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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試探

  皇后停靈二十七天,姜貴妃就如此了二十七天。

  白日里,她與諸皇子、公主、嬪妃等一起在靈堂哭靈、跪拜。

  夜里,她則悄然去照看長寧,孤身一人為皇后守靈。

  在靈柩前,她不會哭天搶地,也不會悲慟得難以自已,她就那么安靜的坐著。

  或是輕聲與李皇后說些過去的事兒,或是抄寫經文。

  近一個月的時間熬下來,正常的哭靈,都讓眾權貴們被折騰得夠嗆。

  姜貴妃則是雙重的。

  她的嗓子啞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雖不至于形銷骨立,卻任誰都能看出,她有著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悲慟。

  圣人默默觀察了幾日,見姜貴妃始終如一,全無做戲的痕跡,心底無聲的喟嘆著:

  阿姜待阿姊,果然赤誠。

  有著如此赤子之心的姜貴妃,愈發映襯得坊間的流言可笑又可惡。

  圣人本就因著愛妻的離世而傷心、憤懣,躲在暗處的宵小之徒,竟利用愛妻、算計愛妾,他2如何能忍?

  “查!給朕查清楚,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這般狂悖,連皇家之事都敢玩弄。”

  圣人叫來周既明,冷聲吩咐著。

  “還有,這些不堪入耳的混賬話,本就不該流傳。自今日起,朕不想再聽到有關皇后、貴妃的只言片語!”

  圣人啞著嗓子,一條條的說著。

  “是!臣謹遵命!”

  周既明躬身,聽圣人吩咐完,這才恭敬的應聲。

  離開皇宮,他便親自督查此事。

  查清流言的來源,斷絕流言的傳播…周既明做慣了這些事,不到兩日,外頭就再無一字一句的流言蜚語。

  還有散播流言之人,也已經查清楚。

  “啟稟陛下,是鄭才人的兄長,找了酒肆的胡姬,言明‘皇后薨逝,貴妃繼位’。”

  周既明拿著一打資料,來到御前回稟。

  圣人挑眉,“鄭才人?莫非此事的幕后主使是鄭賢妃?”

  圣人從不會被表面的假象所蒙蔽。

  鄭才人,不過是近兩年剛入宮的新人,鄭賢妃的族妹。

  雖也出身世家鄭氏,但,鄭才人只是旁支庶出。

  她被鄭家送進宮,就是為了幫年老色衰的鄭賢妃固寵。

  鄭才人本身,品級低,沒有子嗣,至親在族中亦不夠顯赫。

  圣人才不會愚蠢的認為,她有動機、有需求的去陷害姜貴妃。

  反倒是鄭才人背后的鄭賢妃——

  唔,賢妃也是潛邸的老人兒。

  四妃之一,且育有兩子一女。

  鄭賢妃的長子,便是二皇子。

  若沒有占據了嫡、長、賢的太子,二皇子倒也算優秀。

  文武兼備,品性純良。

  圣人當年征戰四方的時候,二皇子便跟在圣人身邊。

  二皇子亦有戰功。

  是以,圣人登基后,封賞功臣、諸皇子時,冊封二皇子為趙王。

  這些年,趙王在六部歷練,朝中頗有些賢名。

  在諸多庶出皇子中,趙王算是第一人。

  可惜,還是比不上太子。

  沒辦法,太子太卓越,儼然就是天中皎月,諸皇子與他根本無法相比。

  趙王遠不及太子!

  這是圣人、朝堂諸公的想法,但,對于鄭賢妃以及她所在的鄭家來說,就未必肯“認命”了。

  或許,他們還想爭一爭。

  而最想要解決的就是趙王嫡出的身份。

  皇后如果還在,鄭賢妃等還不會生出妄念。

  偏偏皇后薨了,鄭賢妃若是能登上后位,趙王也便成了嫡子。

  接下來的奪嫡之爭,也就名正言順。

  只是,在鄭賢妃前頭還有個姜貴妃,姜貴妃亦有皇子。

  鄭賢妃完全可以來個一石二鳥。

  放出流言,扳倒姜貴妃,自己趁機上位…

  圣人果然睿智,只是聽聞了散布謠言的主使者是鄭才人,便猜到了后續的種種真相。

  周既明卻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回稟陛下,表面上看,此事‘理應’與賢妃娘娘有關,但,臣查到,鄭才人一家在族中曾經受過欺凌。”

  鄭才人是鄭家的旁支庶出。

  諸多世家大族里,有的嫡支主脈會善待族人,甚至幫扶落魄的族中子弟。

  可亦有仗著是嫡支的身份,欺凌、盤剝族人的蠢貨。

  很不巧,鄭賢妃的父親,鄭家這一支的家主,就是后者。

  他自詡族長,身份貴重,對族人動輒利用、打罵。

  比如鄭才人,進宮的時候才十五歲,她原本有未婚夫,卻被鄭家強行拆散,還以父兄的前程為要挾,逼她進宮,為鄭賢妃當牛做馬!

  周既明掌管大理寺、手握百騎司,明里暗里的勢力很多,調查來的信息,也就格外詳細、深入。

  某些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周既明都查了出來。

  圣人緩緩聽著,好半晌,才幽幽的說了句:“鄭才人與鄭家有仇?她非但不會幫著賢妃,反而有可能故意利用這層身份,陷害賢妃?”

  周既明低著頭,沒有吭聲。

  片刻后,他才沉聲說道:“臣查到,鄭才人的弟弟,在驪山書院讀書,與他交好的同窗中,有德妃娘娘的遠房侄子。”

  圣人微微蹙眉。

  怎的還牽扯上了德妃?

  德妃與賢妃一樣,都是他早年的侍妾。

  德妃育有三子兩女,夭折了兩子一女,未入續齒,如今僅存一子一女。

  兒子在皇子中排行第六,出生的時候,圣人已經做了齊王。

  年紀小,沒有戰功,亦沒有太過突出的才能。

  直到現在,六皇子甚至都還沒有封王。

  他這般情況,別說跟太子相比了,就是趙王、燕王、魏王等,也都穩穩的壓他一頭。

  圣人對六皇子并不十分看重,更沒有想過將他列為繼承人的候選。

  一來,圣人有最優秀的太子,同樣嫡出的燕王、魏王,都無法跟太子相比,也就不用說庶出皇子了。

  二來,庶出的皇子中,有還算卓越的趙王,還有圣人偏愛的九皇子。

  六皇子可謂是不上不下,怎么輪,都不可能輪到他。

  圣人真的從未考慮過六皇子。

  但,圣人不想,并不意味著旁人沒有野心。

  再者,崔德妃此次,也不是親自動手。

  她利用了鄭才人,就算事發,大家也會按照常理的去懷疑鄭賢妃。

  流言事件,不能扳倒姜貴妃,卻能干掉同樣有年長皇子的鄭賢妃,于崔德妃而言,亦算是一種成功!

  圣人腦子飛快轉動。

  作為男人,作為皇帝,他素來不屑關注后宮女子的勾心斗角、陰謀算計。

  但,不屑不等于不懂。

  有了百騎司調查來的線索,再從利益、人心等出發,圣人很快就理清了事件,得到了接近真相的猜測。

  崔德妃借刀殺人,妄想來個一石三鳥。

  鄭賢妃看似冤枉,也并不無辜。

  鄭家的內斗,鄭賢妃是既得利益者,她的父親刻薄族人,引發了禍事,她便應當承受后果。

  作為位分高的皇妃,她卻沒有察覺鄭才人的異常,這才讓自己落入被陷害的境地。

  整件事中,唯一清白且無辜的人,便是姜貴妃。

  她本無意后位,卻被肆意污蔑——

  等等,阿姜真的不想當皇后?

  那可是天下女子最尊貴的位份,是無數女子心心念念的追求。

  圣人不動聲色,卻暗暗將這個疑問記在了心里。

  皇后停靈二十七天,于欽天監選定了下葬的吉日被送去皇陵安葬。

  出殯這一日,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員、外命婦,諸皇子、公主、王爺、宗室,還有眾嬪妃等,全都一身縞素,悲慟痛哭的送葬。

  經過近一個月的折騰,哪怕年輕如王姮、王棉,也都被折騰得嗓子干啞、臉色慘白。

  瘦了一圈的身形,走路的時候,都有些微的搖晃。

  尤其是一雙腿,膝蓋早已青紫、紅腫。

  沒辦法,每天都要進宮跪拜、哭靈,還不能作弊,只能“硬”跪。

  膝蓋青青紫紫都是輕的,最要命的還是走路發抖。

  王姮和王棉、鄭十三等閨蜜相互攙扶,慢慢的跟在送葬的隊伍中。

  出了宮,出了京城,這才能上車。

  坐上自家的馬車,王姮只覺得自己的兩條腿都要廢了。

  她與皇后也算親近,皇后薨了,她確實傷心。

  但,折騰了二十多天,身心俱疲,傷心也就變成了麻木。

  王姮已經哭不出來,整個人也是呆呆的。

  樓彧的情況,不比王姮好太多。

  他身為臣子,不只是要哭靈,還要兼顧官署的差事,并看顧小大郎。

  小大郎作為皇后的嫡長孫,要服齊衰。

  他還年幼,服喪于他而言,絕對不算輕松。

  樓彧不但要關注他的身心健康,還要提醒他服喪的諸多細節。

  這,不只是簡單的孝道,更是關乎小大郎的名聲、未來。

  樓彧和王姮最是周到謹慎,兩口子從不會在細枝末節的小事上翻車。

  王姮守孝,就能夠做到穿粗麻,吃素食。

  二十七個月,從未間斷,也從不弄虛作假。

  她嚴格按照古禮,一絲不茍,任誰都挑不出半點錯處。

  小大郎也要如此操作。

  一言一行,決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錯。

  他,不只是東宮的小大郎,更是被圣人欽封的皇太孫。

  有了正經的名分,他就是皇朝板上釘釘的第三代繼承人。

  他的言行,他的規矩,會被無數人盯著,容不得任何差池。

  樓彧要做的,就是保護他、教導他、提點他。

  就一個月,哪怕是做戲,也要做全套。

  再者,皇后是小大郎的至親,臨終前唯一的牽掛就是他。

  小大郎能夠成為皇太孫,是皇后一手促成的。

  還有小大郎的婚事,皇后也都幫他安排妥當。

  皇后為小大郎定了一正妃、二側室。

  三位小貴女,都是出身世家、勛貴,都能幫助小大郎擴張勢力、穩固身份。

  可以說,皇后作為祖母,已經把能做的、不能做的,都為小大郎做了。

  只這份恩情,就足以讓小大郎認認真真的為她服喪、守孝!

  樓彧時刻關注著小大郎,簡直比自己守孝還要辛苦。

  近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樓彧也被累得夠嗆。

  所幸,都過去了!

  皇后的靈柩被送進了皇陵,埋入了地宮。

  地宮沒有關閉,這是帝陵,還要等圣人百年后,才能徹底關閉。

  整個七月,太極宮乃至整個京城都是一片素白。

  八月,喪事結束,二十七天的孝期,也結束了。

  八月節,是孝期結束后的第一個節日,宮里雖不至于大操大辦,卻也多了幾分喜氣。

  皇后薨了,六宮無主。

  平日里也就罷了,如今有了重大節日,自是需要一個主事人。

  圣人便來到了百福宮。

  “貴妃,由你來操持今年的中秋宴,如何?”

  圣人閑適的坐在主位上,手肘撐著憑幾,仿佛聊家常一般,隨口對姜貴妃說道。

  姜貴妃愣了一下,旋即說道:“陛下,您是知道臣妾的,臣妾素來憊懶,打理百福宮都已是極限,實在擔不起這般重擔。”

  “臣妾記得,這兩年,都是太子妃跟在皇后娘娘身邊,幫著娘娘打理后宮。”

  “去年的中秋宴,便是太子妃操持的。一事不勞二主,今年何不也讓太子妃負責?”

  姜貴妃這番話,倒也不算是無理推諉。

  太子妃本就是未來的主母,如今后位空缺,由太子妃操持宮務,也不算逾距。

  姜貴妃就一個意思,她雖貴為四妃之首,眾嬪妃之貴,卻不會貿然接手宮務。

  她就是個寵妃,而非賢內助。

  吃喝享受,她樂意。

  辛苦管家,她拒絕。

  “…貴妃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

  “太子妃雖年輕,卻是未來國母,由她操持宮務,亦是名正言順!”

  圣人仿佛很能理解姜貴妃。

  他緩緩說著,忽的,話鋒一轉,“說道名分——”

  圣人抬起頭,灼灼的目光中,帶著寵溺:“貴妃,你可愿名正言順的主持后宮?”

  圣人的意思很明白:姜貴妃,你想做皇后嗎?

  姜貴妃臉色微變,她直直的看著圣人。

  波光瀲滟的杏眼中,有驚訝、有疑惑,還有一絲大逆不道的控訴——

  “陛下,妾不愿!”

  “皇后之位,只屬于娘子!”

  她就像是李皇后的堅定捍衛者。

  在她看來,今朝的皇后,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李皇后。

  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占據屬于李皇后的位子。

  哪怕是她姜貴妃!

  “哦?貴妃,你不想做皇后!”

  “…陛下,在妾心里,皇后只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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