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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心放肚子里

  一座恭王府,半部清朝史。

  建于清中極盛之時,亡于帝國落幕之后。恭王府目睹了清王朝自鼎盛到衰亡的全過程,本身也隨著王朝的覆滅而迅速衰落。最后落了個傾家蕩產,家破人亡的下場。

  從建國后到現在,每任領導都會對恭王府的騰退、修繕做出重要批示,使之盡可能的原貌修復,并非是為了向大眾展示和紳、奕訴有多富有,清朝貴族有多奢靡,民國遺老有多執迷。

  而是為了尊重歷史、了解歷史、分析歷史、總結歷史,銘記歷史。

  一座恭王府,何嘗不是一座警世碑?

  更是一座集清代建筑工藝、人文思想、文化藝術、科學技術的歷史寶庫。

  現在看來,除了用料考究些,感覺水平也就那樣。但放在清代,這里處處都彰顯著古代工匠智慧和科學技術結合的巔峰力量。

  比如大戲樓:

  上下三層,高逾十米,面積近七百平方,能容納超兩百人。

  但中間沒有一根柱子,通體上下全是榫卯結構連接,沒有用一根鐵釘。

  戲臺下方埋設了九口水缸,可以形成低頻共鳴系統,演員原聲可傳遞至戲樓內任何位置。甚至于站在樓外二十米遠,依舊聽的清清楚楚。

  在當時,這就是奇跡。

  又比如樂道堂與多福軒中,保留自乾隆時期的鳳和璽彩畫,金箔純度99.6,厚度僅有一微米。

  還有后花園中用孔洞率31的太湖石組成的天然擴音器,兩個人嘴對著耳朵說悄悄話,第三個人站在三十米外都能聽清楚。

  更比如每公分緯線多達一百一十根的慶王緙絲蟒袍,以及經過秘法炮制,抗彎強度達38MPa的金絲楠木大柱…等等等等。

  有些工藝既便放在現代,工程師都得撓頭,何況在古代純靠人手搓?

  可惜,大部分都在戰亂年代損毀,如今留下來的,十不存一。

  張近東自嘲似的笑了笑:“1990年,王府花園修繕完畢,正式對外開放。有一次,主任帶著我們在花園開現場會,正好聽到游客議論:這么大個王府,怎么連件文物都沒有?”

  “雖然是無心之言,對我們的刺激卻不是一般的大:光是逛一逛花園,能讓老百姓了解到什么歷史,能起到什么警示作用?”

  “但當時從上到下都不富裕,經費有限,只能先以修復主體建筑為重心。后來我們內部商量了一下:不行先自己想辦法搞一搞。說白了就一個字:淘!”

  “潘家園、琉璃廠、各省各市的文玩市場,以及各地博物館、展覽機構,只要一有與恭王府流失文物相關的信息,我們就會跑一趟。

  基本上,路費、食宿都是自己解決,每個月跑下來,好多研究員連菜都買不起,連累全家啃一個月的饅頭,但從無怨言…”

  “當時得知我們為了節省經費征集文物,六七年間不但沒漲過工資,還經常性的往里倒貼。京城海關將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罰沒的一萬多件文物,都捐獻給了恭王府。”

  “也是從那時開始,來自社會各界的捐贈呈爆發式的增長,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先生逝世后,他的家人便將周先生的手稿、信札三萬多件捐給了恭王府。

  其中,還有著名書法家,小恭王溥偉之子毓嶦先生。他八零年回到京城,以賣字為生,一直都不富裕。但他只要一淘到點寶貝就往恭王府送。在他心中,這些文物好像送回恭王府才算真正回到了家…”

  張近東娓娓道來,林思成一臉唏噓。

  如果講給現代的年輕人,好多人都覺得不理解:世界上真的有大公無私,甘心奉獻的人?

  有,而且一直都有。

  為什么九十年代,會有“搞導彈不如賣茶葉蛋”的說法?為什么到2020年,灣灣還笑話我們吃不起茶葉蛋?

  因為專家們為了搞導彈,真的擺攤賣過茶葉蛋。那時候的他們,工資基本倒貼,是真的吃不起茶葉蛋…

  看他默然不語,葉安寧雙眼微亮,用手指捅了捅。

  林思成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林思成,你和他們一樣!雖然你有點傻…

  捫心自問,林思成一直都覺得自己其實是一個很自私的人,但面對大是大非,萬千生命,他著實做不到無動于衷,冷漠無情。

  哪怕很危險,但林思成依舊做了該做的事情。正如他經常說的那句話: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干。

  結果,什么都沒發生?

  雖然花光了所有他能動用的錢,最后卻全部打了水漂,但林思成一點都不后悔: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

  干了這么大的事情,過去了快三個月,他從沒對人說起過。直到大前天去拍賣會,他問趙修能借錢,所有人才發現不對:

  從認識林思成開始,他就不停的撿漏,不停的賺錢。用單望舒的話說:搶銀行,開印鈔機,都沒林思成賺錢的速度快。

  但突然間,為了五十萬的保證金,林思成竟然借錢?

  一查,他私人賬戶上比狗舔過的還干凈。再一查,全被林思成捐了出去。

  所有人都想不通:那可是幾百萬,就算捐,你蓋幾所希望小學也好啊。結果,林思成全部買成了抗災物資,送到了川西?

  王齊志罵他腦子有坑:只是幾句流言,你就敢信,敢捐個一干二凈。如果以后有人說:地球要爆炸,你是不是就不活了?

  林思成只是笑:誰都不知道,那些流言就是他放出去的。萬幸的是,竟真的成了流言?

  老天保佑,中華萬歲…

  感慨間,一行人到了王府正院與后花園中間的后罩樓。

  從正面看,長這樣:

  從后面看,長這樣。

  東西長一百六十余米,墻體中間夾藏密室,不論明暗,房屋共九十九間半,仿紫禁城“房屋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而造。

  乍一看,像是牢房,其實這是和紳的藏寶樓。

  野史中,所謂從和紳府中抄出了幾十億兩白銀,上百萬件寶物的傳言,就來自于這后罩房。

  當然沒那么多,但也不少:哪怕是用櫥格裝,能將這九十九間半房屋裝滿,寶物該有多少?

  估計連和紳自己也不知道具體有多少,為了方便分類,每間寶庫的第二層窗戶形狀都不一樣。如今已知的:馬蹄窗藏銀錠,圓形窗藏玉器,扇形窗藏字畫,方形窗藏瓷器。

  至于剩下的再藏的是什么,已無據可考。如今,依舊被拿來放寶物,放的全是博物館征集來的文物。

  張近東挑比較重要的幾間,帶林思成看了看:

  “雖然屬于王府當年的文物鳳毛麟角,但這些年來征集到的文物,大多符合王府規制,或與王府歷史有關。如果不符合,則用來與其它展覽機構交換。”

  “至如今,王府內有清代文物四千余件,民國文物七千余件。近三個月來,我們又重新盤點分類,計劃下周將具有代表性的文物陳展,正式對外開放!”

  “你看這幾件:康熙朗窯紅尊、乾隆翡翠祥龍蓋瓶,這兩件都是十公主與豐紳殷德成婚時,乾隆皇帝御賜之物。

  前一件是京城海關捐贈,后一件是則是九四年,館里的周研究員從廣州淘來的。當時,只花了四千塊錢,但在回來的路上被人盯上。為了保住這只翡翠瓶,周研究員差點死在火車上…”

  林思成瞇住眼睛,掃了一眼朗窯紅尊,目光落在翡翠瓶上。

  鈕雕祥龍,盤踞其中,昂首吟嘯,神態威嚴。瓶頸飾獸首銜環耳,與祥龍遙相呼應,乍一眼,一種古樸而神秘的氣機隱隱而動。

  瓶身分為上下兩層,上為夔龍拐子紋,下層為兩相對合而成的饕餮紋,瓶身側邊雕獸面紋。通體設計巧妙,雕刻技藝精湛,線條流暢自然,充滿了生動活潑的氣息。

  這一件,既便放在國博或是故宮,也是當之無愧的國寶。

  “你再看這一對盤,這是十公主下嫁時的陪嫁:由乾隆皇帝下旨,令景德鎮御窯定制,后有‘嘉樂堂(恭王府中路后殿,乾隆時十公主寢樓)’款的龍鳳紋喜字盤。”

  “這是零三年,也就是王府管理處成立那年,處領導從潘家園鬼市淘來的,因為太新,攤主以為是仿品,所以當時才花了五十塊錢,算是撿了個大漏。”

  林思成仔細瞅了瞅:龍鳳呈祥百花紋喜字嘉樂堂盤,這一對如果上拍,至少也要百萬起步。

  又繼續往下看,原本屬于王府舊藏的文物只有有數的幾件,其余或是從各地征集,或是京城海關查沒,或是各界人士捐贈,或是館內研究員從文玩市場里淘來,更或是用其它朝代的文物從別處換的。

  瓷、玉、銅、字畫、古籍,各式各樣,琳瑯滿目。

  最后,張近東打開了兩間庫房。

  隨意一瞅,林思成愣了一下:墻邊的架子上是瓷器,地中間的箱子里是瓷器,四周的柜子里還是瓷器。

  盤、碟、碗、盅、杯、盞、瓶、尊、罐…只是要清代有過的器形,這里一樣都不缺。關鍵的是,沒有一樣是好的。

  算一算,這里沒有上千件,也有個七八百件。

  張近東嘆了口氣:“這些是從八十年代到現在收集的殘器,大都是清宮舊藏和王府用瓷。但不怕你們笑話:如果是建筑類修復,館里肯定沒問題,但瓷器修復,確實是我們的短板!”

  “瓷器方面的頂尖修復專家,基本都集中在故宮和景德鎮。但你們也了解,這兩家需要修復的殘器,是我們的幾十上百倍…沒辦法,就只能尋求外援。找過的也挺多,但一直差強人意…”

  “也是巧,去年到西京征集文物,白婉湊巧認識了你,又湊巧看到了你修復到一半的豬油白碗。后面通過安寧和王教授,我們才知道林老師無師自通,修復技術已達到與故宮專家相媲美的程度。”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計劃,能不能請林老師來幫幫忙。但知道你一直忙,就沒好打擾…這次也是湊巧,又在拍賣會上碰到,所以趁機請你過來看一看…”

  張近東頓了一下,“知道林老師忙,要盯著實驗室的項目,還要協助文物局發掘山西的瓷窯遺址。所以,等你什么時候有空閑,能不能幫忙修復幾件,當然,費用好說!”

  林思成恍然大悟:就說,只是一件補了一半的民窯碗,張領導為什么舍得花十多萬?

  只是為了提前結個善緣。

  他也理解,張領導說的“瓷器修復是他們的短板”是什么意思:從上世紀六十年代,修恭王府開始,修復目標就是建筑群落。

  因為恭王府只剩建筑,內部組織架構,邀請專家協助,也只是建筑為主。包括后來的研究方向,仍舊以研究清代制度和晚清政治解密為主。

  沒有文物,自然就不用考慮這方面的人員配置。所謂術業有專攻,也不可能讓修復壁畫、修復亭臺閣樓的專家去改修瓷器。

  當然,也可以請外援,但好的是別想了:不說近年來故宮新發現的殘器有多少,光是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損毀的瓷器就有百多萬片。

  初步預估,修復后的成器差不多在三到五萬件。光是這些,故宮的專家再十年都補不完,哪有空跑外面給別家博物館幫忙?

  景德鎮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個月發現一座這個朝代的御窯,下個月又發現那個朝代的御窯,發掘殘器的速度是修復速度的好幾倍。

  再不就各大陶瓷研究所,比如文研院陶研所。但說實話,就所里那三瓜兩棗,光是完成每年院里招標的研究項目,他們就得把吃奶的勁使出來。

  至于修復技術靠前的幾大博物館,比如河南、河北、湖南、浙江,但凡比較專業一點的,都是省內有御窯遺址的。同樣,他們連自己的活都干不完,遑論幫別人?

  而水平再差一些的,張近東又不敢請。因為這七八百件殘器不是宮廷貢瓷,就是王府用瓷。手藝不夠,不是補不好,就是補廢。

  轉念間,林思成拿起一只修復過的粉彩杯。

  看工藝,應該屬于嘉慶時期。再看底款,果不然:青花雙框方款,慶宜堂。

  這是嘉慶皇帝將十公主府賜給弟弟永璘,改為慶王府之后,專屬慶王府的堂名款,一直延用到咸豐時期,慶王府改為恭王府。

  看土泌,這只杯子應該是修建王府的過程中,從地下挖出來的。

  東西當然對,就是這修復的手藝,感覺有點眼熟?

  瞅了一兩眼,林思成又拿起一只松樹紋青花碗。

  乍一看,補的只是一般,其實對于展覽修復而言,這手藝已是相當不錯了。

  就像趙大、趙二,以及李貞,離修復到這個程度還差得遠。

  又瞅了兩眼,林思成一臉狐疑:“京城百繕齋的手藝?”

  張近東和白婉驚了一下:林思成的眼力,已經恐怖到這種地步了嗎?

  這可不是斷代,更不是鑒定真偽,而是修復技藝。

  京城能修瓷器的字號有上百家,他只是瞅一眼,就能知道是誰家修的?

  看夫婦倆像是被震住了一樣,林思成解釋了一下:“百繕齋的老板姓趙,趙修賢。他長兄趙修能,是研究中心的合伙人。他兩個兒子,現在在跟著我學手藝…”

  林思成又指了指杯子和碗:“這應該是趙修能趙師兄的手藝…”

  張近東恍然大悟。

  這還是五六年前送到百繕齋補的,只補了五六件。張近東就覺得,收費賊貴還是其次,關鍵是手藝一般。

  不是說不好,放在民間,這手藝已算是第一檔。但如果和故宮、景德鎮的專家比,這樣的手藝,真心沒辦法比,所以后面就再沒合作過。

  之前他只見過趙修賢,沒見過趙修能。雖然知道林思成的合伙人姓趙,不過沒往一塊聯系過。

  張近東沒好意思多講,只是點了點頭,林思成大致也能猜的到。

  他的手藝肯定要比趙修能稍好一點,但林思成覺得,想要做長久生意,能不能打開京城的局面,這次就是最好的契機。所以,還是先驗驗貨的好。

  他瞅了瞅,仔細挑了幾件:

  一件“慎德堂”款的豆青釉碗的碗蓋。這個堂在圓明園九州清晏島,是道光和咸豐皇帝的寢宮。

  一件“長春同慶”的霽藍釉蓋罐,蓋丟了,只剩罐。據傳,這個款是同治大婚時的定制瓷器款,是不是已無從考證,但確實屬宮廷御器款。

  一件光緒纏枝龍紋青花杯,以及一件“咸豐”款的“蛙踞荷葉”粉彩葵口盤。

  都是殘器,但又殘的不是太厲害,至少大部分的部件還在,能拼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紋飾相對簡單,銳氣損的不多,補色的地方比較少,相對于青花大罐要好補的多。

  林思成攏到一塊:“張領導,我先試著補一補,等補出來以后,咱們再談。”

  “啊…現在就補?”

  “下午兩點吧,就在這里補!”林思成點點頭,“我們是后天下午的飛機,差不多兩天時間,可能補不完,但能補幾件是幾件!”

  看了看案上四件殘器,張近東愣了一下:什么時候,古瓷器修復的時間單位,開始用“天”計算了?

  少說也是“周”,或者是“月”,更或是“季”。

  正狐疑間,他又猛的一怔愣:不對?

  擱別人,肯定要好久,但給林思成,說不定真就只用一兩天。

  為什么林思成才二十出頭,才大學剛畢業,在拍賣會上兩人也只是第一次見面,張近東超過他兩倍的年齡,卻稱呼林思成是“林老師?”

  因為白婉認識葉安寧,張近東也認識王齊志,而恭王府離故宮,不過隔著兩道街。

  同為文化部直屬單位,兩家的研究員經常交流。去年十一,王齊志抱了一口罐子到故宮,吹牛皮都快吹到了天上,又不是多新鮮的事情?

  能補明代青花大罐,能讓耿先生(耿寶昌,故宮陶瓷鑒定大師,修復大師)都贊不絕口,張近東稱呼一聲老師不過分。

  而那只大罐,林思成用了多久?

  好像還不到一周…

  張近東精神一振:“林老師,你需要什么,我現在就去準備!”

  “給間修復室就行,最好能找一臺電窯。工具我讓趙師兄帶過來,正好幾個助理都在,我現在就打電話通知…”

  張近東不住的點頭,先給食堂打電話,讓準備午餐,然后又通知后勤。

  林思成也打電話,讓趙修能帶一套工具過來,又通知李貞、肖玉珠,趙大趙二過來幫忙。

  然后,又給王齊志打了個電話。林思成話都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斷。然后還沒到十五分鐘,人就殺到了恭王府。

  和張近東寒喧了一下,王齊志一臉戲謔:“林思成,你是真會給自己攬活兒,萬一張領導不放你走怎么辦?”

  張近東依舊拍著胸口:“王教授,你放心,不帶恩將仇報的!”

  開了幾句玩笑,又稍等了一會,趙大和趙二各開一輛車,帶著趙修能、趙修賢、李貞、肖玉珠到了王府。

  大致聽了聽經過,趙修賢既是羨慕,又是忐忑。

  羨慕的是:當初他絞盡腦汁,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都沒能入恭王府的法眼,林思成只是來轉了一圈。

  這可是文化部直屬,和故宮、國博同一級別的大型博物館。只要能接住這一單,以后在京城,林思成的業務能多到接不完。

  忐忑的是:只是第一次來京城,沒用王齊志牽線,更沒用他和大哥聯絡,業務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砸到了林思成的頭頂上?

  假以時日,林思成的名氣只會越來越大,能力只會越來越強,完全不用再過他和大哥這一道手,自己就能單干…

  兄弟連心,一看就知道老二在琢磨什么,趙修能隱晦的瞪了一眼:杞人憂天!

  相處這么久,林思成是什么性格,自己還不清楚?

  再說了,不相信大哥的眼光,老娘的眼光你總信吧?

  心給老子放肚子里…

大熊貓文學    重生鑒寶:我真沒想當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