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黎芝失眠了。
也許是臨睡前玩手機的原因，看到顧采薇那條意料之中的朋友圈，怎么都睡不著。
照片里，閨蜜的自拍一如既往好看。
咖啡店出片，火鍋店熱鬧，就連電玩城放進照片里也顯得開開心心。
尤其配文，更是立竿見影。
——解憂股東們的快樂日常。
“快樂日常.”
直到天光大亮，黎芝也還在想著這件事。
她試圖用理智去分析，這只是朋友之間正常的交往，況且明明是出于工作原因，也提前喊過自己。
可她還是高興不起來。
為什么不開心？
哪里不開心？
明明誰都沒做錯，自己到底為什么不開心？
翻來覆去，煎鍋上的魚也不過如此。
枕頭被蹂躪得不成樣子，昂貴的真絲眼罩也被煩躁地扯下扔到一邊。
最終，黎芝終于想出了答案。
姨媽快來了，難免心情煩躁。
一定是這個原因。
灰蒙蒙的晨光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縫隙，點亮整個房間。
黎芝打了個哈欠，習慣性爬下床，洗漱完畢后，才坐回到鏡子前。
她倒吸一口涼氣，頓時瞪大眼睛。
鏡子里映出的那張臉無精打采，滿是被情緒反復切割后的疲憊，睫毛垂在眼瞼邊緣，黑眼圈清晰可見。
大美人變成熊貓了。
又困又累。
八點左右，本該是江城早高峰最喧囂的時段，黎芝不斷揉著眼睛，只覺得自己像漂浮在一片粘稠的泥沼里。
她握著奔馳C級的方向盤，指尖冰涼，視線模糊落在前方走走停停的車流尾燈上。
那些紅色光點暈染開來，怎么看怎么像昨夜朋友圈照片里刺目的印記。
短發少女的腦子里，反復浮現出那些解憂股東們的快樂日常。
可這些快樂日常中，偏偏沒有自己。
“嘀！！！”
突然，一聲尖銳到刺破耳膜的喇叭長鳴，在黎芝耳邊響起。
她渾身猛地一激靈，幾乎完全出自本能，一腳狠狠踩下剎車。
“砰！！！”
“咔嚓.”
沉悶的撞擊聲從車身左前方傳來，金屬刮擦發出刺耳銳響。
巨大的慣性讓黎芝的身體猛地向前摜去，又被安全帶死死勒回椅背，胸口被勒的生疼。
完了。
這兩個字像冰水，瞬間澆滅了短發少女所有混亂的思緒，馬上回到現實，大腦一片空白。
撞.撞車了？
她只覺得脖子有些僵硬，轉過頭，看向左前方。
白色車身上，赫然是一道從車門中部一直延伸到后輪拱上方的深長刮痕。
甚至還有一些碎裂的大燈零件，星星點點灑落在柏油路面上，在初升陽光下格外刺目。
另外一輛車是貼著實習標簽的豐田卡羅拉。
駕駛座車門猛地被推開，一個滿臉驚慌失措的年輕女孩沖了下來，臉色煞白，看著自己愛車凹陷變形的前杠和碎裂的大燈，又看看黎芝那輛明顯價值不菲的奔馳，聲音顫抖。
“不好意思.”
黎芝也跟著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
高跟鞋踩在路面上，帶來一絲微弱的真實感。
奔馳的車門鈑金凹陷，漆面嚴重刮傷，輪轂邊緣也有輕微變形。
卡羅拉的前保險杠破裂，右前大燈碎裂，翼子板變形。
“沒事.是我的責任。”
黎芝雖然是人生中第一次出事故，但她科目一學得不錯。
她看向那個快哭出來的女孩，補充一句：“轉彎讓直行，我全責。”
“別擔心，走保險吧。”
“真的嗎？”
“沒事，等交警來。”
黎芝打斷她，心亂如麻，不想再多說一個字。
她拿出手機，足足愣了好一會，才想起撥打保險公司電話，又撥通帽子叔叔。
等待交警和保險理賠員到來的時間里，她就這樣靠在車門一角。
初冬清晨已然有了幾分寒意，薄薄的大衣壓根抵擋不住。
周圍是喧囂的車流，路人好奇的打量，還有卡羅拉女孩慌亂給家人打電話的聲音。
幼稚。
這么點小事也要家人操心？
黎芝撇了撇嘴，看著明顯比自己大出好幾歲的女孩，一臉淡定。
只不過今天要遲到了。
手機屏幕亮起，顯示時間已經跳到八點二十五分。
樂盈律所的晨會，早就開始了。
“夏夏姐，我早高峰不小心撞到了人家的車，要晚點過去.”
處理完事故現場，送走千恩萬謝的卡羅拉女孩和理賠員，時間已逼近上午十點。
黎芝滿心滿眼都是疲憊，坐回駕駛座，發動車子，機械匯入車流。
“小荔枝早呀”
樂盈律所。
前臺小姑娘的聲音依舊清脆。
只是招呼聲在接近中午時分響起，不免多了一絲微妙的遲疑。
“早。”
黎芝腳步虛浮，推開律所玻璃門，強打精神想擠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卻感覺面部肌肉有點僵硬。
早上很累，她其實是想到律所再補個妝的。
誰知道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要等到十一點？
她甚至能想象自己此刻的樣子。
一對連粉底都蓋不住的黑眼圈，短發被風吹了幾個小時，狼狽垂在頰邊。
就連她身上的MaxMara駝色羊絨大衣，似乎也沒那么精致了。
“喲，事故這么快就處理完了？”
卓綠夏端著剛續滿的咖啡杯，恰好從茶水間晃悠出來，一眼就撞見了門口憔悴的黎芝。
她腳步一頓，倚在門框上，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精準掃過黎芝的臉，最后定格在那對熊貓眼上。
“嘖嘖嘖，小荔枝你這昨晚這是干嘛啦？”
“這黑眼圈都變成大熊貓了。”
“事故？”
旁邊一個剛入職不久的年輕助理小張湊了過來，一臉關切。
“黎芝你人沒事吧？車呢？嚴不嚴重？”
“人沒事，車刮了一下，走保險了。”
黎芝言簡意賅，只想快點結束這場公開處刑。
“人沒事就行。”
卓綠夏點點頭，目光卻依舊在黎芝臉上逡巡。
“正好這邊有幾個案子，都放在你桌子上了，去對面明理跟進一下。”
說著，她朝隔壁明理咨詢公司的方向努了努嘴。
“呃好的夏姐。”
黎芝怔了怔，點了點頭。
她走到自己寬大的辦公桌前，放下包包，目光掃過桌上堆迭整齊的文件。
指尖撫過文件夾塑料外殼，剛要站起身，黎芝這才反應過來。
不能就這么過去！
短發少女拽起包包，噔噔噔踩著高跟鞋跑向洗手間。
好在帶足了化妝品。
女孩咬緊下唇，打開堪比專業化妝箱的TomFord手袋，開始自己的形象修復工程。
遮瑕膏來兩層，粉底液拍打均勻，藏起所有的蒼白與憔悴。
精心暈染大地色眼影，努力中和著一對有點可愛的熊貓眼。
最后，再選一支啞光豆沙色口紅。
穩穩涂抹在失去血色的唇瓣上。
妝容終于恢復了一點點平日里的精致無瑕。
她對著鏡子，慢慢扯出一個無懈可擊的職業笑容。
很好，盔甲重新披掛完畢。
黎芝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深藍色文件夾，挺直腰板，走向隔壁。
明理法律咨詢公司頂層。
周明遠的辦公室門如同往常一樣，虛掩著，留著一道約莫兩指寬的縫隙。
黎芝的腳步停在門前。
鬼使神差地，她沒有立刻敲門。
女孩屏住呼吸，將身體微微側傾，透過那道狹窄的縫隙，踮起腳尖向里面望去。
“周總，這是光谷片區咖啡店的基本資料。”
“租金成本，人力成本，供應鏈方面的相關數據都在前四頁，后面畫著紅色圈圈的，是我整理出來的理論最佳位置。”
“好，我看看。”
熟悉的聲音隔著一道門，在黎芝耳邊響起。
周明遠背對著門口，站在一張寬大辦公桌旁，微微低著頭正在看文件。
正午陽光毫無保留傾瀉而入，剛好在男人身上勾勒出一道耀眼金邊。
這一刻，他松了松襯衫領口，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只留給偷窺者一張側臉，以及流暢的下頜線。
自打黎芝和周明遠相識以來，她沒和任何人聊起過自己對他的第一印象，包括閨蜜。
這男人生的可真好看。
第一次在法院見面的時候，她就是這樣想的。
周明遠從額頭到鼻梁，再從唇到下巴，連著喉結，是一條曲折又分明的線。
高高的個子，偏偏臉小，看上去五官不算完美，可就連缺點都動人心弦。
“可以，你把這些發到顧采薇郵箱里吧。”
“對了周總，有些店鋪我可能沒你們清楚因為時間有限，來不及全部考察完。”
對面的女孩聲音，黎芝也不陌生。
是他的貼身助理賀敏。
“放心，肯定比我們清楚。”
周明遠笑了笑，意味深長道。
“還有個事情跟你匯報一下。”
賀敏笑著接過周明遠遞來的文件夾，眉眼彎彎，拉長聲音問道。
“喏，車我剛剛拿去洗好了，車鑰匙在這里，但是里面有個泰迪熊的娃娃，要不要把它取出來？”
大家都是女孩子，沒必要玩聊齋。
小助理賀敏完全站在老板這一邊，所以連問題都顯得十分貼心。
要不要取出來？
言下之意，就是叫他注意一點。
不要傻乎乎的擺在顯眼位置，免得被其他女孩子發現了蛛絲馬跡。
“這個啊？”
周明遠摸摸下巴，思考幾秒后說道：“先放回去吧，不要緊。”
事實上，車里放點小飾品也很正常，非要藏起來反倒是欲蓋彌彰。
高手往往不會給自己立上一個絕對完美的人設。
這反而是多線操作的大忌。
萬花叢中過，偶爾也沾身，才能顯得自己具有與眾不同的男性魅力。
柳下惠固然能夠做到名垂千古，可有什么意義呢？
“那我就先回去做事了。”
賀敏收起文件夾，毫不拖泥帶水，干凈利落地轉過身，推開辦公室門。
她一眼就看到了門外的黎芝，笑著拍了拍短發少女的肩膀，小聲說道。
“等好久了吧”
“今天怎么畫了個煙熏妝？”
“昨晚熬夜了？”
“.快過去！”
黎芝和賀敏可不一樣。
走進辦公室后，她習慣性地關了門，目光打量著周明遠，試圖從他表情上挖掘出一點點端倪。
“卓律早上說你要晚一點才能來，怎么遲到啦？”
周明遠笑著問道。
“不小心撞了別人的車。”
“哈？沒什么事吧？”
男人推開椅子，整個人向黎芝湊近，上上下下掃視過去。
黎芝沒有看他，也沒有選擇回答他那看似尋常的問題。
“沒事。”
直到這時，她的視線才如同慢鏡頭般緩緩抬起，唇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就是車一時半會開不了了，我打算等會送去4S店修，這段時間.上下班不太方便。”
“這樣啊。”
周明遠眨了眨眼睛，若無其事道：“要不我順路送你？”
“不好吧？”
短發少女伸出左手，指尖在耳畔的短發間反復繞著圈圈。
“這多麻煩你，我還是自己打車好了。”
“打車干嘛？”
周明遠下意識反問：“反正你也知道我的課表，早八你自己打車，平時沒什么事我也會來公司的。”
“都是南湖產業園，到時候我提前問你，順路。”
“好吧.那就謝謝你了。”
黎芝櫻唇輕抿，眸子低垂，點了點頭。
中午時分，周明遠就客串了第一次司機。
黎芝把自己的車送到奔馳4S店，填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手續，車子被送進修理廠。
“經歷了這一次，我才明白媽媽為什么迷信。”
黎芝坐在帕拉梅拉副駕駛上，手里把玩著棕色泰迪熊，像是不經意的說著。
“哪里迷信？”
“她說，車里放個類似平安符的擺件，能保佑司機平平安安，不出車禍。”
短發少女小嘴一扁：“但我一直沒當回事。”
“現在知道錯了？”
周明遠也沒當回事，嘴上嘻嘻哈哈調侃著。
“是的，回頭我去淘寶上買兩個好評最多的掛件。”
黎芝把泰迪熊放了回去，視線朝著窗外，語氣也是少見的漫不經心。
“買兩個？”
周明遠忍不住好奇。
“對啊，為了感謝你給我當司機，我也送你一個放在車里。”
“平時就擺這個位置，怎么樣？”
說著，黎芝指向后視鏡中間的部位，嘴角輕輕勾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