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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契機

  四份卷宗,幾樽硯臺,整整齊齊的擺在茶幾上。

  檔案袋的封面上,蓋著“YC市工業局”“文化局”、“檔案館”的紅章。

  談武坐在對面,一臉歉意:“前天,陳局長連夜趕回市里,昨天親自盯著檔案科,把資料傳真到縣里。同時,絳縣也重新發了一份。

  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我讓兩個秘書科十幾個人反復檢查,連標點符號都能對得上…”

  放下標有“澄泥硯”的那一份,談武又指指另外三份:

  “這也是陳局長親自盯著市文化局發來的:稷山螺鈿、金銀細工、絳州剔犀,全是市里準備申請國家級非遺技藝的失傳再復原工藝。

  但有一點:才列入省級目錄,幾家研究所也在試驗調整階段。市文化局的資料不是很完善,數據可能不是很準確,不知道林老師能不能用得上。”

  怎么可能用不上?

  哪怕不是很全。

  “都很有研究價值!”林思成點點頭,“謝謝談秘書長!”

  “林老師客氣了!”談武頗嘆了口氣,“前天的事情,還要請你見諒!”

  林思成渾不在意:“人之常情!”

  要說沒意見,那不可能,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提前談好的:等價交換,各取所需。

  臨了,卻拿一份不全的資料來糊弄。但凡換個人,但凡不是林思成系統性的了解過澄泥硯的工藝,百分之百中招。

  但如果換個角度:至少這次不是領導默許,而是下面擅做主張。

  而且從起初開始,當地領導的態度就要比耀州誠肯的多的多:不是不行,但要等,也不會太久,最多三個月。

  最后雖然出了問題,但問題誰都會出,關鍵在于,補救的及不及時。

  說實話,就連林思成都沒想到,當地不是一般的干脆:本來只打算要一份,就因為這件事情,一骨腦的又送來了三份。

  所以,還有什么不能見諒的?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林思成也沒敷衍,說是已經約好,下午要和王教授、田所長他們開會,最多下周,就能再次開始勘察。

  氣氛很是容洽,兩人談笑風聲。

  又聊了一會,林思成客客氣氣的把談武送走,然后讓方進通知開會。

  不到五分鐘,幾位全部到齊:王齊志、黃智峰、趙修能、田杰、高章義、商妍。

  幾個人圍著茶幾。

  “我還以為,談秘書提的那口箱子里,裝的是錢?”趙修能開著玩笑,“這次拿來的資料這么多,總給全了吧?”

  “全,而且不是一般的全!”林思成用力點頭,又指了指四份卷宗,“除了澄泥硯,還有”稷山螺鈿、金銀細工、絳州剔犀的工藝技術資料。”

  王齊志和趙修能愣了一下:啥?

  贈一送三?

  他倆一直負責外聯,市直部門和相關單位他們哪個沒跑過?所以很清楚,當地對于這幾項技術的重視程度。

  但不奇怪,全是已列入省級非遺目錄,準備申請國家級非遺項目的失傳再復原工藝,換誰不重視?

  再換位思考:如果有外單位聯系西大,想學習林思成修復瓷器的技藝,你看西大會不會答應?

  哪涼快你哪待著去…

  “不是…當地這態度,怎么轉變的這么快?”

  趙修能一臉驚詫,看著林思成,“他們現在怎么不怕技術外泄了?”

  不怪他想不通,委實是當地的態度變化的太快,原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之前只是一個澄泥硯,都跟要親命一樣。眼下,就因為一次誤會,全送了過來?

  就跟這些技術全都不要錢的一樣?

  “因為除了澄泥硯之外,這三項工藝的資料都不是很全,即便有人想復制,也需要時間研究。”

  林思成笑了笑,“但這并非人家有意隱瞞,而是客觀因素造成的…就像談秘書說的:就連幾家復原機構都還在實驗求證階段,沒辦法苛求人家…”

  幾個人對視一眼:僅僅這么簡單?

  當然不止。

  當地應該是覺得,林思成研究的是文物修復,而非原封照搬的仿造。即便技術共享,雙方之間的沖突也不大。

  如果合作好了,還能相互彌補。

  其次,他們還得請林思成幫忙:

  老窯頭遺址雖然是省內唯一,但放眼全國卻不怎么夠看。如果按照林思成所說的,再找到明、元,乃至金宋遺址,算是把最后的一塊短板也補齊了。前幾不敢說,但怎么也能在國內排得上號。

  拿這些技術換,不虧。

  當然,最主要的,是因為對林思成有了足夠的了解:能力這么強,這么專業,還那么多的名銜,關鍵的是,才二十出頭?

  想像一下,他以后的路有多長,前途有多么光明?在這個前提下,林思成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拼著背負一輩子的污名,甚至是判刑的可能,把這些技術賣給別人?

  幾相一結合:與其摳摳搜搜,還不如大方一些。

  技術倒是拿到手上,但問題也來了:能申請國家級非遺的技藝,工藝水平肯定足夠高,價值不可謂不大,這些商妍都明白。

  她就是有些擔心:飯得一碗一碗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別東一榔頭,西一捧子,最后哪個都沒搞好?

  她想了想,委婉的提醒了一下:“林思成,要不咱們先放放,先研究澄泥硯?”

  林思成點頭:“當然!”

  所謂貪多嚼不爛,不是不研究,而是要分清楚主次。

  “對,先搞清楚澄泥硯再說!”

  王齊志拿起澄泥硯的檔案,信手翻了翻,“忘了問你,那位姚所長怎么做的手腳?”

  “很簡單:他隱瞞了幾點核心工藝和關鍵數據!”

  林思成細心解釋,“澄泥硯的練泥工序,最核心的就是陰干:因為硯胎比較厚,不像瓷器,只有薄薄的一層,所以泥胚在陰干過程中必然會收縮,然后干裂。”

  “為避免這一點,必須在陳腐之前加入增塑劑。但因為工藝失傳,具體加的是什么,無從可知…姚所長第一次送來的那份資料中,就沒寫…”

  幾個人湊過去瞅了一眼:這次寫了,留石!

  “不就是滑石粉?”

  林思成點了一下頭。

  其實,原始配方中加的是黃丹,也就是鉛丹。除了可以防裂,還能當做助溶劑,降低泥料燒結溫度,避免高溫導致硯臺瓷化。

  更能促進泥料玻璃化,提高硯體密度。澄泥硯所謂的“堅如鐵石”、“貯水不涸”,就是這樣來的。

  但這玩意有個缺點:配比稍有錯差,會和澄泥中的其它原素反應,出現起泡、無光、乃至表皮剝落的現像。關鍵的是,平衡點極難掌握。

  看這幾件澄泥硯樣品就知道,澄泥硯研究所還在試驗階段,只知道要加黃丹,卻不確定該加多少。

  其次,燃料。

  古法燒澄泥硯,用的既非煤,也非柴,也不完全是第二份資料上所寫的“半濕稻糠”,而是半濕牛糞。

  之所以要“半濕”,是為了避免窯爐內升溫速度過快,導致泥胚內外溫差過大而開裂。

  其次,不完全燃燒產生的含碳煙霧滲入泥坯微孔后,會形成碳化層,填補縫隙,增強硯體密度。

  這兩點,半濕稻糠就能達到。

  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牛糞含氮,在密閉空間燃燒時,可以產生惰性氣體,形成還原性氣氛。

  這才是澄泥硯窯變呈色的主要原因:還原氣氛可防止泥坯中的鐵元素氧化變色。

  說直白一點:澄泥硯的窯變,完全可以人為控制,想要什么顏色,就能燒出什么顏色。

  再看樣品,基本全是黑硯,偶爾能看到幾點亮銀色,說明澄泥研究所還在試驗研究階段。

  甚至于,可能還沒想明白這一點。

  所以,之前林思成一直在想:如果第二次送來的資料還是瞎逑胡弄,他立馬回西京,回去就登論文,同步申請專利。

  肯定又得干一仗,但干仗就干仗。

  還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暗暗轉念,林思成讓方進收起資料。

  然后,六個人商量了一下后續的勘察計劃。

  幾人信心都很足,當然,主要是對林思成有信心:老窯頭遺址那么難找,不也才用了半個月?

  這次時間線放長點,加一倍:一個月,夠用了吧。

  林思成反倒覺得有點懸。

  老窯頭之所以好找,一是離西坡古窯址群近,二是地表有瓷土礦遺存,三是山區,古河道遺跡明顯。

  關鍵的是,從清初開始,一直到民國,老窯頭的窯火基本沒斷過。窯址也必然會依河而建,每階段之間只間隔幾十年。

  再一個,四處都是山,河流即便發生過改道,也只能順著山谷改,改不到多遠。

  有這些前提因素,然后順著建國后、民國、清末、清中、清初這五個時期的河道舊址,就能推斷出遺跡的大致范圍。

  但固鎮遺址在龍門山之外的平原地帶,不是村莊就是田地。而且要從明代找到宋代,上下間隔六七百年,天知道河道變過多少次,拐過多少個彎,遺跡又留存下來幾處?

  當然,不是找不到,但要下功夫。林思成估計,一個月可能不夠用。

  果不然,一語成讖。

  山谷間,河依著路,路傍著河。遮馬峪與209國道相伴而下,穿過龍門山,直抵河津盆地。

  河水清澈如明鏡,麥田蕩漾著淺金色的波浪。遠處青山如黛,如詩如畫。

  風景極好,一群人卻愁眉苦臉。

  之前信心都挺足,覺得一個月肯定能搞定。但已經過去了兩周,別說窯址了,連遮古河道分布都沒摸清。

  不是沒找到,而是太多:河津有三峪(河),除了遮馬峪外,還有神峪與瓜峪。

  巧的是,這三條河全從固鎮一帶流過。三條河流量都不小,在哪條河的河岸邊建窯都有可能。

  更主要的是,這驢地方太平,雖然三條河是獨立水系,沒有交叉,但一遇豐水年,一發洪災,河道就會偏到了幾里外。

  再加上人為因素干擾,比如防洪修提、搶水攔壩等等等等,導致同一個村,上下百年間,河道能改七八回。

  又因為河岸土地極為肥沃,少不了開墾坪地,導致大部分的古河道都已無跡可循。

  但再難找也得找。

  二十個考古隊員分成三個隊,田杰、高章義、林思成每人帶一隊,每天不是在測繪,就是堪地形。

  不夸張,林思成鞋都磨破了兩雙。

  王齊志、商妍,以及資料組火力全開,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查資料。

  肉眼可見的,全瘦了一大圈。

  談武和陳宗年也沒閑著,除了搞好后勤保障,兩人發動所有的力量,安排人員實地走訪,查找線索。

  可惜,忙活了個半個月,線索倒是越查越多,但也越來越亂。

  這還是在明確知道,古窯遺址就在兩個鎮的范圍之內的情況下。如果擴大到整個縣,乃至整個地級市呢?

  一群老陜才算是明白了:為什么全市都知道,運城有過蒲州古窯。也下功夫費力氣找過,但為什么找了十多年,連根古窯址的毛都沒找到?

  相應的,談武和陳宗年,以及負責的領導也就更佩服:與之相比,林思成一釬子就探到老窯頭遺址的行徑,就跟奇跡一樣!

  真的,太他媽難找了…

  又到了中午,對講機里傳來廚師的聲音,說是已經做好了飯。

  食堂設在村委會,條件比起在老窯頭的時候好很多,至少不用就著山風吃飯:吃完一碗飯,半嘴的沙子。

  各隊上了車,陸續往村委會趕。坐進車里,看王齊志的眉頭擰成疙瘩,林思成笑著寬慰:

  “老師,真的,不用愁,最后肯定能找到,無非就是遲早的問題。”

  王齊志也知道能找到,但問題是,這個遲早,是多久?

  但報酬都收了,不能才找了半個月,就放棄?

  他嘆口氣:“你倒是挺樂觀!”

  林思成笑了笑:上輩子早習慣了,在山里轉悠大半年,最后毛都找不到一根,又不是沒經歷過?

  考古這事情吧,有的時候,除了能力之外,還得需要那么點兒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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