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仁鳳其實挺羨慕張安平的。
張安平手下的人,不管張安平處于何種逆境,他手下的那些嫡系,卻怎么也沒法策反、吸納。
哪像自己,只要顯現出一丁點的頹勢,周圍就出現一大波改換門庭的小人!
這也是毛仁鳳好幾次哪怕不想跟張安平硬剛卻又不得不剛的原因。
聲勢浩大的毛系,從一開始就是沙灘上的碉堡!
過去,毛仁鳳總想著自己登頂后,可以緩慢的修剪枝丫,慢慢將毛系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但這一次擠走鄭耀全后自己卻掛上了“代理”二字后,毛仁鳳明白自己不是侍從長屬意的人選,過去的打算自然就落空了。
事在人為,這是刻在中國人骨子里的倔犟,出于對權力的渴望,毛仁鳳決定從長計議后,就決定借此機會修剪一下毛系的枝丫。
正好借此機會將烈火烹油的毛系,變成一支徹底忠于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以自己為核心卻各有各打算的烏合之眾。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明面上跟緊張安平的步子,營造服從他的假象,借此機會修剪修剪枝丫,把那些心懷鬼胎之輩通通剔除——張安平一心想把保密局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狀,咱們就老老實實的貓著,等他自己犯錯!”
毛仁鳳向明樓袒露自己的心胸:
“我服軟配合他,他接下來的目光會落在鄭耀先的身上,等鄭耀先被他收拾完了,估計就輪到其他元老了——那些蠢貨以為跟了張安平就萬無一失,張安平這個人骨子里絕情的很,不管什么人,只要擋了他的路,都只會無情的踹開!”
毛仁鳳站起來,快步走了兩個來回,目光中閃爍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光芒:
“都會被無情的踹開——哪怕是特務處時期的元老,也絕對不會例外!”
這一刻的毛仁鳳似乎是有些瘋魔,雙手摁在了明樓的肩膀上:
“他要打造了一個高效的保密局,要打造一個純凈的保密局——所有人,除了那些信仰他的嫡系外,所有人,你、我、鄭耀先還有那些特務處時期的元老,都是障礙!”
“都會被無情的踹開!”
“但如果…這些人最后都擰成一股繩子呢?”
明樓目露驚嘆之色,呢喃道:“他們會圍繞著主任您,最后擰成一股繩…”
毛仁鳳因為說出了心里的話,現在突然變得清爽起來,他大笑幾聲后,說道:
“明樓,你知道,張安平從來跟我們都不是一路人。”
“或者說,他是我們的曾經,但他到現在都變不成現在的我們——”
“這就是他最大的缺點。”
“既然如此,那何必跟他爭一時的長短?對不對?”
這一刻的毛仁鳳,高深的一塌糊涂。
當然,以上這些其實是在毛仁鳳選擇了“沉寂”后,推導出來的結論或者說應對的方式。
可有錯嗎?
毛仁鳳認為沒有一丁點的錯誤——張安平和他們格格不入,因為他們忘掉了理想跟本心,現在只是權力的傀儡,是被黨國體系同化后的權力者。
但張安平所有的所作所為,卻都在展示著一個理想者的飛蛾撲火。
既然是理想者,要么他最后跟他們一樣墮落,要么,就得在追尋理想的路上一直堅定的走下去。
而走下去,只有他毛仁鳳猜測的這一種結果。
明樓衷心拜服道:
“主任…高見!”
毛仁鳳的這段話,被明樓一字不漏的復述了出來。
錢大姐和鄭耀先兩人聽完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唯有張安平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該怎么評價如此評價自己的毛仁鳳。
自己的人設,這么…優秀么?
若是今后都不曾暴露身份,那自己會不會背負著殉道者的名聲?
“看來,毛仁鳳對自己也是有清晰的認知的嘛——國民政府為什么腐朽不可救藥?就是因為曾經的理想者,全都在這里其中變了質!”
“所以,這是一個不可救藥的腐朽政權!”
“毛仁鳳的見解稱得上是一針見血!”
錢大姐在沉默后夸獎起了這個對手,鄭耀先則在錢大姐說完后,笑著說:
“可惜他錯估了一件事,安平同志對國民政府有著清晰的認知。”
張安平對此唯有聳肩:
“根子爛了,再多的理想者殉道也沒有用。”
錢大姐終結了這個話題,她說道:
“之前我還擔心事情不按照安平的謀劃來進行,但毛仁鳳的這番話倒是讓我徹底的放心了——安平,接下來你的打算呢?”
此言一出,明樓和鄭耀先紛紛凝神屏息,等待張安平的回答。
張安平聳肩道:
“毛仁鳳這不是都給我規劃好了嗎?就按照這個規劃來唄,清洗和反腐并行,然后大刀闊斧的剔除那些頑固勢力,把人往毛仁鳳身邊推,等著毛仁鳳跟我圖窮匕見唄。”
明樓失笑,毛仁鳳以為他摸清楚了張安平的命門,卻沒想到他所摸清的命門,根本就是張安平想讓他摸清的地方。
錢大姐點頭道:“這方面你比我們看的更清楚,具體的實施組織上不會多做干涉——還是那句話,一切以你的安全為重,寧可貽誤機會,也不能讓你陷于險地,明白嗎?”
過去的張安平不能暴露,因為他在經濟方面的能力一直是錢大姐特別在意的,但現在的張安平更不能暴露,因為沒有他,保密局內的這張大網,根本就沒法運作!
“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數。”
張安平認真的回答后,轉頭對鄭耀先說道:
“老鄭,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的日子可就難過了,有準備吧?”
“放心吧,我扛得住,等我扛不住了,我就找毛仁鳳輸誠去!”鄭耀先笑著說:“我想他肯定很樂意我的輸誠。”
見鄭耀先這邊明白自己的意思,張安平又轉頭對明樓說道:
“小、咳,明樓同志,東北那邊的情報網,這一次我打算全部交給你,你看如何?”
面對差點喊出“小明”的張安平,明樓悄悄的翻了個白眼,等張安平說完了話后,他再也顧不得翻白眼,驚道:
“這能行么?”
別看明樓知道張安平的身份,但東北保密局體系中的自己同志,他卻知道的不多。
張安平嚴肅的說:“東北是我軍的戰略重心,國民黨不可能放棄東北——所以東北必然會大打特打,我軍在東北的力量不俗,雖然現在還處在戰略防御階段,但我相信只要扛過眼下的艱難,未來必然會轉守為攻,屆時你的存在會非常有價值!”
“而且這還是我目前想做的一個嘗試——我手里的東北情報網,就交給你了。”
嘗試?
這兩個字引起了錢大姐的注意,她詢問道:
“什么嘗試?”
張安平猶豫了下后才說道:
“我軍遲早要占領各個大城市,因為東北是我軍的戰略重心,我猜測東北應該會是先一步出現這種情況,屆時保密局和中統肯定會破壞城市的基礎民生建設,以此來遲滯我軍。”
“同時還會為了反攻而布下后手,就像抗戰時期在淪陷區布置區站一樣。”
“所以,我想看看這樣另類的攻防戰該怎么布置。”
錢大姐目瞪口呆,沒想到張安平竟然看的如此之遠。
鄭耀先和明樓同樣是瞠目結舌,現在的整體戰場上,依然是國軍進攻我軍防御,沒想到張安平竟然已經想到了占據城市、在城市中展開對特務的清剿…
三人的表現讓張安平有些…發愁。
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但事實就是如此——現在是46年底,我軍確實是在戰略防御之中,可誰能想到不到兩年的時間后,我軍竟然會摧枯拉朽…
解放戰爭一共有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戰略防御階段,此時就處在這個階段之中。
接下來還有戰略反攻階段、戰略決戰階段和戰略追擊階段。
其實很多人以為我軍在戰略決戰階段中占據城市最多——其實不然,戰略決戰階段中,我軍是以殲滅國軍有生力量為核心目的,如三大戰役等等,都是以殲滅國軍力量為主。
而戰略追擊階段的核心,才是以奪取大中城市和全國領土為核心!
但在戰略決戰階段中的三大戰役中,尤其是遼沈戰役,我軍近乎全殲東北國軍,控制了整個東北——
東北的丟失,對保密局來說是一個新的“考驗”,保密局必須要拿出一套在“淪陷區”活動的章程出來;
而對我軍而言,這也是新的考驗,如何在城市之中有效的遏制特務活動最終剿滅特務力量。
站在張安平的立場上,作為保密局的巨頭,他要合理的提出“淪陷區”活動章程,但作為自己的同志,他肯定也要從根子上根除特務的活動。
國軍在丟棄城市前,保密局和黨通局作為特務力量,一則是轉入潛伏狀態,為所謂的反攻做準備,二則就是破壞。
破壞城市的民生、交通等等。
而張安平也是一直以來的所有努力的真正方向。
一切,都是為了配合第四階段中的城市接收、未來的治安!
錢大姐終究是身份不同,她很快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肯定的道:
“安平的想法很有前瞻性——”
“明樓同志作為保密局在東北的最高負責人,確確實實會涉及到這些,我們也必須提早考慮該如何應對這種事,這個嘗試的前瞻性很高,我同意安平同志的決定。”
“明樓同志,這件事你要跟安平同志多多溝通,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同時,也為我們對城市的接收作出經驗積累!”
說完后,她又對張安平說:
“我回去以后會跟上級溝通一下,在東北方面我們先進行相關的嘗試,為未來接收城市、反特務而做準備,哪怕這些經驗在十多年以后才能用得上!”
錢大姐之所以這般的贊同張安平的意見,是因為先例在前:
抗戰時期,軍統、地下黨在淪陷區的活動戰果是可近在咫尺!
軍統的鋤奸隊,讓多少漢奸夜不能寐?
地下黨的同志,又在敵占區將多少物資運向了蘇區?
角色調轉后,總不能讓保密局的別動隊,時時刻刻威脅著紅色資本家和革命群眾的安全吧?
見錢大姐支持自己的提案,張安平嘿笑道:“錢姐您才是高瞻遠矚,我還擔心您說我瞎操心呢。”
錢大姐故意瞪了張安平一眼,這家伙,總是在關鍵時候要故意插諢打趣一番。
這一次四人的密會,基本上是確定了二號情報組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行事方略。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保密局就在“古井不波”中渡過了一段相當“安穩”的時間。
但這個古井不波,卻不是真正的不起漣漪。
事實上,接下來的這幾個月中,保密局的權力更迭簡直是讓人目瞪口呆。
幾乎每個站都發生了權力的重構。
一些站點的領導層更是直接大換血。
之所以說是古井不波,是因為毛仁鳳這個代理局長壓根就沒有反對過張安平提出的任何人事提案。
因為保密局高層的一致性,所以下面站點的權力重構,根本掀不起任何的風浪來。
一次次的人事變遷都貫徹了張安平的意志,導致張安平的力量充斥著保密局的權力階層。
本來下面的人還指望鄭耀先蹦跶一下,牽扯一下張安平。
可鄭耀先在張安平跟毛仁鳳的聯手下,就連招架之力都難,更別提說是反擊了,而且經過一次次的“教訓”以后,蹦跶的極歡的鄭耀先也被邊緣化了,老實的一塌糊涂。
三個月!
僅僅三個月的時間,保密局的整個權力構架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張系的力量占據了絕大多數的核心崗位,毛系因為鼎力支持張安平,力量在削弱到極點后迎來了觸底反彈。
鄭系則幾乎涼涼。
一系列的權力變遷讓張安平這個副局長在局內擁有了堪比戴春風時期的絕對權威。
可以說此時的張安平,是保密局不是局長的局長。
而代理局長毛仁鳳,則被戲稱為張局長的代理人。
三個月的時間下來,毛仁鳳更胖了些。
大概是因為心寬的緣故。
可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的毛仁鳳,卻在他那間密不透光的書房中,難得的亮起了臺燈。
“接下來,就到你大刀闊斧改革的時候了吧?”
燈光穿透紅酒,讓酒色更加的鮮紅。
毛仁鳳一口飲下了杯中的紅酒,臉上的笑意被冰冷徹底的替代:
“那么,你會先踹開哪個礙事的人呢?”
一個個特務處時期元老的名字在毛仁鳳的腦海中浮現,這一刻,他的笑意更為冰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