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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算計了個寂寞

  空調口發出輕微的蜂鳴,褐色的牛皮椅圍成圓形。白瓷茶杯擺成一條線,水晶的煙灰缸锃亮透明。

  LED屏上打著標語:河津窯遺址發掘計劃及文物保護與研究利用座談會。

  還差十分鐘,各單位的負責人陸續進場。

  心情都挺好,個個臉上都帶著喜色。聊了一會,掛鐘的指針即將指向九點,鄭副局長、蔣副市長陪著水即生姍姍入場。

  坐定后,水即生略帶歉意,朝著孫嘉木和王齊志笑了笑:“上了歲數,腿腳不太利索,想走都走不快!”

  兩人笑著:“不晚,我們也剛來!”

  打了聲招呼,會議正式開始,鄭副局長大致講了講會議主題和方針。

  講了很多,總結起來就兩句話:保護第一、加強管理、挖掘價值、有效利用、讓文物活起來。

  強化與高校、科研機構的對接合作,加大學術研討,吸納專家建議,盡快梳理形成具體方案,讓遺址的歷史價值更清晰、保護路徑更科學、利用方式更精準。

  鄭副局長侃侃而談,孫處長抬起頭,掃視了一圈。除了在市博設立實驗中心的六家,省文物局又邀請了幾家:

  太原古陶瓷研究院、太原師范陶瓷研究館、山西工美陶瓷研究院有限公司、山西晉陶紫砂藝術研究中心,山大歷史學院考古系。

  等于只是研究機構,已多達十一家。

  這么多家單位,后續的考古工作怎么參與,哪一家協助發掘哪一處遺址?是唐窯、宋窯,還是金窯、元窯,更或是明窯、清窯?

  文物出土后如何分配,研究領域又該如何劃分,誰研究黑瓷,誰研究白瓷,誰又研究砂陶器?

  包括研究重點和課題:誰進行基礎研究,誰進行年代研究,誰又進行工藝、技術、藝術及文化方面的研究?

  所以,如果把今天的會議議題劃個重點,就八個字:加強協作,共同研究。

  再翻譯一下:劃盤子,分蛋糕。

  捫心自問:這么多發現,這么多方向,這么多課題,別說給西大運城分中心,就是給西大,也絕對研究不過來。

  以林思成的品性,也不可能吃獨食。

  所以,聯合省內高校和科研機構聯合研究是必然,哪怕地方部門不提,林思成也會提。

  但偏偏選在他不在的節骨眼上?

  這是怕他在的時候不好提,還是不好當著他的面爭,或是搶?

  下意識的,孫嘉木轉過頭:王齊志時而就在紙上寫兩下,像是做筆記。仔細再看:滿紙都是看不懂的符號,就沒一個漢字。

  再看表情,好像挺淡然?

  嘖,可以啊,越來越能沉得住氣了?

  領導還在講話,不好直接問,孫嘉木沒有作聲。

  之后,進入會議第二項,氣氛很輕松,喝茶的喝茶,抽煙的抽煙。

  鄭銘彈了彈煙灰,臉上帶笑:

  “上周,局里就向京城遞了申請報告,后續的發掘計劃要等指示。今天的主要議題,還是研究領域和課題方向為主。

  請各位專家和老師盡抒己見,踴躍發言。有什么想法和建議,盡管提…”

  稍一頓,鄭局長又笑了笑:“要說考古,我肯定懂一點,但要說陶瓷工藝,技術復原,我肯定算是門外漢。所以,要先請教一下各位老師:如果復原卵白玉燒制工藝,難度大不大,概率有多高?”

  孫嘉木心里一動:戲肉來了?

  這次發現的遺址這么多,時間跨度從唐到清,研究范圍足夠廣,課題方向足夠多。但要說哪個的研究的價值最高,最具有代表性,影響力最大,就只有一個:北宋卵白玉。

  如果再細分:工藝起源、技術演變、產品流布、文化內涵、歷史地位等等等等,所有所有的方向加起來,都抵不上一個“工藝復原”。

  借用領導指示全國文物考古工作時說過的一句話:讓文物活起來,以技術還原文明,以文明啟迪未來。

  所以鄭銘剛上來就問這個,孫嘉木一點都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王齊志的態度:依舊低著頭,不停的在紙上寫寫畫畫。

  不是…王教授,你再不表態,嘴里的肉就被人搶走了?

  再想想前幾天,剛找到北澗疙瘩遺址時候,林思成和他打的那個賭,孫嘉木下意識的皺起眉頭:

  林思成要是輸了,可是要給我賣身的,你這個老師怎么一點兒都不急?

  轉念間,各單位負責人專家陸續發言。不管是八家官方研究機構,還是兩家民營研究企業,意見出奇的一致:難。

  而且不是一般的難,可以說,成功的概率無限接近于零。

  “一是缺少文獻,無法進行技術溯源…哦不,說準確點:已經不是缺少的問題,而是壓根沒有…”

  “像《天工開物》、《平定州志》、《廣輿記》等,算是明清兩代記載省內陶瓷工業相關文獻最多的史志,但沒有任何有關‘河津窯’、‘卵白玉’的記載。唯一有關的內容只有兩處:但記載的全是蒲州窯琺華器…”

  “再往前推,像元、金、宋,三朝,別說卵白玉了,連琺華器的記載都沒有。所以,先別提怎么復原釉料配方、燒成工藝,能不能分析出初始工藝來源都還是個問題…”

  “第二,最核心的燒成工藝復原難度太高。如果研究成型與裝飾還有那么點可能,因為需要的樣本不多,損耗不大。再者窯爐、練泥、制胚等遺存比較健全,多花點時間,應該能實現重建。”

  “但瓷胎組成、釉料配比、呈色因素、階段控溫、以及氛圍調節等等,這些環節哪個不得需要海量的物料,通過不斷的實驗分析,進行排比、組合、試錯?

  只是一個釉料配方,就需要上噸的物樣化驗,經過幾百次的試燒對比,才有可能精準掌握釉料流動性和燒結成因數據。而截止目前,五處遺址加起來,可能存在的細白瓷樣本有多少?”

  任新波岔開手指,比劃了一下:“不足三百公斤,而且其中至少有一半,是相對劣質的青白瓷和黃白瓷。”

  “所以,與其立一個難度高到不可能完成的目標,不如退而求其次,節省有限的資源,嘗試復原附屬工藝:比如原料,比如成型,乃至裝飾。更或是集中研究其中一項,至少可能性高的多…”

  幾家的負責人你一言我一語,分析不可謂不透徹,意見不可謂不中肯,搞的孫嘉木都想點兩下頭。

  可以這么說:他基本也是這么想的。

  但看王齊志,依舊不吱聲?

  “那具體怎么研究?”

  十多位負責人,鄭銘挨個看了一遍,“是集中資源,集中力量,還是各展所長,各盡其能?”

  這還用的著說?

  就那么點樣本,整整十一家機構,如果分開研究,一家也就能分十來公斤。

  別說復原三項,每家能把瓷胎原料構成研究明白就不錯了。像剩下的成型與裝飾,那是想都別想。

  最好的辦法是專門成立一個組,各中心都派點人,集中力量協作研究。當然,避免分贓不均,有些東西必須提前說好:誰負責,誰主導,誰協助,到時候研究出成果怎么分配,等等等等。

  一群人暗暗打著算盤,誰都不說話。

  好久,任新波清了清嗓子:“便于協調,我建議,由省文物局組織,由國家文物局專家組進行指導!”

  鄭銘不置可否:“具體分工呢?”

  任新波張了張嘴,話到了舌根下又咽了回去:一群老陜忙活了小半年,不圖名,不圖利,不就是沖這個來的?

  說句心里話:沒林思成,哪來的五處窯址,哪來的這么多的研究課題?

  說實話,這五處窯址,本地單位基本就沒怎么出力,自個硬著頭皮把組織和主導權搶過來,就已經夠不要臉了,再讓省陶瓷研究院或考古院負責的話,他著實說不出來。

  看他不吱聲,鄭銘又看了看水即生。

  水即生點點頭,剛要說話,坐在任新波旁邊的姚建新舉了一下手:“我建議,由省陶瓷研究中心負責!”

  鄭銘愣了愣,水即生和蔣副市長也愣了愣:半路跳出來個程咬金,這和他們之前商量的不一樣?

  他們準備,讓省文物局主導,由西大運城分中心為中堅力量,其他單位協助研究。原因很簡單:就林思成的研究樣本最多,研究進度最快。

  但反過來再說:誰不想進步?

  涉及到的東西太多太多,光是一個知名度和影響力,以及后續的主導權,就夠姚建新拼一把。

  至少,省陶瓷中心的級別更高一些…

  沒人說話,但眼神都挺古怪,孫嘉木又看了一下王齊志:倒是不亂畫了,但眼觀鼻,鼻觀心,跟老僧入定一樣。

  不對勁,很不對勁…

  以孫嘉木的了解,王齊志壓根就不是能按捺得住性子的人。擱以前,他即便沒拍桌子,臉也早黑成鍋底了…

  正暗暗猜忖著,水即生嘆了一口氣:“讓小林任組長,具體負責!”

  鄭銘點頭:“我同意!”

  蔣承應也點頭:“我也同意!”

  孫嘉木暗暗的一聲:呵?

  怪不得趁林思成不在的時候開會,原來在這里等著?

  你們倒是同意了,就沒問問林思成同不同意?

  沒錯,就數他手里的研究樣本最多,但那是林思成花幾百萬,一個縣挨一個縣,一個鄉一個鄉的收回來的。

  幾家單位中,確實數他的研究進度最快,但怎么不算算人家的實驗團隊是什么時候到位的?

  比你們早整整兩個月…

  不,壓根就輪不到問林思成:這個小組一旦成立,等于復原卵白玉工藝的可能無限接近于零,兩人打的賭,自然就是林思成輸了。

  他哪還有什么機會任什么組長,他得給自個打長工…

  正轉念間,王齊志終于直起了腰:“他沒時間!”

  一群人齊齊的愣住。

  包括鄭銘、蔣承應、水即生都考慮過,王齊志可能會說不同意,也可能直接提議,由分中心主導并負責。

  因為遺址全是林思成找到的,就憑這一點,這個提議合情合理。

  三人甚至做好了準備,如果王齊志反對,議題就擱置,等林思成回來再說。

  事情都是商量出來的,沒什么不能談的。如果林思成堅持,讓分中心負責也不是不行。

  但唯獨沒想到,王齊志會來這么一句:林思成沒時間?

  王齊志面無表情,慢慢往后一靠:“報告各位領導都看過:中心各階段的工作安排都是提前規劃好的。包括考古隊、實驗室、輔助小組等,向原單位報備時,都是嚴格按照計劃書遞交的申請。

  而這幾個小組負責的環節,基本都是以林思成為核心,他如果任什么組長,那分中心的工作計劃還要不要執行?這些人是回原單位,還是在這里等他?”

  一群人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林思成的團隊,全是從各單位抽調的。

  陜博、陜西考古院、西京文物局、西大…如果單獨把林思成抽調出來,這些人怎么辦?

  但問題又來了:自始至終,林思成的目的就一個,復原卵白玉,包括勘察、發掘、實驗,全部都以此為核心。

  如果還按照原計劃,那豈不是要一條道走到黑?

  “當初遞交各單位的申請都是上過會,集體討論才做的決定,不然這些人跑不到這里來。所以,領導們應該能理解:計劃不是林思成說改就能改,想變就能變的!”

  王齊志又笑了笑:“不管樣本夠不夠,能不能研究出眉目,有沒有結果,都先要按照計劃研究了再說!”

  眾人默然:什么都想到了,卻把這一點給忘了?

  林思成不是自然人,他有單位,更有組織關系。

  而且在外省,想臨事應變都沒辦法。其它不說,光是走程序,估計都得以“月”計。

  下意識的,一群人看了看水即生:他們終于明白,為什么水總工不止一次建議,把林思成挖過來?

  水即生看了看鄭銘,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林思成一星期一匯報,包括各組工作進展,更包括物料數量、研究進度,全部寫在報告里的,

  等于陜省的那幾家單位全部有數據備份,你還怎么算計?

  竹籃打水一場空,算計了個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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