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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帝璽

  趙修能專精瓷器,郝鈞專精雜項。書畫他們只是不精,而非不懂。

  包括這個“不精”,也只是相對于林思成而言。

  之所以走了眼,主要還是受了林思成的影響:從前到后,林思成就掃了幾眼,都沒用到一分鐘。

  所以兩人走馬觀花,只是匆匆一掃。就感覺畫的很普通,裝裱材料也是普通的松木和民間常見的宣紙,而且薰的已經開始褪色,就以為這畫只是一般。

  而且說實話,哪怕現在再看,拋開紙、墨、顏料,這畫依舊一般。

  但問題是,這難道是仿的好不好,藝術水準有多高的問題嗎?

  一幅不知底細,不知作者來歷的畫作,卻仿自皇宮大內,那其它的那些呢?

  一群人默不作聲,看著林思成打開囊匣,一件一件的往外拿。

  三幅畫,三方印,一本相書,并一樽香爐。林林總總共八件,稀稀落落的擺在辦公桌上。

  而后,他展開那幅《長春真人》,又在電腦上一頓敲。

  一群人圍了過來,仔仔細細的看。

  依舊還是仿作,落款還是樊正,整體而言,藝術水準比那幅《礪劍圖》要高一些,保存的也比較好。

  仔細再看,這次的裝裱材料好了很多:裱背為羅文生宣,天地為蘇造湖色綾,軸頭則為紫檀木。雖達不到宮廷大內級別,但至少也是官賈一級。

  再看畫心,郝鈞和趙修能面面相覷:又是貢紙、貢墨、貢色(顏料)?

  說明什么,說明這幅畫也是在皇宮中仿的。

  但這幅又沒被煙薰,當時怎么就沒看出來?

  正不知該說點什么,葉安寧“咦”的一聲:“賀長春真人…長春真人?”

  “還有這個道號,有點耳熟?”

  趙修能怔了一下:“景道士說過,這上面畫的是全真掌教丘處機!”

  肯定不是丘處機。

  葉安寧沒回應,揚起頭努力回憶:“還有這畫,好像在哪里見過?”

  見過就對了:仿畫的原作,如今就藏在故宮。

  葉安寧覺得道號耳熟,是因為雍正賜給乾隆的道號是“長春居士”,樊道人以示崇敬,稱為“真人”。

  至于覺得畫眼熟:故宮藏畫數萬幅,葉安寧不可能每一幅都記得。能隱約有點印象,感覺見過,都得夸一聲她記性好。

  林思成笑了一下,轉過了電腦屏幕。

  一群人往前一湊,但只是看了一眼,就跟蛇吐信子似的,響起一連串的吸氣聲:“嘶”、“嘶”、“嘶”、“嘶”、“嘶”…

  頭戴冬朝冠,勁圍黑龍披領,身穿明皇龍袍…這誰?

  旁邊就有題:乾隆元年八月吉日。

  這是乾隆登基畫像…都不用猜,絕對是郎世寧執筆的寫實像。

  再看另一幅,七八個人齊齊的睜大眼睛。

  倚樹斜靠的那個男道士,和乾隆畫像上的,難道不是一個人?

  仔細再看,越看越像,越看越像…

  正愕然不已,林思成一點鼠標,屏幕上的畫面一變,又換成幾乎一模一樣的一幅。

  一模一樣的服飾,一模一樣的構圖,一模一樣的景物,乃至于線條、渲染、設色都別無二致。

  唯有一點:畫中的男道士稍有差別。

  再看電腦上那幅的題詞:《禛行樂圖·乘槎成仙》!

  即便叫個小學生過來也能看的出來:桌上這一幅,就是照著電腦上這一幅仿的。唯一的區別,不過是把青年時期的雍正換成了青年時期的乾隆。

  所以,這難道不是乾隆的肖像畫?

  有多稀有?

  可以這么說:有據可考存世的乾隆肖像畫攏共七十二幅,其中的六十九幅珍藏在故宮、雍和宮、布達拉宮。

  剩下的三幅在國外:大英博物館兩幅,美國弗利爾美術館一幅。

  民間珍藏,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不管是名家還是佚名所作,一幅都沒有。

  關鍵的是,這一類作品壓根就不用看什么藝術水準,意境神韻,就看像不像。

  再看,像不像?

  不敢說百分百,至少七八成。

  但并非樊道人沒畫好,而是前者為寫實肖像,要求就一點:有多像要多像。

  后者為道教修仙題材的工筆設色敘事畫,必須保留一定的藝術加工成分。

  反而言之,故宮藏的再多,也不可能拿出來拍賣,國外的那三幅更是想都別想。這樣一來,這一幅,豈不就是民間唯一流通的乾隆肖像圖?

  郝鈞雙眼泛光:如果把這幅畫給他,他能開一個“御容”拍賣專場。以后他這個榮寶齋的經理,天王老子來也換不掉…

  頓然,呼吸就粗重起來,郝鈞剛囁動嘴唇,林思成擺擺手:“郝師兄你先別急…”

  說著,他打開最后一幅,也就是那幅乘槎成仙,然后在鍵盤上一敲。

  幾個人齊唰唰的一瞅,不知道說點什么的好。

  桌上:《禛行樂圖·乘槎成仙》!

  電腦屏幕上:故宮珍藏,《雍正肖像圖》。

  甚至于,比乾隆那兩幅還要像。唯一的區別:畫上,道裝的雍正五十歲。電腦上,戴花翎,執金林芝的雍正四十歲。

  這個更少,不論國內國外,攏共只有十七幅。同樣的,民間一幅沒有。

  等于,這就是雍正的第十八幅肖像圖?

  至于價格…壓根就沒有在市面上流通過,誰他媽敢估?

  霎時間,郝鈞嘴唇一哆嗦,剛要說什么,林思成笑了笑:“郝師兄,最后肯定會允一件給你,不過你先等我說完!”

  而后,他又拿出那樽香爐:

  “《清實錄》載:尚(雍正)為雍親王,廣尋高士,自號“圓明居士”…《清史稿》又載:(康熙四十年)(雍正)予潛邸服餌、燒丹…”

  “包括《藩邸集》(雍正皇子時期文集)、《圓明居士語錄》(雍正自纂修道心得)中都有詳細記載:大致從二十二三歲開始,雍正皇帝已開始修道,一直修到駕崩去世…”

  “但前期因為康熙皇帝對道教不是很感冒,稱其‘幻妄無實’、‘多為無衣無食游手好閑之人’,所以雍正修的很收斂。”

  “之后登基,因為政務系忙,時斷時停。直到雍正八年大病一場,舉大內上百御醫束手無策,卻被李衛尋來的道士賈士芳治好后,雍正便一發不可收拾…”

  “《活計檔》(造辦處檔案)記載:自雍正八年,雍正在乾清宮、養心殿、澄瑞亭、欽安殿、雍和宮等處立斗壇(祈福、齋醮、告天),并公開諭令各省總督,‘訪醫術精湛、精通丹藥之人進京’,之后集中安排住在后花園千秋亭…”

  “包括內務府采購的木炭、礦銀、硫磺、黑鉛等煉丹材料,都有詳細記載…而煉丹的地方,則設在圓明園的廓然大公…

  這里是圓明園的二十四景之一,傳說建成時有雙鶴棲于此,又稱雙鶴齋。所以凡供奉、煉丹、陳設等器,皆銘雙鶴…”

  林思成指了指爐腹,又把香爐翻了過來:“也是那一年,雍正改道號‘圓明居士’為‘破塵居士’,意為‘脫胎換骨’‘涅槃破塵’…”

  幾人愕然無言,緊緊的盯著爐腹上兩只飛鶴,并爐底的底款:破塵居士。

  都知道雍正崇道、煉丹,甚至于史學家對于雍正暴斃,十有八九是服丹過量導致鉛汞中毒的推斷,知道的也不少,包括王齊志、商妍、郝鈞、趙修能。

  但前后攏共不到六年,之后又被乾隆下了封口令,文獻燒的燒,東西砸的砸。所以知道起因、詳細經過,乃至于在哪里祈福,哪里煉丹,道士住在哪里,各處修道和陳設器具各有什么特征等等等等,能有幾個?

  葉安寧應該知道一些,但她跟著單望舒在故宮混了整整十年。至于林思成,迄今為止,他連紫禁城的門朝哪開都沒見過。

  所以,活該他撿漏…

  辦公室里出奇的安靜,幾個人盯著香爐和兩幅畫,心中復雜莫名。

  好久,王齊志呼了一口氣:“剩下的呢?”

  林思成拿起那方和田玉的《清和散人》:“這就是景道長的開山祖師樊清和,全真道龍門派第十代傳人。原名樊正,字正則,《蘭州府志》稱其:家累萬金,棄而學道…且精內丹、易學、相術、醫學、書畫…”

  “怎么到的京城不知道,何時入的宮也不知道,但想必深受雍正、乾隆寵信…看這幾幅的筆力、畫功,也就中上水平。最后卻能帶出這么多東西出來,所以我估計,樊清和醫術應該很高…”

  這還用得著估計?

  清代宮廷畫家何其多,那時的郎世寧、焦秉貞、冷枚等宗師正值盛年,哪輪的著一個道士給兩位皇帝畫像?

  《清實錄》記載的更清楚,乾隆剛即位就下了封口令,又把給雍正煉丹的那伙道士趕出了宮:

  皇考(雍正)萬幾余暇,聞外間有爐火修煉之說,圣心深知其非,聊欲試觀其術…因將張太虛、王定乾等置于西苑空閑之地。圣心視之,如俳優人等耳,未曾聽其一言,未曾用其一藥…今朕將伊等驅出,各回本籍。”

  “伊等平時不安本分,狂妄乖張,惑世欺民,有干法紀…若捏稱在大行皇帝(雍正)御前一言一字,一經訪聞,定嚴行拏究,立即正法…”

  清史學家就是依此推斷,雍正是服丹過量,鉛汞中毒導致暴斃。但樊清和能把皇帝的畫像帶出宮,還能被雍正御賜香爐,可見圣眷之重?

  算來算去,也就剩醫術了。

  所以,就憑那樽香爐,就憑兩幅畫,哪怕樊清和在史志上一個字都沒留,這方印也稱得上珍寶。

  林思成又拿起田黃石的《一明山人》:“劉一明,本名劉萬州,山西平陽人,號一明,自號素樸散人…祖上為晉商,劉氏世代都是平陽豪強…十七歲時身患重病,前后五年,訪遍晉、陜、甘三省名醫,百藥不醫…”

  “后來到榆中棲云山,遇樊道人,一個月就給治好了。之后,劉一明拜樊清和為師,盡承衣缽,后創自在門,號自在道人…所以嚴格來說,劉一明才是景道士的開山祖師…”

  “相對而言,劉一明比樊清和更有名:《蘭州府志》、《皋蘭縣志》,龍門派《還丹要旨》中均有記載:丹、易、占、相、醫、書、畫、文等無一不通,無一不精…”

  “留下的著作也極多:《道書十二種》(丹道要義)、《素樸游記》(地理學)、《青囊秘纂》(占經),《周易闡真》、《陰符經注》(醫學)、《仙傳濟世方》(醫書),《素樸相經》(相術)等等等等…堪稱是奇才中的全才…”

  說《自在真人》、《素樸散人》,肯定沒人知道,說《一明山人》,估計知道的也沒幾個。

  但一說“劉一明”,趙修能恍然大悟:早些年,老太太身體還硬朗,還幫蘭州博物館補過劉一明的兩幅畫。

  再看這一方印,光是兩寸見方的田黃石,也值個五六萬。再加上劉一明三個字,少說也翻兩倍。

  暗暗思忖,趙修能打定主意,稍后問問林思成,如果出手,立馬就往蘭州打電話。

  最多不出三天,買家就會上門。

  “這個呢,也是景道士的祖師道印?但怎么這么小…”

  王齊志念叨著,把最后那一方拿了起來。

  林思成正準備解釋,話都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一點兒都不夸張,拿起印的一剎那,王齊志猛的一怔。隨后,兩顆眼珠子一點一點的往外突,恨不得釘到印上。

  這什么…圓明居士?

  剛才林思成說什么來著?

  雍正八年,雍正改道號“圓明居士”為“破塵居士”…話說完有沒有三分鐘?

  再看印,材質只是壽山石,關鍵是印文和刻工:標準的玉箸篆,肥瘦均勻,藏鋒不露,圓潤如玉筷一般。

  線條挺勁厚重,章法協調均衡,布局疏密得當,甚至連筆畫深淺都一般無二…這分明就是宮廷造辦處玉作坊的刻工風格。

  所以這印,還能是誰?

  看他怔愣不動,商妍偏著頭瞅了一眼。先是一怔愣,而后,就像見了鬼一樣,猛的往后一仰。

  郝鈞和趙修能一頭霧水,心想這東西再好,還能好得過兩幅帝王肖像?

  狐疑間,也往上一湊,然后,眼睛就跟瞎了一樣。

  這是什么?

  這他媽是帝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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