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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詩文瓷枕

  天光明媚,暖風習習,松枝微微拂動。

  四樽鐵牛屹立在廣場上,通體黝亮,熠熠生輝。

  四人四牛都鑄于大唐開元年間,原是用于穩固聯通秦(陜西)晉(山西)的蒲津浮橋的鐵樁,距今為止,已有一千兩百多年的歷史。

  每樽鐵牛重達一千一百一十噸,就以唐代的科技水平,能鑄出來,能立在岸邊,是不是奇跡?

  這一千多年,在岸上淋了六百年,又在水里泡了六百年,但到現在,四人四牛依舊栩栩如生,這是不是奇跡?

  都說國寶國寶,林思成覺得,這幾樽名符其實,當之無愧。

  可惜,到后面不知道哪個專家出的主意,說雨淋的久了,雨水中的酸性物體會腐蝕鐵牛。地方政府信以為真,加急蓋了四座棚子。

  結果,風吹雨淋一千多年沒生銹的鐵牛,生銹了?

  所以,有的時候,專家的話也不能全聽。

  王齊志提前聯系了市里,聽說他們要找蒲州瓷,領導很是重視,專門派了一個接待小組。

  男女四位,兩位文化局的工作人員,一位史志辦的副主任,并一位市博物館的館長。

  后兩位都很專業,娓娓道來:

  “蒲州(古代運城,治今永濟)燒瓷的歷史還是很悠久的,元代《元一統制》、明代《永樂大典》、《格古要論》、清代《陶說》中都有記載…”

  “清《飲流齋說瓷》載:琺花之品萌芽于元,盛行于明,大抵皆北方之窯,蒲州一帶所出者最佳…民國趙汝珍的《古玩指南》也稱:琺花器萌于元,最早在山西蒲州燒造…”

  “出土的文物也不少,除了本省外,廣東、海南一帶屢有發現,兩省博物館均有珍藏…說明宋、元時期,琺華器就已普及全國,且已對外出口,”

  林思成不置可否:普及全國不至于,不過南宋時,琺華器確實有出口,但并非產自山西,而是景德鎮。

  想也知道,那會的山西屬大元,怎么可能運到兩廣去?

  當然,當時景德鎮仿的確實是山西的工藝,館長也沒說錯:全山西,數蒲州琺華器最為精致。

  可惜,一直沒找到窯址,史料文獻更是少之又少,想推導工藝也無從推起。

  直到2016年現海一號沉船全面發掘,有了足夠的樣本,復原工作才有序展開。

  但最后被高平縣拔了頭籌,陽泉縣緊隨其后,兩縣的琺華器技藝都列入省級非遺。

  有沒有申請到國家級非遺不知道,但能和“澄泥硯”、“推光器”齊名,被稱為山西三寶,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林思成記得,從2020年開始,這兩個縣年年都帶琺華器參加國家舉辦的世博會,訂單簽到手軟。

  反倒是計劃最早,投入最大的永濟什么都沒撈著。究其原因,還是方向錯了:只顧著找窯口,卻忽略了技術研究,最后被人搶了先。

  暗暗感慨,又聽館長和和史志辦主任講了一會,林思成指了指河岸邊的堤壩:

  “兩位老師,當年修堤,是不是在這里發現的金朝的墓?”

  “對,大小五座,挖出來幾箱大定通寶(完顏雍,金代第五位皇帝)和元豐通寶(神宗趙頊,北宋第六位皇帝),瓷器更多,聽說都是宋瓷…可惜,當年沒什么保護的意識,等報到縣里,東西早被民工搶完了…”

  老廠長說過,為了搶銅錢和銀錠,瓷器摔的摔,踩的踩。最后又被沒搶到銅錢的人一頓搶,最后只剩一堆碎瓷片。

  請人看了后,沒什么價值,最后一推了事。

  “那民間收藏的多不多?”

  “多不多不知道,肯定有,前兩年我還見過。”

  館長指了指不遠處,“頭兩年發洪水,老縣衙塌了半邊墻,也沖出來過一些…我帶人來看過,沒發現完整器,但瓷片不少。”

  “也是宋瓷?”

  “沒有深度研究過,暫時還不清楚!看工藝,像是磁州窯…”

  老廠長送他的那兩塊瓷片,不就是磁州窯的工藝?

  林思成怔了一下,順著館長手指的方向。

  不遠,就在鐵牛往東一點,

  城門大開,城頭上長滿荒草。

  “館長,瓷片還在不在?”

  “瓷片一般沒人撿,應該在!”

  在就好。

  林思成點點頭:“馮館長,那咱們過去看看?”

  “好!”

  一群人上了車,差不多一公里,轉瞬就到。

  石墻斑駁,墻根下泛著白堿,就如生了牛皮癬。

  怕塌了砸到人,門洞用鋼屋架撐著。荒草沒過了腳碗,石板路上鋪著厚厚的一層干涸后的泥漿。

  館長帶路,進了門洞。里面基本已沒幾座完好的建筑,只零零星星的立著幾道石墻。

  回憶了一下,館長帶著往北走,差不多走了兩三百米,林思成突的一停。

  幾片碎瓷渣,散落地荒草叢里,釉面光潔,胎質細膩。和他從胖子老板手里買到的那幾塊別無二致。

  撿了起來,繼續往前走,但沒走幾步,林思成又蹲了下去。

  三四塊瓷片,像是盆或壇的下半部分。胎色稍深,釉面稍暗,但白地黑花的紋飾格外顯眼。

  林思成撿了起來,眼睛微微一瞇。

  不怪館長認定,這就是磁州瓷。因為這幾片,仿的就是磁州瓷的白地剔黑花。

  一模一樣的裝飾技法,一模一樣的燒成工藝。

  唯一的區別在于瓷土不同,導致胎質不同,繼而影響到釉面呈色:磁州高齡土高硅富鋁,鐵含量高,所以釉色發灰,且有乳濁感。

  手中這一片是用的是河津的高鋁富鈣土,白中微微泛青,釉面玻化度更高,更為透明。

  如果非要做個對比,論精美度,論工藝水平,同時期的磁州窯好像還要差一點?

  不過只是猜測,是與不是,要化驗分析,最好是找到幾件成器做一下對比。

  林思成沒吱聲,繼續往前。

  腿都邁了過去,他稍一頓,又退了回來。

  腳邊的草叢里,掩蓋著幾塊瓷片,上面裹著泥,早已干透,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幾個人齊齊的蹲下,分工很是明確:

  林思成撿,方進摳泥,王齊志用濕巾擦,葉安寧負責裝進標本袋。

  裝了兩塊,葉安寧稍一頓。

  同樣是白瓷,同樣是白底剔花,但上面有三個字:大如須。

  前面和后面應該還有字,葉安寧想了想,卻想不起來。

  “舅舅,大如須什么?”

  “沒印象?”王齊志搖搖頭,“林思成,大如須什么?”

  “佛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源自小乘佛教經典《阿含經》。”

  林思成回了一句,接到手里看了看:“原器應該是一樽詩紋梅瓶,仿的是磁州窯的白地剔花黑彩…算是陳設器,但雜質沒有除凈,黑點太多,工藝只能算一般…嗯,明代。”

  “佛經?”

  “佛經!”

  葉安寧抿了抿嘴,繼續往里裝。但隨即,她又怔了一下。

  同樣是黑花白瓷,弧度比較平,應該是什么大件的殘片。

  比“大如須”那一塊,這一塊明顯沒有任何雜質形成的黑斑與污點。

  看幾人不動,林思成回過頭,眼睛瞇了一下。手往兜里一伸,摸出老廠長送給他的那兩塊。

  幾人的脖子齊齊的往前一伸:這不就是林思成說的,白地刻花添黑彩瓷?

  乍一聽,和磁州窯一模一樣,其實兩者有本質性的區別:磁州窯是白胚上罩黑釉,然后將多余的黑釉剔掉,露出白底胎,形成黑白對比紋飾。

  這一種則是直接在白胚上刻花,然后用黑釉或黑泥填平刻槽。

  但這不是重點,而是胎質和釉色。就連方進,王齊志,乃至連基本等于門外漢的葉安寧都能分辨出來:

  剛撿的這一塊,比老廠長送的那兩塊更薄,胎質更細,釉面更亮,甚至要更白一些。

  感覺連刻花添彩的工藝,都要更勝一籌。

  更關鍵的是,隱隱約約間,藏在白釉下的那一抹淡淡的青:林思成很肯定,無論是同時期的定窯、磁州窯,以及南宋官窯,都沒有生產過這種呈色的白瓷。

  這絕對屬于運城特產。只要證實這一點,壓根就不需要找什么窯…

  林思成呼了一口氣:“仿官釉四方洗,宋瓷!”

  說著,他又一掏,取出從胖子老板那里買來的那幾塊:“應該同一個窯口出來的,時間上下不會超過二十年!”

  能撿到這一片,今天這一趟就算沒白來,何況這里還有這么多?

  其余三個人精神一振,就地一蹲。

  但沒摳幾塊,電話嗡嗡的一響,林思成順手接通:“伯恒!”

  “師父,我爸讓你先回來一趟,說是莊總這收到了幾件完器。都是白瓷,而且都是白底刻花填黑彩,應該就是咱們找的那一種…”

  林思成眼睛微亮:他想到肯定民間肯定有收藏,但沒想到竟然這么快?

  昨天到的縣里,然后兵分兩路。林思成和王齊志負責查找線索,趙修能和莊子敬負責征集。

  這才過去一天…

  他掛了電話,看了看陪同的兩位領導:“馮館長,朋友收到了兩件完整器,我們得回去一趟。這兒能不能雇幾個人,幫著撿一撿?像這種白瓷,盡量多撿一點。”

  這有什么能不能的?

  兩個人齊齊點頭。

  林思成道了聲謝,幾人急匆匆的上了車。

  看著林思成的背影,史志辦的主任皺了皺眉頭:“老馮,琺華器也有白瓷?”

  馮館長正在打電話雇人,稍稍一怔:琺華琺華,肯定是彩瓷,壓根就和白瓷不沾邊。

  縣里這殷勤,估計是白獻了。

  但話說回來,人家沒有白吃白住,全掏錢的…

  嘆了口氣,馮館長撥通電話:“老孫,通知考古隊那幾個到古城這邊來,多拿點樣本袋…放心,不白使喚!”

  一路風馳電摯,差不多半小時,幾個人回到縣賓館。

  趙伯恒等在大廳里,把林思成帶到旁邊的會客廳。一進門,幾個人齊劉的站了起來。

  趙修能,莊子敬,莊依,還有兩個不認識的中年人。

  “林老師,這位姓高,這位姓閆,都是本地有名的企業家!”

  “幸會幸會!”

  握了一下手,林思成大致就有了推斷:估計都挺有錢。

  但看著和莊子敬不是很熱絡,想來應該是他父親介紹的。

  這段時間奔前跑后,兄妹倆著實幫了不小的忙…

  寒喧了幾句,趙修能指了指旁邊。

  不小的茶幾,擺了一案子。有碗有杯,有枕有瓶,更有殘器,但只是掃了一眼,林思成猛的一怔愣。

  這什么?

  白釉碗、黑花梅瓶,詩文瓷枕,甚至還有半塊三彩瓷枕?

  莊子敬何止是幫了不小的忙,他這次幫忙幫大發了…

  他定了定神,先拿起一只白瓷碗。

  葵口,深腹,圈足。

  素面無紋,釉色純凈,瑩潤如玉。

  薄,薄到了極致:用手電一打,能從背面看到完整的光暈。

  白,同樣白到了極致,且呈現一種清雅的青玉質感。但極淡,隱隱約約,若有若無。

  在歷史上,這種瓷有一個專稱:卵白玉。

  一指薄,如蛋殼,二則指這種淡青的玉質感。

  都不用看老化程度,林思成一眼就能斷定:宋瓷。

  但其它都不提,就說厚度:胎壁還不足一毫米。放在宋代,有這個技術水平的窯口,兩巴掌就能數得過來。

  吐了一口氣,林思成又拿起半塊瓷枕:半朵荷花,幾片蓮葉,黃、綠、白三色,色彩明艷和諧,對比強烈。

  內里紅陶胎,質地比較疏松,但并非工藝不好,而是為了透氣吸汗,故意燒成的陶胎。

  再看紋飾,典型的黑底剔花填彩工藝,與他今天撿到的那些瓷片如出一轍。

  唯有一點,釉施的不太好,過于厚,過于肥。胎也比較脆,有些過火。

  比白釉碗相比,工藝退化很明顯,看老化程度,不是金,就是元。

  琢磨了一下,林思成放了下來,又抱起那方白瓷詩文瓷枕。

  但剛拿到手里,他瞳孔一縮,心臟止不住的跳了一下。

  林思成終于想了起來,模模糊糊的記憶中,在故宮見過的那樽瓷枕藏在哪?

  乾隆寢宮,養心殿。

  乾隆題詩,白釉劃花珍珠地詩文瓷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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