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身份，你睡起來會更享受呢？”
話音落下，連沈云容自己都被這過于直白甚至粗鄙的措辭驚住了。
臉頰上剛剛褪去些許的紅潮，再次洶涌襲來。
她下意識抿緊嘴唇，望向周明遠。
男人顯然也沒料到，她會突然拋出這樣一個問題。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迎向她的目光，一寸寸掠過她強自鎮定的眉眼，微顫的睫毛，以及緩緩挺直的玲瓏曲線。
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于，周明遠伸出手。
沒有擁抱，而是用指尖輕輕拂過沈云容滾燙的臉頰。
“容容，你這個問題.”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匯。
“干嘛要給自己下定義？”
“我享受的.”
男人聲音壓低，語速放緩，每個字都敲打在沈云容的心上。
“是此時此刻在我懷里的，活色生香會害羞也會咬人的容容。”
“至于你頭頂上是戴著公務員的帽子，還是解憂傳媒的工牌”
周明遠微微傾身，靠近沈云容，氣息拂過她的耳垂。
“那只是衣服而已，而我更喜歡你不穿衣服的樣子。”
這話聽起來有些輕佻。
卻又莫名其妙化解了幾秒前近乎尖銳的對峙。
前世作為當紅律師，周明遠不知道開過多少次庭，直面過多少位傾向性十足的法官，以及直播間多少個令人難堪甚至下不了臺的送命題。
成名背后，可不僅僅是如履薄冰。
他當然有著極其夸張的反應。
這次也是一樣。
男人四兩撥千斤，將一個關于身份價值與選擇的沉重問題，巧妙扭曲成了一個關于肉體吸引與當下情欲的曖昧答案。
“.嗯。”
沈云容垂下眸子，沒有再追問，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不算答案的答案。
周明遠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
“好啦，別想這些，把禮物裝起來，省得等下找不到了。”
他直起身，恢復了剛剛懶洋洋的姿態。
“喜歡嗎？”
“喜歡。”
沈云容眨了眨眼睛，補充道：“沒想到你還有點走心。”
“哈哈哈哈哈”
周明遠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灌了一大口氣泡水，又將話題拉回了輕松的氛圍。
“只有我自己走心嘛？”
這其實是另外一種試探。
男人帶著一絲戲謔的期待，目光落在沈云容身上，等待著對方回應。
“呃其實給你的圣誕禮物，我早就準備好了。”
沈云容支支吾吾道。
“給我看看呀？”
周明遠一副十分驚喜的樣子。
當然他也確實有些訝異。
相比100會給他準備禮物的鐘雨筠，還有小迷糊沒控制好時間的杜佳諾而言，這位身體親密但關系還在發展階段的大姐姐，他并沒有抱太大的預期。
沈云容張了張嘴，感覺喉嚨有些發干。
她雙頰緋紅，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拿出來。
“但相比你的禮物我的不是很貴重。”
給周明遠買禮物，是一件足以讓人焦慮到失眠的任務。
因為他什么都不缺。
昂貴的奢侈品？
說實話，她攢上一兩個月工資也買不起。
他開的是百萬級別豪車，手腕上也不缺手表，自己又是MCN公司創始人，網上說男孩子喜歡的那些鼠標鍵盤電子產品，品牌方甚至會主動送上最新款過來試用。
所有能用金錢輕易衡量的東西，對他而言都失去了“禮物”的意義。
頂多算是日常補給。
他想要的東西，自己動動手指就能買到。
他不想要的東西，堆成山也入不了他的眼。
送什么才能既不顯得寒酸敷衍，又能真正觸達他的喜好，甚至.
能讓他記得住？
這種焦慮，在過去幾天里反復折磨著沈云容。
她還偷偷在網上搜索過“給男人送什么禮物”。
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門。
從兒戲般的手工烘焙，到需要特定關系的熱氣球旅行，無一適用。
甚至還有高贊回答說，把自己送上門去。
媽的，自己早就被吃干抹凈了好不好？
沈云容看著眼前這個氣定神閑的男人，欲言又止。
連剛剛收到的美容會員卡，此刻都像是一種無聲的壓力。
她會拿出什么樣對等的回禮，才不至于顯得太不相稱？
“不要緊，心意到了就行。”
周明遠肩膀聳了聳，嘴角輕輕勾起。
“心意啊”
沈云容靠在床頭軟墊上，目光放空，喃喃重復了一句，望著窗外江城的夜景。
霓虹閃爍，車流如織，這座繁華都市從不缺少物質堆砌的驚喜。
周明遠隨口說出的心意，其實和她早早想到了一起去。
金錢價值上，她無法與他比擬。
她能送的，他必定能買到更好更貴的。
那么，只剩下心意，獨一無二的心意。
可心意又該如何具象化？
感謝？
感謝他工作上的提點，生活上的“照顧”？
那就不叫感謝了，摻雜了太多難以厘清的東西。
想到方才，沈云容的臉頰又悄然暈染開緋紅。
身體的記憶是如此鮮明。
水流的沖擊，玻璃的微涼，他手掌的力量和唇舌的糾纏 一種戰栗般的酥麻，沿著脊椎悄然爬升。
她知道，自己早就變了。
最初那種被冒犯，被逼迫的羞憤與惶恐，不知何時起，竟悄然變成了另外一種感覺。
他的強勢，他的反差，他的不容拒絕，剝開了她一層層用體面，規矩與冷靜包裹起來的硬殼。
露出內里陌生的柔軟與渴望。
她開始在周明遠的引領下，笨拙而羞怯地回應。
甚至開始享受。
享受肌膚相親的溫存，享受全然交付的失控感，享受打破一切規則后的自由與悸動。
這是一種危險的信號，偏偏帶著令人沉醉的魔力。
她似乎.正在一點點被折服。
不是屈服于他的財富或地位，而是折服于他所代表的那種強大，自信，不受束縛的生命力。
以及他所帶來的.
關于身體，關于欲望，關于親密關系的全新體驗。
沈云容思來想去，決定用圣誕禮物來告訴他自己的變化。
當然不能用言語，言語太過直白，也太過羞人。
她需要一種更含蓄，更深刻，唯有他們彼此能心領神會的方式。
要不就送這個吧？
回憶起周明遠在自己臥室偷偷翻書的動作，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
送他書。
不是那種商業巨著或成功學雞湯，而是一本能隱喻這種變化，探討親密欲望，探討解放與奉獻的書籍。
它應該像一把鑰匙，輕輕打開那扇通往她內心秘境的門，讓他窺見那里正在發生的一切。
看清心房內安靜又洶涌的革命。
但這個想法實踐起來，是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許多書籍要么過于學術艱澀，要么流于表面技巧，要么觀點極端。
她需要的是既具思想深度，又不失文學美感，能夠精準切中那些隱秘主題的著作。
它應該是一場優雅的暗示，一次心照不宣的共謀。
“好吧，你等一下。”
反正都要送出手的！
不管了！
沈云容深吸一口氣，甚至沒敢看對方的眼睛，起身走向自己的托特包，從里面拿出一個用深棕色牛皮紙簡單包裹的長方形物體，上面甚至連絲帶都沒有系。
看起來普普通通，平平無奇。
她拿著禮物，走回周明遠面前，像是交出一份不及格的考卷，臉頰燒得厲害。
“我看看”
周明遠挑了下眉，笑著看向她手中簡陋的牛皮紙包。
不得不說，在儀式感這一塊，大姐姐走的是務實路線。
換做是女大學生，一定會包的漂漂亮亮。
他接過那份輕飄飄的禮物，十指翻飛，拆開牛皮紙。
兩本書露了出來，在酒店房間暖黃色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獨特的質感。
“《內在體驗》，《知覺現象學》.”
周明遠目光掃過，用手指細細撫過封面的肌理，翻動內頁，感受紙張的觸感和厚度，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是”
他話說到一半，讓沈云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幾乎能想象出男人此刻內心的想法。
就這？
覺得敷衍？
甚至有點搞笑？
“有點意思啊，容容.”
半晌，周明遠終于開口，眉眼間滿是意味深長的神情。
“是嗎？”
沈云容小聲回答，心里稍微松了口氣。
雖然回答有些隨意，至少他沒有立刻嗤之以鼻。
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送書能有什么意思？
“這兩本書我都看過。”
周明遠用手指彈了彈書脊上彩色的縫線：“真的很有意思。”
“你看過？！！”
沈云容怔在原地，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一下子紅透脖頸。
“這么冷門的書你都看過？”
她驚訝到差點破音。
要知道，當面承認自己的小心思，和被別人事后慢慢閱讀，悄悄發現，那可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回事。
這會兒沈云容恨不得當場鉆進地縫下面去。
“這本喬治·巴塔耶的《內在體驗》，主張通過某種越界行為，來突破理性與自我的界限，抵達一種主權狀態。”
周明遠抬起頭，撿起其中一本，笑吟吟說道。
喬治·巴塔耶是法國后結構主義、后現代思想的先驅之一，對福柯、德里達等人影響巨大。
他之所以看過，是因為后世婚姻家事類糾紛太多太雜也太難破解。
作為一線律師，思考只是一方面，還要通過大量學習和閱讀，才能從本質上提高專業素養和能力。
不難發現，這本書相當于沈云容的內心活動。
書中從哲學、心理學和社會學角度，探討了身體快感，親密關系中的權力動態，自我奉獻與個體解放之間的悖論與聯結。
閱讀它，像是在思想上進行一場冒險。
“至于《知覺現象學》，這是神書啊.”
周明遠停頓幾秒，又拿起另外一本。
龐蒂的必讀之作，哲學史上對身體最深刻、最系統的論述。
他提出了身體主體的概念，論證了我們的意識、知識和世界經驗，首先并且始終是通過活生生的、具有感知能力的身體來達成的。
它從根源上摧毀了身體是靈魂容器的二元論。
書里談論身體并非罪惡的容器，而是感知世界體驗愉悅的途徑。
談論真正的親密關系并非占有與控制，而是一種相互的探索與奉獻。
在這種奉獻中，個體反而能獲得前所未有的自由與解放。
它挑戰固有的權力觀念，探討在欲望的流動中，強勢與弱勢如何微妙地轉化.
“啊啊啊啊啊！”
沈云容干脆捂住臉頰，詞不達意，忍不住發出羞赧到極點的嚶嚀。
“我記得，這書里探討了顛覆，愉悅，解放.”
這幾個詞像小小的錘子，敲擊在沈云容的心上。
是的，這正是她內心體驗的寫照。
周明遠帶給她的，正是一場關乎身心，關乎認知的愉悅顛覆。
可你不能當面說出來啊！
“不要再說了”
每一句話，都像在解讀她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
她臉頰發燙，心跳怦然，不是因為羞恥，而是因為一種被深刻理解的激動和共鳴。
書里為她那些混亂的、羞于啟齒的體驗和感受，找到了精準注腳和理論支撐。
他看得懂嗎？
他一定能看懂。
沈云容幾乎確信。
以周明遠的敏銳和見識，他一定能透過這些文字，讀懂她想要表達的一切。
她的掙扎，她的蛻變，她的臣服，以及她終于鼓起勇氣，想要擁抱這種顛覆性愉悅的決心。
這份禮物，不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個邀請，一個宣言，一次靈魂的袒露。
可你怎么能看過呢？
你怎么可以讀過啊！
“.好啦。”
周明遠看著她窘迫又努力解釋的樣子，忽然嘴角彎起一個清晰的弧度。
“這份禮物.”
他拿起兩本書，又掂量了一下。
“我特別喜歡。”
沈云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送了兩本他讀過的書，居然會喜歡？
真不是出于禮貌的敷衍嗎？
“真的假的？”
她忍不住調整好情緒重新開口，眼睛里閃爍著不確定的光。
“真的。”
周明遠點頭，將兩本書放在茶幾上，認真道。
“比收到千篇一律的男士禮物有意思多了。”
他看向沈云容，忍不住調侃起來：“什么禮物.”
“能比得上容容的內心活動有意思？”
請：m.badaoge.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