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崖下,碧海潮生。
楚絳橫臥于崖底石坪之上,攤開身軀,任由明媚的陽光灑落在身上。
幸虧睡覺也是一種修行,要不然真的是無心向學。
要說起來歷跟腳,師門傳承,功德機緣…她其實一點都不缺的。
真正缺的是一位好老師。
白芷女士門下強者眾多,但不能說明她的教學水平有多強。亦如紅燈會內十八位紅衣長老,那是原本就有特殊的機緣。
除了那些紅衣長老之外,紅燈會二代三代弟子的實力水平可以說是呈現出斷崖式下跌的狀態,就算自己不主動解散,其實也維持不了多久。
李雅研究弦理論確實有一套,但無奈人品有問題。
涂山氏教學經驗豐富,但行事不擇手段,你越優秀她就越變態。
轉一圈下來,楚絳覺得還是蕭前輩的教學方法比較適合自己。
蕭停云見識廣博,有教無類,最重要的是性格溫厚,心態穩定,不會動不動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破防罵娘。
很多明明很有天賦潛力,最后考試卻發揮不好的學生,就是缺少這種對學生一視同仁,或者說至少把學生當人看,能跟你正常討論交流的好老師。
有些家長把孩子當成自己的臉面,有些老師把學生當成自己的績效。
偏偏又給不了孩子最需要的尊重與理解。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蓬萊的天地靈氣就是沁人心脾啊。
跟大城市里車水馬龍混雜著煤氣味的空氣相比起來就是不一樣。
但也有不方便的地方。
有錢花不出去,想打個牙祭都找不到館子。
楚絳的偶像包袱很重,剛來第一天心情不好,抽飛了兩個沒眼色硬湊上來搭訕的師兄,給一眾師兄師姐留下了高冷的刻板印象。
現在她也不太好意思恢復人身,跑去食堂跟他們一起排隊打飯。
反正現在這種狀態下可以吞食天地靈氣,也不怎么需要進食,所以她干脆就不吃飯了。
什么時候饞了再說吧,島上的小動物不能碰,誰知道是不是哪位師兄師姐養的寵物,或者就是師兄師姐…
讓王云霄想辦法給老娘送外賣過來。
就在她裝作閉目養神,實則胡思亂想的時候,感覺到幾道氣息飛快接近過來。
其中一道氣息她十分熟悉。
徐長歌。
蓬萊仙院在她來之前,就已經有了一龍一鳳,既是形容詞,也是客觀描述。
大師姐徐長歌,聽名字就知道是自家老祖宗的血親姐妹。
以武入道,十八歲化龍。
不是預備役龍女或者冒牌麒麟這類東西,就是龍。
很細很長,四只爪子,有鱗有角,能行云布雨的那種龍。
目前兼職萬化御主座下首席神巫女,以一人之力鎮壓北海道諸妖。
兼職的意思就是掛個名,平時人不在,北海道那邊真遇上什么麻煩,還得由神社巫女燒香祭拜,隔空搖人。
從某種意義上…不用某種意義,就是貨真價實的地方守護神。
天空中一道金光閃過,季言帶著徐長歌與尹南落下,背后金色光翼緩緩消散。
大師兄季言,本名不叫季言,和楚絳一樣,是“神名”。
季言不是人,他的本體是一只鬼車。
鬼車,也叫九頭鳥,九頭蟲,是鳳凰的后裔。
季言來自湘州,本為兇獸,后來拜入岳麓書院,以圣人經義洗去一身兇煞之氣,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楚絳對這位大師兄了解不多,只是看他性情敦厚,為人古板方正,完全看不出來有什么兇獸的樣子。不過認識的同學都告訴她,千萬不要惹大師兄生氣。
大師姐看著不好說話,實際上還是挺講道理的。
大師兄看著脾氣很好,但是一旦把他惹急了,就算是師父的面子他也不會給半分。
至于尹南…
這位師兄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嘴欠,能活這么大還沒被人打死,應該是有幾分本事的。
“楚師妹。”
季言走到楚絳面前一丈之地,拱手道:“蕭師有命,五日之后會有一位小師妹從香江過來,暫時安置在你這邊,由尹師弟代為照顧,還請你不要介意。”
楚絳不解道:“這種事師兄你傳個信就行了,何必與大師姐親自前來?”
我還以為你們倆是找借口來教訓我…咳咳,切磋的呢。
季言無奈道:“尹師弟在背后嚼舌根,說了你一些不中聽的話,心中愧疚,不敢自己過來,專門拉上我倆。”
啊?他說啥了?
楚絳掐指一算,看清前因后果,心中罵了聲艸。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這人嘴真是欠啊,不過又不是當著自己面說的,老娘吃飽了撐的去聽墻角?
這種事很難避免,有些人總會抱有一種天真幻想,就是我把事情都做好了,讓人挑不出錯來,這樣別人就不會嫌棄我,不會指責我。
那是不可能的。
你又不是人民幣,憑什么讓所有人都喜歡你。
這話沒傳到楚絳耳朵里面,她自然是無所謂的,等以后什么時候聽到了,再給尹師兄穿小鞋也不遲。
不過反過來想,這也說明尹師兄確實是有點趨吉避兇的本事,正常人嘴賤說完就忘了,哪里還記得自己剛才噴過什么糞。
他這是說話沒過腦子,結果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會招惹上極大的麻煩。
嗯,你說我小寡婦我不介意的啊,但可不要讓某些人聽到。
某些人脾氣可不是很好呢。
“尹師兄,我又沒有招惹過你,為何要編排我家夫君?”
尹南苦著臉連連拱手作揖:“是我嘴賤,還望師妹見諒,千萬不要與我一般見識。回頭我做了好吃的,送過來給師妹打打牙祭。”
“那倒不用,還是說說那位師妹的事情吧,她出了什么問題,為何一定要安排在我身邊。”
“蕭師并未細說,只說那位小師妹是九陰命格,身負惡毒詛咒,一旦出了差錯,就會化作紅衣厲鬼。”
喔,那倒是專業對口了。
楚絳點頭道:“我知道了,到時候直接送過來就好。”
尹南笑道:“我想師尊的意思,應該是借師妹的麒麟之身,鎮壓住那位小師妹的煞氣吧?”
你要這么想的話…也行。
楚絳并沒有反駁,她只是表演型人格,不是抬杠型人格。
她并沒有等待太久。
五天時間,對于她來說,也就是睡一覺的事情。
楚絳還是被一股子熟悉的味道給驚醒的。
睜開眼睛,就看到尹南手里拿著一個小鈴鐺,一邊搖著鈴鐺,一邊引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山路上走過來。
那是一個身穿著紅色碎花連衣裙的女孩,看年紀也就十一二歲左右的樣子,梳著兩個馬尾辮,頭上系著紅頭繩,手腕上綁著紅繩,腳踝上綁著紅繩…
楚絳都驚了,心說你們這是打哪兒淘換過來的這么一個極品小師妹?
她怎么可能轉化成紅衣厲鬼呢,紅衣厲鬼哪有她這么嚇人。
看她身上的紅繩,那至少是紅燈會的三位師姐聯手在她身上做的封印。
紅燈會十八長老,其中有三人早年間前往香江鎮壓地脈,楚絳并沒有見過她們本尊,但這絕對是紅燈會專有的封印手法沒錯。
紅燈會長老什么水平?
天門那六位還在修補黃泉呢。
四舍五入相當于這孩子身體里封印了半個黃泉。
尹師弟那鈴鐺也有說法,是趕尸人專用的法器。
與其說是領著這位小師妹來拜山門,倒不如說是趕著一具尸體過來鎮壓。
尹南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但腳步絲毫不敢加快,只感覺自己后脖頸涼颼颼的,但凡要是快走兩步,身后那位就會控制不住撲上來啃咬自己。
師父確實是有教無類沒錯,可也沒說要弄這么個邪性的玩意回來啊!
“楚…楚師妹?”
看到橫臥在石坪上的楚絳,他緊張的心情才稍微放松下來。
所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麒麟是消災解難的瑞獸,正好可以震懾住此等兇邪…
就在他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只見楚絳身后三條血色長尾突然暴漲,綻放出無邊兇煞之氣。一時間天昏地暗,陰風呼嘯,鬼哭狼嚎。
那跟在尹南身后面無表情的女孩,看到這一幕冥府地獄般景象,臉上方才露出幾分生氣,感覺就像是找到家一樣,自己主動邁步向前,朝著楚絳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楚絳長尾一掃,將女孩包裹其中,拖到自己身后。女孩只是輕微掙扎了兩下,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之后,便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天地異象悄然消失,只留下尹南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麒麟呢?
我山門里辣么大一只瑞獸麒麟呢?
這是個什么玩意兒?
不像是在陽間上班的啊,總不會是地藏王菩薩身邊的諦聽吧?
如果此時楚絳能察覺他心中所想,那肯定要表揚他一句,小伙子心思蠻靈活的,一下子就猜到點子上了。
楚絳的誕生,確實糅合了麒麟與諦聽的元素。
不過楚絳就是楚絳。
沒人規定山海經之外,不能有新的妖怪。
楚絳…
尹南還在瘋狂腦補。
楚絳,楚江?
這個名字到底是巧合,還是那個傳說中的地獄十殿閻羅之中,執掌第二殿大地獄的楚江王?
“尹師兄?”
“啊啊…啊?我在我在!”
尹南回過神來,趕緊擦了一把頭上冷汗:“楚師妹,你剛才說什么?”
“我是問你,這位師妹怎么稱呼,是何來歷?”
“我聽送她過來的那位道長說,她叫小蝶,身世十分凄慘,全家都死光了,又被壞人折磨成現在這個半人半鬼的樣子…”
“不是半人半鬼吧?”
楚絳心說我可連一點人氣兒都沒見到。
尹南點頭道:“師妹說的是,我看她肉身已經被陰氣嚴重侵蝕,若非自己命格同樣陰晦,怕是早就應該死了。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更像是…僵尸!”
“師父有沒有說過要你如何照顧?”
尹南攤手道:“師父沒說,不過按照我的理解,應該是想讓她多吸收一點陽氣,喚醒自身靈智吧。”
吸收陽氣也有不同的方法。
有跟男人在床上學習英語那種的。
有吃人肉吸人血那種的。
當然也有自己潛心修行,吸收天地靈氣之中的陽氣,驅散自身陰氣的法子。
最后一種就是尹南的理解。
此乃仙家正道。
這種級別的魔物,放在天門肯定是要收容起來,先觀察三個月再以觀后效的。
但在香江那邊,官方的力量沒有那么充實。
也不光是香江,這段時間整個東南部的治安狀況都不容樂觀。
伴隨著四海商會的回歸,各路海外的牛鬼蛇神也都聞風而動。
正經人跟著商會核心前往北方,吃肉喝湯。有那些不正經的,別有二心聽調不聽宣的,就會往南邊跑。
明國疆域那么大,總會有大總統的屠刀顧及不到的地方,可以讓這些家伙茍延殘喘。
楚絳在心中順著因果線看了一眼,忍不住感嘆了一聲真是城會玩。
這孩子背后的事兒,可是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當然對于楚絳來說,也不算什么,再復雜,你還能有我家里情況復雜?
尹南嘆氣道:“如此殘忍手段,可不是一般的邪魔外道,也不知道暗地里害了多少條性命,現在有沒有落網歸案。”
“尹師弟,你送這孩子到我這里,就算是沾了她的因果,日后免不了要陪她回一趟香江的。”
看眼前這位嘴賤師兄傻不拉幾的,似乎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楚絳忍不住開口提醒。
我可以不沾,但你沒有我這個本事啊。
尹南聞言一愣:“楚師妹的意思是,要我來接這個因果?”
“不是要你接…”
“還有這種好事?”
你特么…算了。
看他這副喜不自勝的樣子,楚絳心想咱倆非親非故,我提醒一句已經是仁至義盡。
日后你要是去香江被人揍成死狗,可不要報本師妹的名號,讓我跟著你一起丟臉。
身后藏在尾巴里面的女孩動了動,似乎是聽到了聲音,翻個身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