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
明明用盡了所有的智慧好不容易打贏了這場戰爭。
明明馬上就能功成身退,在榮耀和歡呼中重返帝國的我。
如今,居然要因為這種可笑的失誤,而徹底葬送在這幽暗的海底?!
這種事情,這種該死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答應啊,混蛋!”
感受著肺部傳來的仿佛撕裂般的刺痛感,約翰當即怒目圓睜,心頭厲聲怒吼道。
隨后他強壓下因為海水包裹,而不受控制想要掙扎的沖動。
接著用盡全力蜷縮起自己的身體,在將自己的身體調整到重心向下后,他同時將唯一能夠動用的右手,利用雙腿的膝蓋緊緊夾住。
最后在揚起頭,確認了上方微光浮動的海面正在自己視野內后,他便毫不猶豫地通過掌心的魔法回路,朝著下方的深海釋放了出去。
“嗖!”
由魔力之風化作的推力,將約翰整個人迅速地朝著天空抬去。
盡管流動的海水不斷侵入雙眼,讓約翰的淚腺下意識地開始向外涌出眼淚,導致他的視野不受控制地變得有些模糊。
但看著越來越近的海平面,他的心頭卻充滿了希冀和興奮。
對,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只要突破海面的話,只要能夠抵達海面的話。
那么,自己就能成功…
“嗡!”
就在約翰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試圖利用阿Q精神讓自己成功完成逃生時。
下一秒,伴隨著右手掌心術式回路所傳來的顫動,約翰當即發現了一個讓他絕望的事實。
可能是先前這幅軀體的本能,通過施展神秘術式,成功幫助自己躲過了必殺一擊,但卻消耗了體內太多魔力的緣故。
他本就不多的魔力量,也在這連番的推動下,于此刻徹底見底。
而這也就意味著…
“我死定了!”
“咕嚕!”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約翰原本因為自我洗腦而勉強維持的求生意志徹底被擊敗。
當興奮褪去,強烈的窒息感便再度席卷大腦。
讓約翰開始不受控制地瞪大自己的雙眼,口中也在不斷向外冒出大量的氣泡。
恍惚的視野和那明明近在咫尺,看起來卻又仿佛和星空一般遙遠的,名為希望的,正在陽光照耀下浮動著光輝的海平面。
此時卻仿佛化作了有著具體意識般的存在,以俯瞰的姿態嘲笑著這名凡人的弱小。
也仿佛是在嘲笑著,這個擅長工于心計,最終卻即將在自己最為得意的心計上倒下的,來自異世界,以及被巴米爾神系眾神推選出來的危險棋子。
讓那些對這名神選者寄予厚望的異神們,以及糾纏在對方身上的厄運,以這種無力的姿態,見證這場棋局迎來最終的敗筆。
同樣也讓身為凡人和棋子的對方,迎來此生都無法逃避的,那個名為死亡的歸宿。
幽暗,沉寂,窒息。
這是約翰此時所能感受到的全部情緒。
看著因為推力消失,而不受控制朝著深處繼續跌落,在視野內逐漸變得遙遠的海平面。
約翰的瞳孔卻在此刻逐漸變得渙散起來。
視野內幽暗的深海,此刻卻逐漸開始變得模糊,大量陌生的記憶片段,開始從他眼前浮現。
但和以往初次踏入世界接受記憶時的第三人稱視角不同,而是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將其完全呈現在他面前,甚至可以讓他感受到在那段記憶中,這幅所呈現出的全部的情感和心理活動。
此刻,他仿佛從一名玩家徹底化作人類,也好像從異世界的靈魂,成為了一名始終棲息在這具內的第二個存在。
在以從未體驗過的方式,頭一次觀體驗,那個名為約翰·馬斯洛的自己,所經歷過的一切。
平靜而溫馨的童年被突如其來的戰爭打亂,同年,為了代替養父被強制抓去服兵役,而選擇易容成男性。
在和約翰一家人告別后,就此成為了前線士兵,最終傳來戰死信息的‘薩曼莎·安·施拜爾’的義姐。
以及在薩曼莎戰死的兩個月后,因為戰爭而被奸商無底線哄抬的物價。
導致父親不得不選擇從事礦工,最終因為礦難而死。
但作為礦場主的貴族,卻只給了100萬布朗的賠償金。
而這份賠償金,在當時的物價飛漲的狀態下,只能購買兩枚口感又干又硬,且帶著一股仿佛壞掉的酸味的黑面包。
甚至,如果不是當天就將其換取的話,到了第二天的時候,這些錢卻只能購買一個半的黑面包。
而在這種無奈下,記憶中的母親只好賣掉全部家產,嘗試帶著幼小的自己逃離這處動蕩不安的布朗王國,打算前往雖然同樣暴政,但卻相對安穩的帝國謀生。
但買好的船票卻被盜賊偷走,同時還偷走了他們僅剩的財產。
絕望之下的母親本打算帶著自己一同跳海自盡,但最終在聽到教堂的鐘聲后才猛然驚醒,旋即便抱著麻木的自己失聲痛哭。
最終帶著年僅五歲的約翰前往了又臟又亂的貧民窟,開始不眠不休地去做一切能做的工作。
但勤勞卻并沒有給這個可憐的婦人帶來任何命運的轉機,更何況當年的布朗王國正值王權交替,無數政客都試圖在這場皇儲空虛的竊國際遇中分一杯羹,完全無心在意下層人民的死活。
于是在以精明和奸詐著稱的尤利爾人商會的趁機運作,導致的物價飛速飆升下,最終,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已經瘦到皮包骨頭的母親在微弱地呼喊過約翰的名字,緊握著約翰的雙手,說出讓約翰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的遺言后。
便在約翰模糊的目光中,溘然長逝。
而后續,便是約翰被人販子來回倒賣,最終因為黑發黑瞳的血脈,而被前來收集實驗體的帝國編外研究員購買,并連同其余的實驗體一同被關在籠子里送往帝國禁忌實驗室,接受特殊改造的經歷。
以往,對于約翰·馬斯洛的這段充滿厄運的童年記憶,約翰看到的并沒有這么全面,而是仿佛被按下了快進鍵一般,只在關鍵的節點中有著大致的印象。
在這種倍速式觀看的劇情,再加上始終自認為自己只是個局外人的約翰。
對于原身的這些記憶,以往,他只能感受到同情和無奈。
但在如今即將死亡前,以第一人稱的視角,真正去感受這份來自約翰·馬斯洛的真實記憶后,他除了感同身受外。
還從這個記憶中只有五歲的自己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憎恨。
對于大發國難財的尤利爾奸商的憎恨。
對于盟軍強制征兵導致從小長大的義姐死于戰場,最終連骨灰都沒能回家的憎恨。
對于試圖奪權的外族在陰謀下,導致布朗王國動蕩不安,無數平民因為他們的陰謀而死于荒野的,那群政客們的憎恨!
這股憎恨的情緒之濃烈,即使如今哪怕快要窒息而亡,也讓約翰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都在不自覺地開始為之顫抖。
黑色的雙眸甚至都開始朝著詭異的血色而轉化。
仿佛來自血脈中,那從未依附于任何外物或神賜之力,而是真正屬于他自身的力量。
也在靈魂與記憶的初步融合后,開始試圖真正地從這個世界上開始顯現出來。
然而就在約翰的雙眼開始逐漸被改造的時刻,仿佛被此時意識寄居在深海的偉大存在察覺,也仿佛是厄運的詛咒。
下一秒,遠處一條正在游動的虎鯨,卻在這一刻突兀地煽動了自己的尾鰭。
帶動的激流開始迅速朝著身軀不自覺抽搐起來的約翰迅速奔涌,而后將他整個人從詭異的站立姿態卷動成匍匐狀。
仿佛某種儀式被迫中斷,恍惚間,約翰隱約從耳畔聽到了一聲憤怒的嘶吼,以及心頭莫名涌現出來的悲愴情緒。
其情感之濃烈,竟讓約翰也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臟在抽痛。
同時整個人下意識地張開嘴巴向外嘔出了一口潰散的血水。
“噗!”
團狀的血水在海水的攪動下迅速化作血霧潰散開來,仿佛產生了聯動反應,這道濃郁的血腥味瞬間引來了無數深海掠食者的目光,開始自發,或者在某股力量的控制下,化作一道道疾馳的黑影。
開始朝著約翰所在的位置飛速游動,并紛紛亮出了自己猙獰的獠牙。
通過它們兇惡的目光,以及齒尖懸掛著的獵物的碎肉來看。
倘若這些怪物抵達約翰所在的位置。
恐怕用不了三秒,它們便可以將約翰徹底分食殆盡,甚至不會留下一絲殘渣!
再加上約翰此時本就由于缺氧而失去了行動能力,自身的魔力也同樣徹底耗盡。
一切,看起來已然徹底成為了死局。
就連約翰本人,也認為自己這次的人生,也會就此于深海中徹底落幕。
黑色的瞳孔也開始逐漸變得黯淡無光起來。
然而不知是否極泰來,還是厄運始終與幸運互相纏繞的緣故。
就在約翰即將因為窒息而徹底死亡的前一秒,他卻在恍惚中看到一個身影,正裹挾著大量的氣泡,同時以令人驚嘆地速度朝著他飛速前進。
在宛如閃電般突破了距離束縛的同時,還向外帶出了大量藍色宛如絲帶般的輝光。
仿佛一位能夠操控水流的女神,在轉瞬間,便激射出了無數絢麗的水柱,將那些試圖來襲的魔獸盡數擊斃。
旋即在這讓人炫目的耀眼光輝中,對方最終抵達了他的身前。
接著在約翰恍惚的目光下,這名留著齊耳短發,但面容卻有些模糊不清的身影,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面龐,接著毫不猶豫地吻了過來。
“令人安心的感覺,就像母親的懷抱一樣。”
感受著唇邊傳來的柔軟的觸感,以及那不斷被對方渡給自己的氣息,還有心頭那股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安心感。
約翰腦海中變下意識地萌發出了這個念頭。
隨后也不知是已經撐到了極限,還是對方帶給他的安全感讓他下意識忽略了周圍可能存在的一切危險。
在對方焦慮的目光下,約翰不受控制地合上了自己的雙眼,嘴角也緩緩勾勒出一抹平和的微笑。
旋即便在奮力抱著自己朝著海面沖去,但被大量氣泡遮蓋面容的,這道身影那滿是焦急的目光下,沉沉睡了過去。
“咕嚕!”
“安,你怎么突然停下了?是把什么東西給落在營地里了嗎?”
北部戰線,劍圣伊蓮娜率領的鋼鐵戰團內,看著身旁莫名愣在原地的好友,一名留著綠色長發的女上校眼中不由得閃過一抹疑惑之色。
“艾薇爾,剛剛,我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心慌,仿佛我好像失去了某個很重要的東西一樣。”
留著一頭紫色碎發,穿著黑色緊身衣,外邊套著一件灰色金屬輕鎧,背后背著一柄八十公分寬,規格幾乎可以稱之為駭人的重劍。
身高兩米,渾身肌肉虬結,但卻又詭異地不失女性美感的安·施拜爾,此時正皺緊了自己的眉頭,目光里滿是疑惑。
“?什么意思?”
艾薇爾有些納悶地看著身旁的老友,表情滿是疑惑。
“算了,沒什么,大概,是錯覺吧。”
安搖了搖頭,強行將心頭的不適感拋在腦后,轉而朝著一臉好奇凝視著自己的戰友催促道:
“走吧,伊蓮娜大人不是說要展開下一步的軍事作戰會議了么,畢竟是聯合作戰,作為伊蓮娜大人的左右副手,如果我們遲到了的話,很可能被那幫布朗王國的家伙給看輕了的。”
“你還好意思說我,明明遲到都怪你好吧,要不是你剛剛發現裝著家人照片的懷表丟了,非要發了瘋似得返回戰場把它找回來的話,咱們現在早就到指揮營帳了好吧!”
艾薇爾一臉無語地吐槽道,看著身旁正一邊撓著后腦勺傻笑跟自己抱歉,一邊看著手中存放著照片的懷表,臉上露出讓人羨慕的幸福笑容的好友。
旋即,仿佛想起了什么,艾薇爾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個壞壞的笑容,接著便湊到了這位相識了整整十二年的好友身邊,語氣玩味地打趣道:
“對了,安,我記得,你好像跟我說你有個弟弟來著,回頭等這次戰斗結束,不如你把你弟弟介紹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如何?”
“畢竟,我家里催我結婚也不是一兩次了,而且對于我的人品,我想你…”
然而沒等艾薇爾把話說完,下一秒,她卻聽到了一道讓她頭皮發麻的警告聲:
“艾薇爾,你是想死嗎?”
安面無表情地凝視著身旁的好友,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艾薇爾這位超位魔法使也要忍不住感到戰栗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