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自去歲八月以來就一直少雨。
整個三晉之地,因而干旱到許多地方的樹葉,都枯焦如火燎過一般。
元展成等山西官員也仿佛被火燎過一般,而各個都垂頭喪氣起來。
“你們把印都交了吧。”
但劉統勛沒有因此就安慰他們,只云淡風輕地這么吩咐著。
元展成等山西官員卻都無動于衷。
他們似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而劉統勛的語氣開始變得嚴厲:“要本官說第二遍嗎?”
元展成等,這才不情不愿地把印從衣襟里取了出來,而交給了候補的官員們,且各個臉色黑的,似乎能搓出二兩黑灰來。
而候補的官員們,在拿到官印皆難掩喜色,有的更是忍不住在拿到印后,就摩挲起手里的官印來。
畢竟,有印就意味著有權,意味著可以給皇帝上密奏,上達天聽,讓皇帝知道自己。
這是很難得的機會。
因為全國那么多人,但能讓皇帝記住的機會可不多。
而能夠跟皇帝直接對話的,無疑更容易被皇帝記住。
被皇帝記住就意味著權力和富貴。
所以,這些候補官員在拿到官印,簡直就跟初當人父時抱著自己新出生的孩子一樣高興。
名利自不必說。
再有,被人叫一聲老公祖大人的滋味,也足以讓人精神通泰到返老還童的感覺。
與此同時,他們在看向原任山西諸官員的時候,則不由得投去一絲不善的目光來。
仿佛他們在暗自下定決心,要想辦法讓這些人永遠都沒有機會再官復原職。
“雖然停了你們的職,但省里火耗銀的虧空既然是你們造成的,還是得你們自己還,不要指望著本官會因此讓你們的繼任者替你們還。”
劉統勛緊接著說的另外一番話,也就讓這些拿到候補官員們更加高興,知道這意味著可以不用先為前任擦屁股,而能夠先認真做自己的事,而巡撫也支持他們痛打落水狗。
而他們很多都是曾經在京師和地方做過官的,只是因為關系背景不夠硬或科甲成績不夠好而仕途上不怎么進步而已,自然也知道為前任擦屁股會有多累。
元展成等原任官員自然是萬分難受。
無論如何,他們現在是權沒有了,債務卻還在。
這對于他們而言,屬于雙重打擊了。
為此。
元展成忍不住抽著嘴角,而含淚問著劉統勛:“中丞非得逼死我們嗎?”
劉統勛坐到了一張官帽椅上,摸了摸額頭,而笑著問:“你們逼捐逼死的百姓還少嗎?就你們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不是命?”
“如果你們真敢先以死謝罪,而不必還希圖皇恩特赦,其實還算你們有點廉恥之心,我劉某還敬你們是一條好漢。”
劉統勛繼續說了幾句。
元展成等當場成了綠臉。
最后,這些山西原任官員也只能無奈離開。
劉統勛在這些官員離開后,就給弘歷上了一道奏折,奏明了自己已試著讓候補官全部代替了犯罪的現任官,而停了這些現任官的官職。
弘歷在收到劉統勛的奏折后,就一邊批復一邊對軍機處大臣吩咐說:“準劉統勛所為,停職者皆先逮拿京師待罪!”
“嗻!”
而接著,弘歷就滿意地笑了笑,心想,這個劉統勛到底是個積極做事的,讓他試行候補官制度,就真的認真試行起來。
不過,弘歷想到自己現在開展的很多新政也有不少非常違背官僚集團的意愿,自然也還是需要多備一些候補官,以避免臨時需要處置大批官員,不能做到及時替代。
同時!
先準備多一些候補官,也算是給許多新任官上了緊箍咒,逼其不得不老實些。
為此,弘歷也就對鄂爾泰和張廷玉等軍機大臣吩咐說:“雖然,候補官制度才在山西開始試行,但吏部這邊還是要先多增加一批候補官,以作推廣全國之用;不能讓那些結幫拉派的官員覺得,朝廷非得需要他們一群祿蠹蟲豸不可!”
弘歷這話說的不可謂不嚴厲。
但他所言的也的確是眼下官僚內部的普遍情況。
為了茍安與方便害民,官僚們總是喜歡抱團對抗皇帝意志。
對于官僚自己而言,說好聽點,是要和光同塵,說不好聽點就是,只有拉著大家一起下水,才好一起放心大膽的過欺負百姓的日子。
他們甚至更希望皇帝和光同塵,拉皇帝一起下水。
歷史上,乾隆在前期勵精圖治,在后期就被官僚們一起拉下了水。
而且,歷史上的乾隆在后期同流合污不說,還為了能夠一起腐敗,還帶頭踐踏自己的皇權秩序,大開捐納不說,還整了個議罪銀制度。
這讓官員們更加放心大膽的做起傷害民眾的事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固然不排除個別官僚很多都懷有救國救民的抱負、具備謹慎小心的特質。
但,官僚集團這個整體,的確是趨向于保守茍安與頑固反動的,而且總是本能地在趨向于讓百姓更苦一苦,讓自己更輕松一些的路徑在走的。
弘歷自己作為皇帝,也本能地想更輕松一些,不早起,不去費腦筋地思考如何讓天下更好,不去看那紛繁復雜的奏事內容,更不去擔太多的責,做太多的決定,而免得因為決策出錯怕人在背后笑話,以及去承受那種失敗所帶來的痛苦感。
可上輩子,他被普及的國民教育,讓他沒辦法安然高臥于西方入侵前夕的乾隆朝。
但是,他勤政圖治的緣由,卻是不好道于人知道。
他只能打著為了大清社稷永存的名義,打著不想讓天下人失望的名義。
官僚集團自然沒有這個緣由,他們看不到一百多年后的中國情況,他們即便有時候會預測一下大清的未來,也只會覺得大清滅亡也不過是一個朝代的更迭而已。
甚至,對已經厭惡大清這種制度的許多官僚而言,還巴不得這一天早點到來,而能夠出現一個與士大夫治天下的新王朝。
所以,官僚集團部不擔憂將來的事。
特別是眼下外無大患、內無大憂的太平盛世之時,官僚集團本身就更加趨向于讓自己利益最大化,更多官僚自己也會趨向于享樂,同時為了享樂讓自己利益最大化,而對未來充滿樂觀,對風險缺乏警惕。
沒錯!
在官僚集團眼里,眼下的確已經是太平盛世。
盡管,庶民階層中,很多還是吃不飽穿不暖,每年冬天,即便京師,也還是會凍死許多人。
但這對官僚集團而言,自然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所以,弘歷下旨擴建驛站馬路這事,到地方被地方官員們執行時,還是走了樣子,變成了害民之事。
即便弘歷給足了銀子,而大清也推行了攤丁入畝的政策,徭役已經在事實上取消。
畢竟,代表徭役的人頭稅,也就是丁賦,已經平攤到了土地上。
但在許多州縣,官僚還是在趁機大肆強征百姓去服役擴建驛馬路。
上面撥的銀子,似乎沒有撥下來。
河南衛輝。
衛輝知府徐石麟就強令轄區各縣強征民夫擴建驛站馬路,致使衛輝一帶民怨沸騰,逃人無數。
“啊!”
“叫你們逃,這是乾隆朝第一件大工程,誰敢壞這件事,就是在造大清的反,就當打死勿論!”
新鄉知縣侯士鑒便因此在縣衙對著因要逃走而被抓回來的民夫訓飭了一番,且先下令當堂杖罰起這些逃役民夫來。
這些民夫有的慘叫不已,有的則咬牙怒瞪著侯士鑒,似乎想跟侯士鑒拼命。
侯士鑒只是冷笑,端起茶來。
“府臺大老爺駕到!”
但這時,外面傳來咚的一聲鑼響,接著就有人高喊了一聲。
侯士鑒聽后忙讓人停了刑,而立即去跪接了徐石麟。
徐石麟來后只對他說道:“我不放心,只好親自來給你說,京師傳來消息,恂郡王要來監管擴建驛站馬路的事,這幾天打殺人命的事別做的那么明顯,抓來的逃人關進班房,不要關進牢房,讓其瘐斃為妥。”
“嗻!”
侯士鑒拱手頓首的答應著就挺胸吐槽說:“又要派宗室,陛下還真是寧放心宗室也不放心我們這些臣子。”
“說這些做什么!”
徐石麟沒好氣地喝道。
侯士鑒只得拱手低頭:“嗻!”
接著,他就先進了大堂,說道:“不管怎樣,這種事,是上面的人該操心的事,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著,他恂郡王要是愿意和光同塵,那我們就繼續這樣做,如果他不愿意,上面也自會把路餉款給你們撥下來,你們只需聽命行事即可。”
“下官明白!”
而彼時,老十四已到了河南彰德府境內,跟在他身邊多年且提前進了彰德府衙與當地官府接洽的老太監任昌,也在這時來迎接了他,且笑著說:“主子,河南諸官皆已到府城等著迎接主子呢。”
老十四見他神情愉悅,也就走到他面前來,盛氣凌人地問:“你可收了他們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