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人也供奉天后娘娘,甚至供奉了好幾百年,但天后宮的香火并不旺盛。
其主要原因在于天門人平時懶得出家門。
天后誕辰沒有什么精彩的節目,因為平時街面上的戲曲就很精彩,不用非趕著這一天登臺獻藝。
最熱鬧的還要數天后宮門口的大集。
三月二十三,這個時候北方剛開春沒多久,地里的秧苗也種下去了,很多鄉下人就會帶著地里的特產跑到城里來換點銀錢。
本地還有一種說法,就是在這一天來天后宮燒香,求子求姻緣特別的靈驗。
王云霄其實不信這個,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跟著別人一起排隊,燒了三炷香。
人在絕望到極點的時候,就不會考慮什么原則問題了。
就像那些身患絕癥的病人,其實心里清楚那些所謂秘方偏方都是騙人的東西。
但是身體都已經這個樣子了,不嘗試一下怎么能甘心?
就算有毒,吃死了那也是盡早解脫。
如果能牽著老婆的手出來逛大集,那自然是極好的。
但王云霄現在沒這個條件,就只能在腦子里面幻想。
人不僅要學會自我批評,也要學會自我安慰。
能自欺欺人也算是一種本事。
三月份其實已經很難再見到糖葫蘆了,不過王云霄還是找到了一個攤位。
買了一根糖葫蘆,一邊走一邊啃,裝作自己是一個不小心跟老婆走散了的傻子。
看了兩臺很慌很暴力的戲,臺上的角兒正在被老婆攆得滿地亂爬,污言穢語不絕于耳,臺下轟然叫好。
王云霄看得索然無味。
吃完糖葫蘆,走到僻靜處,看到一個老頭挑著擔子,正在往鍋里下面條。
王云霄走過去問了一句:“師傅,你這賣的什么呀?”
“雞湯餛飩面,少爺您來一碗嘗嘗?”
“真雞湯?”
“這要不是我自家養的老母雞燉的,您把我燉鍋里!”
人家都這么說了,王云霄還能說什么,只能坐下來點了一碗。
這邊老頭兒把煮好的餛飩面端上來,王云霄剛拿起筷子,就聽到旁邊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來碗面!”
王云霄手一哆嗦,差點把碗打翻。
回頭看去,就見一個蓬頭垢面,臟不拉幾的小叫花子坐到旁邊的板凳上,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鍋里。
“去去去!一邊去!”
老頭兒生怕這花子耽誤自己生意,趕緊拿出兩枚銅板扔到地上,想要把她轟走。
“等等,我這碗面給她,你再給我煮一碗!”
王云霄連忙攔住。
老頭兒撇了撇嘴,欲言又止,轉身去下餛飩。
而王云霄的注意力這個時候已經全放到了小叫花子身上,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還有些不太敢相信。
小叫花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餛飩面,連碗里的湯都喝得干干凈凈,扭頭看了一眼王云霄,站起身就走。
“李沐沐?”
王云霄試探著喊了一聲,對方卻完全沒有反應。
啊這…
說實話這年月長得一樣可不一定就是本人,王云霄以前就吃過這種虧,所以一時之間也不敢確認,只能悄悄跟在她身后。
那小叫花子就像是夢游一樣,跌跌撞撞地繞過人群,朝著天后宮的后院走去。
天后宮的后院就是河,河對面是幾十年前被燒成白地的洋教堂。
小叫花子站在河邊發了一會兒呆,轉身走進一處僻靜的院落。
王云霄跟著她走進院子,一眼就看到院里地面上刨出來的土坑。
怎么有種既視感…
依稀仿佛回到了幾年前,自己剛進警局給秦向東打工的那個時候,接到的那個案子。
一模一樣的通風口,深埋在地下。
王云霄跳進去,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防空洞的側室內安放著一口破爛的棺材,小叫花子搖搖晃晃地一頭栽進去,自己蓋好了棺材蓋。
王云霄走上前,敲了敲棺材板。
里面沒有回應。
他推開棺材蓋,發現小叫花子已經蜷縮成一團睡了過去。
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王云霄心中恍然。
這倒也算是個辦法。
被時空潮汐傳送到過去,如果想要回到未來的時間點上,最廉價的法子,莫過于找個地方睡一覺。
唯一的問題在于,眼前這個小叫花子,到底是不是自己那個明媒正娶過來的李大小姐,還是從別的平行時空溜達過來的同位體。
這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要知道西泉山那邊還有個帶著孩子的少婦要跟他再續前緣呢。
“誒,醒醒!”
王云霄試探著戳了她兩下,然而小叫花子只是翻了個身。
或許剛才那只是在夢游,她一直都沒有醒來過。
把這個臟得跟泥猴似的家伙從棺材里面弄出來,再送進醫院,一通折騰下來,王云霄累得滿頭大汗。
人雖然沒睡醒,但爪子依然鋒利,一不小心就會被她撓得頭破血流。
“像她這種情況,一般來說有兩種可能。”
做完檢查之后,沈心石對王云霄說道:“其中一種就是你判斷的那樣,睡的時間太長,已經醒不過來了。從西洋神秘學的角度來解釋,可以說她的意識已經迷失在幻夢境的深處,找不到自己的歸宿…按照東方神話來說,八仙中的鐵拐李為什么會變成鐵拐李你知道么?”
“不知道。”
“靈魂出竅太久,他的弟子以為他已經死了,就把他的身體燒了,他回來之后沒辦法,就只能奪舍了一具瘸腿流浪漢的肉身。”
“您的意思是說,如果想讓她醒過來,就需要去幻夢境尋找她的靈魂?”
“這只是其中一種可能…她是一個很優秀的外科醫生,不會如此輕視自己的肉身。我更傾向于認為,她是為了盡量降低精神層面的磨損,把自己的肉身和靈魂分開保存,只是沒料到自己的肉身會產生自我意識,出現這種類似夢游的狀況。”
聽不懂。
王云霄十分無奈。
“其他的先不說,您能確定她就是我們這邊的李沐沐本人嗎?”
“我不確定,你得讓她醒過來,我才能下結論。”
廢話,她要是能醒過來,我還用得著你下結論?
沒辦法,人家是醫生,不是神仙。
在有神仙的世界,這種事還是得求神仙幫忙才行。
“這不是挺好的嗎?”
拎著鮮花和水果過來探病的李雅,對于李沐沐現如今的精神狀態表示十分滿意。
“這種老老實實聽話不亂跑的女兒,你不知道媽媽我多想要呢。你要是不想養,可以給我送回來。”
年輕人就是不明白,不作死就不會死這么簡單易懂的道理,總想著出門闖蕩世界,世界有什么好的?
只可惜自己生的女兒一個比一個淘氣,總是不理解媽媽的苦心。
經過李雅的提醒,王云霄才回想起來,李沐沐這個狀態自己以前還真見過。
那時候他還以為李大小姐腦殘,需要長期吃藥維持精神狀態。
而事實上是李沐沐的備用人格在支撐她的身體正常運轉。
李雅是不是能指望了,除了從她這里確認李沐沐就是本人之外,別的什么都指望不上。
王云霄無奈之下,只能推著輪椅帶著李沐沐去拜訪白芷女士。
說實話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樣幾次三番地上門求人家幫忙,自己又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頂多也就是提點瓜果蔬菜和雞鴨魚肉什么的。
但為了自己老婆的身心健康,區區臉皮必須要舍棄。
臉面怎么可能比老婆重要?
“如果盧西婭還在的話,倒是很好解決,問題是她這段時間也沒什么空閑。”
白芷女士語氣柔和,說出來的話卻讓王云霄心如死灰。
“難道連您都沒有辦法?”
“辦法是有的。”
那你大喘氣!嚇死人!
“等我打個電話,找老朋友問一問。”
白芷女士解決問題的方式永遠都是這么樸實無華。
打個電話…
“不要著急,既然來了,晚上就留下來吃飯吧。”
白芷女士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輕聲低語兩句,眉毛微微挑起。
“是這樣?”
“好的,我知道了,晚上來吃飯嗎?”
“喔?居然還有這種事…”
王云霄眼巴巴地坐在沙發上,像是寫完了寒假作業等待著家長檢查的小學生一樣,看著白芷女士在那里不緊不慢地堡起了電話粥。
一陣疲憊感從腦海深處浮現出來,讓他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恍惚之間,他看到虛空中無數銀白色的絲線,互相交織組成一張聯通萬界的網絡。
一只優雅的貓咪踮起腳尖,沿著腳下的絲線向前走了幾步,回頭朝著王云霄遞過來一個眼神,示意他跟上自己的腳步。
通行萬千維度之網,簡稱萬維網。
陌生的知識悄無聲息地浮現在王云霄的腦海之中。
他走過這種網道,那是在上一次兩條世界線交錯的時候,特務局利用這種網道將另一個世界的穿越者,送回到他們原來的世界。
而當時的王云霄,由于實力低微,再加上府兵大腦結構對于知識的天然抗拒,完全沒有理解這種網道技術背后蘊含的神力。
如果不是當時恰好遇到那條白毛獅子狗,他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這是一位新神,萬維網之主,名為通訊之神的神力顯現。
與此同時,王云霄也回憶起了另外一件幾乎被自己遺忘的往事。
在大潮汐當中,準確來說是他晉升羽林禁軍之前,第一次深入大潮汐的時候,曾經遇到過的那個女孩。
那個自稱為愛麗絲的,失去過往記憶的少女。
她在那片混沌區域當中,維持自身人性的辦法,就是跟隨著莉莉絲進入夢境,在夢中盡情享受未來時代的物質福利。
比方說美食,還有手機。
死宅不都是這個樣子么?
嘴上說著想要穿越到異世界,實際上斷網一分鐘就要爆炸。
走著走著,眼前突然一亮。
王云霄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天門市。
但并非是當代的天門,看周圍的建筑和風貌,應該是幾十年前的樣子。
那個時候前朝尚在,徐紫薇還沒有在天門市大興土木。
周圍都是破爛不堪的貧民窩棚,空氣中充斥著魚腥和屎尿混雜的惡臭。
街道上隨處可見如驢二一般瘦骨嶙峋的民眾,長期營養不良加上吸食煙土,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店家,一碗素面。”
突然聽到李沐沐的聲音,王云霄猛轉過頭去,就看到衣衫襤褸,拖著沉重腳步的少女走進路邊的面館。
看樣子就知道她這一路走來沒少吃苦頭。
清湯寡水的面條端上桌,李沐沐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口,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好漫長,好辛苦啊,大潮汐怎么還沒有結束?那個王八蛋就不知道來找我嗎?
大潮汐已經結束了,但她卻停留不住腳步。
只有船錨才會深深扎根在泥土下,任憑海面風浪湍急毫不動搖。
而海面上的信號旗,隨風飄蕩,沒有根基。
李沐沐十四歲之前的時間線并不在國內,而是在賽弗,遠隔著一個太平洋。
在離開王云霄的時間線之后,她所有的錨點都已經耗盡,而大潮汐尚未結束,再也停不下逆行的腳步。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穿越之后,她已經失去了對于時間的認知,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何月。
李沐沐邊吃邊哭,搞得店里的伙計都不好意思過來要錢,正在為難的時候,就聽到門口有人說道:“老板,一碗刀削面,多放臊子多放醋。”
伙計抬頭一看,當即大喜道:“徐爺!您回來啦!”
然后轉頭就朝著后廚大聲唱道:“貴客一位!大碗刀削面高高的臊子加老醋誒!”
轉過頭來趕緊拿起肩上的抹布,以最快的速度擦干凈桌子,請客人坐下。
“你們老板呢?”
“回徐爺的話,我們老板回老家張羅兒子親事去了,臨走之前特意吩咐我們,說徐爺您回天門,只吃咱們家這一口兒。那一壇子自家釀的老醋專門給您留著,天塌下來別人都不能動!”
“不至于的。”
“別人不至于,徐爺您就甭跟我們客氣了…”
徐世杰放下手中黑檀手杖,拿起竹筒中筷子擦了擦,轉頭看向角落里眼淚鼻涕都快掉到碗里的李沐沐,忍不住笑道:“小丫頭,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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