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說后就去了勤政親賢殿準備參加議政。
馬爾賽因是議政大臣兼辦大學士事,也跟了來。
而弘歷也因為議政王大臣,早已在這里同老十三允祥、議政大臣馬齊一起等著見雍正。
雍正來后就也先問起這些議政王大臣來:“許多旗人為尹泰、傅德來園子外請命的事,都在來的時候看見了吧?”
“看見了。”
允祥先回了一句。
雍正點了點頭:“朕已經下旨,既然這兩人已經蠱惑人心至此,那就不必再會審,直接處斬!你們以為如何?”
雍正這話一落,允祿和允禮都看向了允祥。
弘歷只微微抿嘴,也等著十三叔先開口。
但誰知,馬爾賽這時先開了口:“主子圣明!越是有很多人給這兩人請命,就越是說明這兩人有多該殺!”
同為議政王大臣的隆科多悄悄白了馬爾賽一眼。
因為,他正要附和,誰知馬爾賽倒搶了先。
這段時間,隆科多一直專心于負責八旗危房改造與外城新宅建造工程,倒是很少參與朝堂上的事。
不過,這也使得他雖然錢從中撈了不少,卻有種遠離權力核心,而漸漸被雍正忽略的感覺,也就想多抓住幾次機會在雍正面前露露臉。
他倒不是很在意雍正看不看重他,他在意的是,他要是不多在朝堂上多露幾次臉,弘歷這位將來的大清之主可能也會漸漸忘了他隆科多。
所以,隆科多對馬爾賽的搶先很不滿。
但在馬爾賽搶先后,允祥才開了口說:“四哥,以臣弟愚見,由此也足以見尹泰和傅德兩人在我大清旗籍儒生中的地位,尤其是尹泰,作為年過古稀的耆老宿儒,可謂我旗人中難得的儒林泰斗,在天下漢人士大夫中也很有地位。”
“十三弟,連你也要繼續反對朕嗎?”
雍正這時沉聲問了一句。
允祥道:“臣弟受四哥皇恩之重,遠超諸王,故最不應該對四哥說違心之言,還請四哥明鑒!”
馬齊這時見老十三都開口為尹泰說話,倒也一咬牙,出列道:“奴才馬齊亦贊同怡親王所言,尹泰和傅德皆是我旗人中難得的宿德大儒,而我旗人本就難見治經習儒之俊才,如今卻要因兩人一次擾亂不涉及機務的朝政,就要處斬,確實不足以彰顯主子仁慈,還請萬歲爺明鑒!”
弘歷在這時也看了馬齊一眼,而不禁暗自詫異。
他也不知道,馬齊是知道老十三在跟雍正唱雙簧,還是在見老十三都為尹泰說話后,也就跟著附和,決定不再沉默,而為整個官僚階層說一份話,阻止雍正繼續刻薄無情的對待天下官僚。
“老貨,別以為你富察家成了朕的兒女親家,朕就不敢對你怎么樣!”
雍正拍案而起,抬手訓飭起馬齊來。
馬齊則直接跪下:“奴才從沒有想過要仗著如今是主子的兒女親家,就敢胡作非為,奴才也只是一片赤誠之心,而請主子為我大清八旗保存讀書之風氣。”
“主子真要治罪于奴才,奴才也愿意領罪,他尹泰敢以古稀之命換傅德的命,奴才也敢以自己的古稀之命換他們兩人的命!”
“奴才只是想問主子,我八旗子弟還要不要學儒家圣人之道,還要不要鼓勵八旗子弟學漢學?”
馬齊的詢問,讓弘歷聽明白了一些,知道馬齊可能也的確對雍正要對尹泰、傅德這樣的滿洲儒臣也不手軟而不能接受,而覺得雍正這樣做會阻止旗人漢化。
雍正這時注意到了弘歷在觀察馬齊,也就問著弘歷:“弘歷,你說,馬齊所言對不對?”
“回阿瑪,兒臣覺得不對。”
弘歷這話一出,讓雍正、老十三、馬齊等議政王和議政大臣皆倍感驚愕。
“為何覺得不對,你是怕反對朕?”
“可你現在是議政王,不只是朕的皇四子,別讓朕對你失望!”
雍正沉聲說道。
弘歷忙拱手道:“兒臣不是不敢反對阿瑪,而是覺得,旗人學儒禮、習漢學,不是不該鼓勵,而是要優學、有次序的學,有主見的學,讓覺悟高的去帶動覺悟低的學,要學得能在治國安邦的理念上達成共識。”
“不該把漢人士大夫曲解圣人的偽學也學得奉為圭臬,更不該把漢學中真正的精華棄如敝履。”
“所以,這就需要朝廷有識之士列個大綱或者清單,讓旗人雖然漢化,但不至于漢化得反而不如以前忠勇!”
弘歷這話就一個意思,執政層得達成一致,在旗人漢化教育方面,需要嚴格整頓,統一意識,加強文科學習上的管控。
而雍正聽后,看向了在場的議政王大臣們。
這些議政王大臣們面色各異。
可弘歷這時又再次言道:“但兒臣覺得,尹泰和傅德即便學的不對,做了有悖國法朝綱的事,但到底是旗人,自然是能恕則恕,特別是尹泰,他雖冥頑不化,把兒臣勸誡他的話也當耳旁風,但到底是我八旗少有的宿儒,留其性命,的確更利于推崇儒學,以明朝廷諄諄教化之道!”
“你哪里知道這里面的厲害!真要是因為學問大,名望高,就能以文犯禁,那朝綱國法還有何存在的意義?”
“而你剛才既言,受漢學不能越受越不再忠誠,那學歪了的人就不能再留,以免遺禍無窮!”
雍正則在這時,用一種很嚴厲的口吻教育著弘歷。
“兒臣謹領圣訓!”
弘歷也就故作識趣的退回到班位。
雍正心里卻是很滿意的,因為弘歷剛才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自然不能因為對士權的忌憚就真的阻止八旗滿人去漢化,去接受儒家教育。
無論如何,儒家教育更多的是利于皇權的加強的,也適合作為眼下大清王朝的官方思想的,真要徹底拒絕漢化,那也會威脅統治根基的。
同時,弘歷的表現,也真的符合他對儲君的所有預期。
于是,雍正下定了決心,在這時力排眾議道:“所以,此事不必再議,尹泰、傅德必須一并斬首,請命者皆以朋黨論!”
“嗻!”
議政王大臣們應了一聲。
但在接下來,他們很快就發現,圓明園外,已跪了更多的八旗旗人,蔓延成片。
弘歷和其他議政王大臣們都沒有多言,皆各自回了自己的住處。
但到了正午,臨時回京的弘皙突然來見了弘歷。
弘歷為此問道:“堂兄何事?”
“是十三叔來見我的,圓明園外,為尹泰他們求情的旗人更多了!不下千人,連尹繼善也去了,表示愿意代自己阿瑪領罪!”
“弘歷,你還是應該也跟著去,畢竟你將來是很可能要登大位的!”
“皇父要鐵腕治國,不顧旗人們的感受,但你得顧啊!”
弘皙很是焦急的對弘歷說道。
弘歷故作驚駭:“竟然這么多了。”
接著,弘歷就對弘皙拱手作揖:“多謝堂兄告知,我這就去!”
“我與你一起去!”
弘皙這時跟著說了一句。
弘歷故作愕然問道:“堂兄不怕惹怒汗阿瑪嗎?”
“相比于惹怒汗阿瑪,我更在乎大清社稷,也更在乎能不能和你兄弟同心!”
弘皙很是鄭重的說道。
弘歷聽后,暗想若是歷史上的乾隆,在這個年紀,聽了弘皙這樣貼心的話,只怕要感動的不行。
但他不一樣,知道了歷史,所以只覺得弘皙的茶藝似乎跟自己有的一拼。
不過,弘歷還是露出了一臉感動之色,笑了笑:“有堂兄在,我相信汗阿瑪是愿意對尹泰他們網開一面的!”
于是,弘歷就和弘皙來了圓明園外。
此時,圓明園外的確已經跪了許多八旗貴族出身的旗人。
這些旗人見弘歷和弘皙來后,自然是興奮不已,而各個面露激動之色,有的甚至還因此當場落淚。
“四爺來了!”
“有四爺在,我們就更有底了,主子想必也會因此更加愿意開恩的!”
“是啊,我大清還有希望!”
弘歷看著這些一臉感動且仿佛忠心無比的請命者,只是笑著頷首,且主動從他們讓出的空隙走到了前面去,與弘皙一起跪了下來。
弘歷看了看圓明園的朱紅色帶金釘的正門,也看了看四周羅列的上三旗甲兵,隨后才瞥了瞥身側身后同跪在這里的請命者,心里也開始打鼓,心想這么多旗人來請命,雍正一個人還能堅持嗎?
但讓弘歷更不安的是,隨著他這位未來儲君也還是不顧雍正的告誡來請命,許多朝官也因此放心大膽的來請命了,而表現出自己真正的立場。
甚至不多時,議政王大臣們都趕了來。
仿佛,真的只有雍正一個人在對抗所有的八旗貴族官僚。
這次,包括他最親密的戰友——十三、十六、十七這些人,乃至他的兒子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尹泰和傅德也在這一天,通過步軍統領衙門內同情他們的八旗官員知道了這事。
“四爺,怡親王、莊親王、果親王、理親王還有諸位閣老、尚書,都來為兩位先生求情了!”
“主子這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行激烈之事的!”
這八旗官員說后就因為表示自己也要去請命,便離開了步軍統領衙門。
而尹泰和傅德也就在送了這人離開后,就相視一笑,而笑容中透露者得意和從容。
為此,傅德先開口道:“早該有這一幕了,我大清君主即便不能與天下所有士人共治天下,也當與旗人中的士林君子共治才合乎圣人之道!”
“是呀,四爺總算選擇了站在我們這邊,愿意為我滿人更加王化而爭!”
“這么多王公大臣和八旗儒士為我們說話,主子想來不至于還要寬恕我們!”
“而我們雖經此一劫,但將來當能看見一個更加崇儒重禮的治世!”
尹泰附和起來,且也似乎篤定了自己不會死,而暢想起未來。
傅德則也在這時問道:“對了,徐氏,你打算怎么處理?”
“此乃主子任性亂禮之舉!我們做奴才的,還能怎么著?只能為主子消弭再任性的隱患。”
尹泰笑了笑。
“我已囑咐拙荊,趁其得病時,讓其離世,省得主子繼續任性亂禮!”
接著,尹泰又低聲道。
傅德頷首:“此乃高明之舉,讓徐氏多病,神不知鬼不覺,會少很多麻煩,還能讓令郎提前丁憂,免受新政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