的敵人不會被消滅，地球文明無法在宇宙中萬代延續。
正在“觀看直播”的三大艦隊司令，不約而同的陷入死寂。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傳了上來。
“希恩斯博士，你還記得羅清給咱們幾個說過什么嗎面壁者的最高面壁法則是：死！不！承！認！別學泰勒。”
“羅輯”山杉惠子驚愕。
希恩斯的勉強扯動了嘴角：“我知道你要來，也猜到了這一幕，提前邀請了他來做客。”
山杉惠子按下了防爆合金門試圖阻攔羅輯來到這，但對方直接一腳踹開了防爆合金門，帶著大史走了進來。
“這是直播，三大艦隊都已經看見了，沒用的。”山杉惠子猶在掙扎。
“看見了就看見了唄。”羅輯直接御物將山杉惠子隔空綁了起來。
“明天就是聽證會，誰也不許打擾我和希恩斯博士的聽證會進行，你也不行，山杉惠子女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