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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被后世人稱之為山谷之戰的戰役,持續了整整三天,或是更久一些。
薩拉丁此次出征,不但帶了僅屬于自己的兩千個馬穆魯克,還帶了另兩位得他信任的埃米爾以及他們的士兵,另外的就還有庫爾德人與貝都因人的雇傭軍,他們非常擅長探查、騷擾與輪番突襲。
這種戰術是他們和突厥人學來的,尤其是貝都因人,他們的騎兵可以迅速地沖到大軍近側,然后拉弓射箭,將弓箭傾瀉到毫無防備的士兵頭上,一方面可以消減敵人的力量,一方面也能夠剝奪他們的士氣。
而等到對方的騎士疾馳而來的時候,他們早已逃之夭夭。
而這次,他們發現十字軍的隊伍的時候也采用了這種辦法,但以往相當奏效的戰術,此時卻失去了效用。
“我從未見過如此奢侈的隊伍。”
那個貝都因人在回到營帳后,與蘇丹薩拉丁這樣說道,“我們一眼望去,無論是人和馬都覆蓋著鋼鐵的鱗片,就連最普通的士兵也不例外,位于隊伍外側的重步兵更是戴著頭盔,舉著盾牌,而且這甲胄的質量遠超過我以往所見的,我們向他們射箭絲毫不起效果,一個士兵身上中了十枚箭矢,卻還能若無其事的趕路。
我們不得不拉近距離,但在這些舉著盾牌的士兵身后還藏著一批弓弩手,他們的弓弩射程遠比我們的弓箭要長,一旦靠近,我們還未能射中他們的士兵,他們就先射中了我們。
我們之中也有一些勇敢的小伙子,他們抽出刀劍,想要來一次突襲,但沒想到的是,外側的重步兵和弓弩手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移開,里面的騎士沖了出來,他們全都被殺死了,一個沒留。”
薩拉丁微微合上眼睛,沉默片刻后說道:“死者將會得到撫恤。而傷者也能得到更多的回報…其余的人也一樣可以獲得應有的獎賞。”貝都因人的首領頓時露出了寬慰的神情,而后,蘇丹又問道:“他們身負著這樣沉重的甲胄,行走起來的速度一定很慢吧。他們現在已經到了哪里?”
“距離納布盧斯不遠了。”那個貝都因人的首領長長的嘆了口氣。“您說他們的統帥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我幾乎不敢相信,他有著一位六十歲長者的從容與謹慎。
他們的士兵是可以在夜間視物的,因此他們往往會走的很晚,直到月亮高掛于天空,才停下來,休整,進食,入眠…但大約四個小時后,露水尚未徹底干涸之前他們便已啟程。
等到太陽的光芒令人無法睜開眼睛時,他們又開始停下休息。雖然他們的休息時間從一次變成了兩次,但他們的士兵似乎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行軍方式,步履輕快,精神奕奕。
我略略計算了一下他們行進的速度,甚至要比正常行軍更快一些。”
“那么他們是否有一直沿著河流?”
貝都因人點了點頭:“是的,他們一直在沿著河流走,約旦河成了他們最好的屏障,這樣他們主要防護自己的右翼就行了——也不會擔心缺水的問題。”
“我知道了,”薩拉丁用那種一貫平和而又冷靜的態度說道:“下去吧,這是一場真正的戰斗,無論是對于亞拉薩路的國王,還是對于我。”
等到這個貝都因人首領離開,薩拉丁才來到了桌前,掀開一塊亞麻布,亞麻布下是一塊沙盤,沙盤是塞薩爾送給鮑德溫的一份禮物,但當它的形狀與效用流傳出去之后,如薩拉丁這樣聰慧而富有經驗的將領立即便領會到了其中的意思,他很快按照之前繪制的地圖做了一塊沙盤出來,雖然還有一些粗陋,但用在戰場上卻也已經足夠。
納布盧斯,它在圣經中的名字是“示劍”,它并不是一處平原,而是一座寬闊的峽谷,被兩座山谷——北方的以巴路山,南方的基利心山所包圍,而這里也能算是一處圣地,摩西曾在此為以撒民眾祝福。
這里幾乎是一座天然的戰場。
“叫卡馬爾來。”
卡馬爾接過了蘇丹薩拉丁交付的任務——向亞拉薩路的國王遞交戰書,他對這樁工作并不畏懼,畢竟對方的主帥正是他們所熟悉的年輕騎士塞薩爾和他的主人鮑德溫,而一個隨從的品性——一般而言,都會與他的主人保持一致。
畢竟總是和主人對著干的仆人沒法在主人身邊待太久。
而且就卡馬爾所了解到的——在兩人的關系中,塞薩爾雖然是侍從,卻更像是個主人,而鮑德溫似乎也從未因為兩人的身份倒置而心懷不滿——這說明他至少是一個寬容的君主。
等到第一天的黎明時分,卡馬爾見到蘇丹薩拉丁的帳篷早早便點起了燈,人員往來頻繁,他便猜到,亞拉薩路國王的大軍應當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之中。
確實如此。
薩拉丁見到卡馬爾進來,只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馬上就有侍從送上了墨水瓶、羊皮紙和羽毛筆,薩拉丁一邊與卡馬爾問好,一邊凝神思索,很快的便親筆書寫了一封言辭溫和但不失銳利的戰書。他等到墨水干涸才將紙張折起,并且在上面蓋上了屬于自己的蠟印。
卡馬爾把它接過來放進自己胸前——這時候還能感覺到蠟液的溫度,他騎上馬,叫上兩個隨從便向峽谷的對面走去,不多久便看見了那密密麻麻的營帳。
之前這支軍隊在加利利海邊遭到了米特什金的埋伏,遭受了一場慘痛的挫敗。
但現在看起來,他們似乎并未被之前的損失影響到士氣,營地中依然人聲鼎沸,井然有序——巡邏的騎士迎上了卡馬爾,在說明了來意后,作為使者的一隊人立即被引入了國王的帳篷。
他當然是認識塞薩爾的,之前在阿頗勒的時候,卡馬爾還是在塞薩爾的護持下才得以逃出生天——但塞薩爾身邊的這位國王陛下,他卻還是第一次見。
這位年輕的國王戴著一張精致的銀面具,雙眼正從面具上的兩個孔洞之中看向卡馬爾,但其中并不懷有多少惡意,卡馬爾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帳篷中的侍從,發現他們都戴著手套,蒙著面紗。
難道這位國王的麻風病已經發展到了無法扭轉的地步了嗎?
他的心微微的跳動了一下,在看見了國王身邊的那個人時才得以冷靜下來,他遞交了戰書,又受亞拉薩路的國王委托,帶去對蘇丹薩拉丁的敬意與請求,說是請求——事實上,也是一封戰書。
書信中這樣說道,為了撒拉遜人與基督徒之間的和平,蘇丹薩拉丁應當及早收手,帶著大軍離去。而作為這份善意的回饋,他將會支付十萬枚金幣作為贈與蘇丹的禮物。
當然,這只是場面話,誰都知道薩拉丁此次到來,不會如此輕易的善罷甘休。
而且,薩拉丁正如他們一般,對于金錢并沒有太大的欲望,他麾下的那些埃米爾和法塔赫也不是十萬枚金幣可以打發的。
這封書信表達的更多的,是一個態度。
塞薩爾帶著這封戰書,作為使者一路來到了撒拉遜人的大營,再次見到了薩拉丁。
與薩拉丁見面,還在八年前,但在塞薩爾看來,這位睿智的長者幾乎沒有什么改變,這可能是受他們的先知庇佑的關系,也有可能是,薩拉丁自年輕的時候便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目標所在,并且一直在不斷的向它進發,他的意志從未更變過,因此即便是時間,也無法撼動這個如同鋼鐵般的撒拉遜人。
雙方的使者各自回了自己的大營,日光也在變得暗淡。
無論是薩拉丁還是鮑德溫,都曾經派出過騎兵,探查對方的士兵數量。
在人數上,薩拉丁顯然要勝過鮑德溫。鮑德溫從霍姆斯帶出來的騎士和士兵原本就不多,又在加利利海與瘋癲的米特什金打了一仗,雖然得勝,但不得不說,這場勝利十分慘淡,他們至少在這一戰中損失了一兩千人,現在他們可能只有三千到四千人。
而薩拉丁這邊,他的馬穆魯克就有兩千人,其他撒拉遜貴族的士兵兩倍于此,更不用說還有一千多名雇傭兵以及幾百個從其他地方而來的志愿者。
這些志愿者——簡單點來說,就是鄰近部落的戰士,他們一碰到戰爭爆發,就會穿上自己的甲胄,攜帶武器,來向撒拉遜人的軍隊首領請命。
雖然口上說的是為了信仰,但事實上他們只是想得到首領的賞賜和戰利品。即便這些戰利品不多,賞賜也不豐厚,也足以讓他的們的部落可以較為寬松的度過之后的幾年。
這些人無論是戰力還是裝備都駁雜不堪,也沒有所謂的紀律可言,但如果使用得好,依然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鮑德溫將他的軍隊分作了五處,前鋒,正軍,左右翼和后軍。作為前鋒的是圣殿騎士團,他們的首領是騎士瓦爾特,而他則率領著圣墓騎士團和塞薩爾的伯利恒騎士團作為緊隨著前鋒出戰的正軍。
左右兩翼分別被交給了善堂騎士團和跟隨著鮑德溫而來的布盧瓦伯爵——他率領著腓力二世以及腓特烈一世調撥而來的騎士與士兵,而理查一世的士兵們則跟隨著斯蒂芬騎士作為后軍與預備隊,同時看守輜重。
鼓聲響起,號角鳴響,戰斗打響了。
另一邊,被薩拉丁的大軍圍困了將兩個月的亞拉薩路城中,似乎也不太安寧。
撒拉遜人可以看見,城中似乎不斷的在發生騷亂,煙霧升騰,火焰四起,遞交給他們的密報也越來越多——雖然每日的攻城戰還在繼續,但就像是心不甘情不愿,嘟囔著嘴寫作業的孩子,在失去了薩拉丁的壓制與統轄后,那些埃米爾和法塔赫就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敷衍與拖沓了。
每天固定的用投石機砸上一波,用弩炮射上一波,又叫自己的士兵吶喊著沖擊一波,但他們并不急著攻城掠地,反而稍有挫折便會撤下來,在自己的營帳中休整,說是休整,但你要去看,各個帳篷里都是空的。
在攻城的時候,士兵們興致缺缺,在劫掠的時候,卻是精神百倍——那個貪得無厭,毫無廉恥的內應所傳出的消息未必條條準確,有時候他們也會撲個空——當撒拉遜人問起的時候,他們便說,有些時候城內那些想要逃走的達官顯貴會突然改變了主意,這也是有可能的。
撒拉遜人雖然表面上裝得十分生氣,心里倒對這種失誤十分欣賞,畢竟對方又不是能夠看見未來的先知,怎么可能做到條條準確?若是如此,他們倒要懷疑這其中是否有什么奧妙。
而就在薩拉丁與鮑德溫相互遞交戰書的這一天,“鳥群”迎來了一場最大的挑戰。
一群綺艷來到了軍營。
為首的,乃是一個著名的綺艷,叫做亞斯敏。
說是經過,但人們都知道她們是為了什么而來的,那些埃米爾和法塔赫的帳篷里很快便多了不少曼妙的身影。
圖蘭沙聽說了這件事情,雖然心中也渴望著去見一見那個以舞姿與歌喉一般動人而聞名的綺艷,卻不得不按捺住那些不堪的欲望,薩拉丁雖然沒有強求他在這段時間里做出什么成果,但如果知道他在攻城的時候還在享樂,肯定會嚴厲地斥罵他一番。
但那位綺艷的仆人很快便傳來了消息,他們希望能夠見薩拉丁一面。
這也是人之常情,綺艷經常以這種手段來抬高自己的身價。無論如何詬病,薩拉丁現在也是埃及的蘇丹,取代了原先的阿蒂瑪王朝而統治著這么一片遼闊的領地。
被告知薩拉丁并不在大營后,這位綺艷并沒有放棄,而是退而求其次地問道:“那么現在正在與基督徒打仗的那位英雄在哪里呢?”
她只求一見,并不需要其他。
而周圍帳篷中傳來的樂器聲、歌聲和一些曖昧的吵鬧,早讓圖蘭沙心猿意馬,難以按耐,于是他便想,若只是見一面,或許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懷著這樣的想法,允許那位綺艷進入帳篷,一見到那個綺艷,他就完全忘記了薩拉丁的諄諄囑咐——亞斯敏在撒拉遜人的語言中意思是茉莉花,而她也確實如一朵茉莉花,身材嬌小又豐滿,皮膚白得幾乎能夠照亮帳篷,身上更是裹挾著一陣又一陣的馥郁香氣。
她好奇地在帳篷里走來走去,“這就是蘇丹的帳篷嗎,我還是第一次見,萬分感謝,”隨后她又遺憾地說道,“只可惜我們明天就要走了。”
“你們不多停留幾天嗎?”
“不,我們還要往阿頗勒去。”
“阿頗勒快要打仗了,那里很危險。”
“這里豈不是也在打仗嗎?”
綺艷說道,一邊發出了哈哈的笑聲,笑聲有些粗獷,與她精致的外表完全不相符,卻有著一種難以令人想象的魅力。
圖蘭沙拿出了金子。
如果只是一晚的話,一晚的話…
天色未央,圖蘭沙的親衛走進帳篷時,綺艷早已離開,而圖蘭沙仰臥在榻上,鼾聲如雷。
親衛查看了一下,發現他只是酒醉,并不曾中毒或者是受傷便退了出去。
與此同時,一條消息也在撒拉遜的大營中隱秘又迅速的傳開了。
他們說,亞拉薩路城中的宗主教希拉克略因為懼怕即將到來的殺戮,而決定帶著教士們逃走,而教士們帶走了亞拉薩路城內幾座大教堂里所有的財物和圣物,消息傳到這里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亞拉薩路,或許無需等到日落,他們便已經登船離開。
那些戰士頓時便鼓躁起來,若是如此的話,他們即便打下了這座城市,又能得到什么呢?
那些蘇丹和哈里發或許會褒獎他們,給他們一些賞賜,但他們難道會給出與這座城市等值的黃金嗎?他們不會,卻可以理所當然的享受他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成果。
幾乎無需考慮,就有戰士沖出了大營。
原先他們身邊的同伴或者是他們的首領還想要阻止,但他們很快便帶回了成卷的絲綢、地毯,一些沉重但又精致的器皿,拉回了駱駝和馬。
一個戰士就帶回了一只足以放下一個拳頭的金杯。
當人們問他是怎么得到的時候,他居然說,他看見了一條錢財的道路,只是他帶去的人太少,只能撿回那么些東西。
是的,或許是因為深夜出行,又或者是因為心慌意亂。在宗主教希拉克略和他的教士們所經過的道路上,竟然有著不少物品被丟棄在路邊。
這句話頓時點燃了人心中的貪念。
他們蜂擁而出,那個戰士并未說謊,他們很快便在荒野和大路上看到了在晦暗的天光中發光的金子和絲綢,更遠處的黑暗中,是有火把在跳躍和閃動。
“薩拉丁雖然承諾過他們可以帶著自己的財產離開,但這并不是他們的私人財產,而且戰爭還未結束,距離早晨更是還有段時間,我們很快就會回來。”
這樣的借口不斷的出現在那些首領的口中,而他們率軍出營的時候卻遭到了馬穆魯克們的阻攔。
馬穆魯克都是一些純潔而又正直的少年人,對蘇丹薩拉丁更是忠心耿耿,當即就有人去回報圖蘭沙,但圖蘭沙只是昏睡,怎么弄也弄不醒。
而在這時候,大營里的那些埃米爾和法塔赫已經不顧馬穆魯克們的阻攔沖了出去,這怎么可能是個陷阱呢,誰能用價值連城的珠寶來設陷阱?何況十字軍的主力還在霍姆斯和哈馬,而亞拉薩路國王所領的軍隊也被蘇丹薩拉丁阻截在了納布盧斯。
他們還有什么可畏懼的,難道基督徒的圣人能從天而降一支軍隊在他們的面前嗎?
一些性情較為暴烈的戰士甚至與馬穆魯克發生了沖突,而薩拉丁不在,馬穆魯克完全不知道是否應該對昔日同伴拔出刀劍。
而在這些遲疑和不確定中,大營剎那間便空了近一半。
撒拉遜人的戰士們飛馳而去,而留下的人則滿懷希望。
漸漸的,明亮的晨曦取代了昏暗的天光,將大營中的一切照亮,這個時候早該四處煙霧騰騰,人馬喧嘩了,但今天大營格外的安靜,安靜到留下的人都有些忐忑不安。
他們一邊不住的安慰自己,一邊急切的盼望著出外劫掠的隊伍能夠早日回來,而此時昏昏沉沉的圖蘭沙,也終于被他身邊的侍從和馬穆魯克弄醒了,他按著額頭,只覺得那里疼得快要裂開。
在見到馬穆魯克那焦灼的眼神時,他心虛的移開了視線。
“大營…怎么那么安靜?”
還沒等到侍從和他說起昨晚的事情,他們就聽到了一聲驚慌的叫喊,“是基督徒!基督徒沖出城來了。”
是的,面對著撒拉遜人大營的雅法門突然大開,早已蓄勢待發的軍隊從城中飛馳而來,他們的身上覆蓋著圣潔的白光——先鋒全都是得到了賜福的騎士們,他們的人數或許并不多,只有幾百個,但足以如同摧枯拉朽般地摧毀撒拉遜人的營地。
而那些埃米爾與法塔赫,他們要么就是出去劫掠了,要么已經習慣了這種麻木的,日復一日的攻城生活,未曾想基督徒會在此時發起攻擊,他們急忙躍起身來,將刀劍取在手中,又叫侍從牽來了自己的馬。
但這些騎士并不單單憑靠著自己手中的刀劍,他們的馬鞍邊都懸掛著猶如葡萄串般的圓陶罐,每個陶罐之中都裝滿了塞薩爾留給貝里昂伯爵的希臘火,之前,在攻城戰中守軍也曾經用希臘火裝在瓦罐里,然后投向撒拉遜人的攻城車或他們的士兵,但幾次三番下來,撒拉遜人發現,希臘火并沒有傳說中的那么可怕,用盾牌或者是牛皮便能抵擋。
但現在這些希臘火中顯然混雜了其他的東西,一碰到地面或是帳篷便猛烈的爆炸起來,而爆炸物攜帶著粘稠的油脂,飛落在帳篷,木料和草堆等地,一落地,便在一股充滿了硫磺味的濃煙中燃燒起來,每一片火星都有可能引發一場怎么樣也撲滅不了的大火災。
而這些騎士在營地中左沖右突,甚至直接威脅到了圖蘭沙所在的大帳。幸而那兩千名馬穆魯克在此時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他們穩穩的持著長矛、盾牌、刀劍組成了第二條防線,一些騎士被他們刺于馬下,而另外一些騎士則及時回旋,撤離到距離他們較遠的地方。
而馬穆魯克之中的一個小隊首領,則在高呼著,呼喚另外一些馬穆魯克來到他身邊,而后再次出擊,將這些侵入了他們大營的基督徒趕出去。
就在此時遠處馳來了一支隊伍,一個馬穆魯克看見了,正準備高聲示警,卻又閉上了嘴——因為回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些出去劫掠的撒拉遜人,雖然對他們十分氣惱,但這個時候還能說些什么呢?
已經有馬穆魯克沖上去,搬開了柵欄與拒馬,就在那一瞬間,反而是圖蘭沙心頭掠過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他連忙大叫:“等等!”
為時已晚。
那些纏著頭巾,穿著大袍,作撒拉遜人打扮的戰士們已經從那個堪堪打開的缺口中沖了進來,他們沒有絲毫降低速度的意思,一下子便沖散了那些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撒拉遜人。
這支軍隊從何而來?
撒拉遜人不得而知,幸好圖蘭沙在此時,倒是顯示出了不同尋常的膽氣,又或者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他將剩余的戰士與士兵以及馬穆魯克全都收攏到了自己的周圍,并且建立起了第三道防線。
他們畢竟人數眾多,幾百名騎士以及后來的那些偽裝成了撒拉遜人的騎士,加起來不過一千多人,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對剩下的人造成什么威脅。
沙塵飛揚的戰場上,一個騎士突然策馬向前,高聲要求撒拉遜人投降。
這個要求聽起來確實匪夷所思,“你們只不過耍用了一些陰險的手段罷了。”一個法塔赫憤憤不平的喊道,“你們無法摧毀我們,相反的,我們將會摧毀你們!”
“你確定嗎?”騎士摘下頭盔,他正是亞拉薩路的守衛者貝里昂伯爵。
伯爵站在塵土之中,冷靜的注視著這些撒拉遜人:“加沙拉法與達魯姆已經重新回到了十字軍的手中,你們的退路和補給已經被截斷。”
撒拉遜人的第一反應就是荒謬,怎么可能?
十字軍的軍隊是有數的,現在他們都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兒找來的這些騎士與士兵,對方居然還說,他們還有更多的士兵,重新奪回了加沙拉法與達魯姆,截斷了他們的后路。
除非那些基督徒君王的軍隊也隨著亞拉薩路的國王一同撤回了這里。不然的話,難道是他們召喚了魔鬼,叫魔鬼為他們打仗嗎?
“你們自己去看。”貝里昂伯爵不再多說,率領著騎士和士兵們退回了亞拉薩路。
圖蘭沙立即派出了人去探查加沙拉法與達魯姆的消息——他們帶回的結果令他們絕望。
即便他們現在的人數依然勝過亞拉薩路城內的守軍,而薩拉丁更是攔截住了亞拉薩路的國王和他的軍隊。
但是的,達魯姆與加沙拉法確實如貝里昂伯爵所說般的淪陷了,它們重新回到了十字軍的手中。
從加沙拉法逃出的一個撒拉遜人將領灰頭土臉的跪在了圖蘭沙的腳下,告訴他說,來犯的并非是十字軍,而是拜占庭帝國的海軍。
拜占庭帝國的海軍曾經昌盛一時,在地中海,幾乎無有與他們對抗的對手。
現在的撒拉遜人還流傳著一句“俗語”——當你看到金帆的時候,就要逃跑,不然就會落入魔鬼之口。
這里的金帆指的就是拜占庭帝國艦隊的船帆——因為皇帝總是會為這些船帆鍍上金箔,或者是嵌入金線做裝飾,因此當船帆升起來的時候,遠遠便能看到那一片璀璨的金光。
而在科穆寧家族之前,這支艦隊曾經短暫的落寞過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拜占庭帝國甚至開始利用威尼斯人與熱那亞人的船只與水手,但在科穆寧上位之后,他們的幾位皇帝都在孜孜不倦地試圖重振帝國海軍的威風——曼努埃爾一世最是熱切,只是他沒想到他辛辛苦苦縫制的嫁衣最終成為了十字軍的利器。
塞薩爾用十五萬金幣借來了這枚艦隊的使用權,除了杜卡斯所得到的那十五萬枚金幣之外,艦隊上下從船長到水手,無一例外的,都得到了塞浦路斯的饋贈,并且他們也已得到了塞薩爾的承諾,只要能夠協助十字軍重新奪回達魯姆與加沙拉法,他們還會獲得一筆豐厚的賞金。
在這樣的利益驅動下,拜占庭帝國的海軍確實發揮了不同尋常的戰力。他們將撒拉遜人的艦隊打得大敗,并且運來了更多的十字軍士兵和騎士,這就導致了拉魯姆與加沙拉法兩座城市再度落入十字軍之手,撒拉遜人在海上和路上的交通都被隔絕了。
這個消息傳到了亞拉薩路后,貝里昂伯爵才決定了率軍出擊,更讓大營中的撒拉遜人感到恐慌的是達魯姆和加沙拉法的淪陷不但截斷了他們的退路,也截斷了他們的補給。
雪上加霜的是,今天黎明之前的戰斗中,還有人趁亂焚燒了輜重和糧草,原先足以讓大營中的撒拉遜人支持一個月甚至更久的糧草,現在可能只能勉強支撐一周。
圖蘭沙頑強地抵抗著腦中那個叫喊著要投降的念頭,一邊死死的守著大營的一角。
這是他們僅有的營地了,攻城戰也就此陷入僵局,畢竟他們已經無法派出更多的士兵去攻打亞拉薩路了。
相反了,他們要將自己收束起來,猶如一只生滿了尖細的刺猬,竭力捍衛自己的生命和資產。現在圖蘭沙唯一能夠寄予希望的,就只有他的弟弟薩拉丁了。
若是薩拉丁能夠凱旋,有亞拉薩路的國王以及塞浦路斯領主在手里,他們也能夠與亞拉薩路城中的人展開又一輪談判。
他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中,那張寬大的帳篷從來沒有那么擁擠過,那些還能回來的埃米爾與法塔赫都來了,有些人垂著頭,有些人看著棚頂,有些人目露不甘。
圖蘭沙知道那些人看不起他,不曾將他看做另一個薩拉丁,但此時他還能說些什么呢?
他挪動著臃腫的身軀在一群殘兵敗將中坐下,而在地毯上滾動的一只金杯格外引人矚目,圖蘭沙伸出腳去,踢了一下,看著那只金杯咕嚕嚕地滾到了黑暗之中,他苦笑,“那些東西真的這么誘人嗎?”
一個埃米爾沒有說話,只是抬起眼睛來,迅速的看了一眼——確實有這么誘人。
他們估算過,之前他們帶回營地的就有幾萬金幣的財物。
而它們得來竟然是那樣的容易——無論是金杯還是絲綢,都被隨意的拋擲在路邊,在草叢與沙土中閃爍著誘人的光澤,那些帶著財物逃走的人,不是商人,就是教士,他們所雇傭的士兵也根本不敢與他們對戰,一見到他們,便立即拋下了馬車和駱駝逃跑,簡直就是一頭無比溫順,自動走到他們面前來,等著割喉剝皮,放血吃肉的羊羔,他們又怎么能忍住不動手呢?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基督徒竟然會用如此高昂的代價來換取這次勝利。
“還有人沒回來嗎?”圖蘭沙接著問道,那些人也只是垂著頭,一言不發。當那些打扮成了撒拉遜人的騎士沖進來的時候,他們便知道那些沖出去攔截基督徒的宗主教希拉克略,或者是說他攜帶的錢財的人,基本上都是兇多吉少,永遠也回不來了。
圖蘭沙勉強振作精神,與這些和自己一樣倒霉的家伙說了一番薩拉丁臨行前的囑咐,并且向他們保證薩拉丁必然能夠獲得勝利,他們不是沒有機會的——即便這次打不下亞拉薩路,也能夠讓他們為他們的國王付出高昂的贖金,這樣他們也不算是無功而返。
這樣的說辭確實打動了一些人,但更多的人只有著自己的想法。
就是在圖蘭沙以為接下來他們可以得到一個短暫的休息期時,當晚又有一些軍隊離開了——圖蘭沙一開始還以為他們是要去和基督徒人打仗,或者去周圍掠奪食物和水。
但沒想到的是,這些人越走越遠,越走越遠,越走越遠,最后終于走到了一個就連圖蘭沙也無法自欺欺人的距離。
圖蘭沙派出馬穆魯克去追問,而對方的回答也很干脆,他們已經有了一些財物,足以彌補他們在這次遠征中的損失,而他們的士兵也折損了大半,如果繼續下去,他們將會兩手空空的回到他們的部落或者城市,這是他們絕對無法接受的。
至于達魯姆與加沙拉法的十字軍…
最后這些人不得不承認,他們得到了亞拉薩路國王以及貝里昂伯爵的承諾,只要他們愿意離開,無論是加沙拉法還是達魯姆的十字軍,都不會攔截。
不僅如此,他們還帶走了營帳中大部分的糧食。如果薩拉丁在這里,他或許可以威懾住這些人或者是給出解決方法。
但圖蘭沙沒有這個能力,他只能緊咬著牙,畢竟他沒有如薩拉丁那樣的威望和膽氣,他只能憤怒的斥責這些人,但那又如何呢?斥責是傷不了人的,還不如吹過去的一縷微風更有用,一縷寒風很可能會讓一個人受寒,但斥罵除了震痛他們的耳膜之外,別無他用。
何況他們已經走出了很遠。
“如同沙子,風吹即散。”經常被薩拉丁所吟唱的一首詩歌出現在了圖蘭沙的腦子中。
他頹然坐下,沉默不語。
而在此時前去尋找薩拉丁的信使,也終于來到了亞拉薩路國王鮑德溫與蘇丹薩拉丁的戰場。
他們的戰斗已經進入了白熱化。
在第一天的戰斗中,雙方都處于試探階段,無論是薩拉丁還是鮑德溫,都保持著克制的態度。
這個時候考驗的完全就是麾下士兵的意志力與勇氣。
撒拉遜人更擅長使用輕騎兵,箭矢如同暴雨般落在人們頭頂的時候,只有久經試煉,并且毅力十足的將士才能夠依舊巋然不動——這個時候,在漫長的戰線中,哪怕只有一個人生出了畏懼的心,想要逃跑,都可能會導致整條戰線的潰敗。
可惜的是,這種情況并未能如撒拉遜人所期望的那樣出現。
無論他們攻擊的是前鋒,還是左翼或者是右翼,甚至后方——斯蒂芬騎士雖然并不具有什么出眾的軍事天賦,但是一個善于穩扎穩打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國王并不在乎在戰爭中的損失,因此便將部分輜重作為掩體和工事,對方無論怎么突破,也不可能突破那些笨重的馬車、木頭和沙袋,就算是馬車扎滿箭矢,馬匹倒下,木頭被焚燒,他們依然是騎兵難以逾越的障礙。
薩拉丁不斷的派出精銳的騎兵反復試探,想要從這些堅實的果殼上敲出一道縫隙來,但始終徒勞無果。
而十字軍這邊作為前鋒的圣殿騎士團也已經數次發動了進攻,他們殺死了一些貝都因人,或者是庫爾德人,但并未能取得想象中的好結果。
而正如他們一般,撒拉遜人也不畏懼死亡,而薩拉丁憑借著占據優勢的人數,不惜代價地想要包圍他們,好幾次,都是鮑德溫或是塞薩爾率領騎士們前來救援,圣殿騎士團才不至于全軍覆滅。
他們在黃昏的時候各自退回營地,一些民夫走上前來收斂尸體,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基督徒還是撒拉遜人,都不曾發動攻擊。
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無論薩拉丁還是鮑德溫都知道是決戰的時候了,他們的大軍開始了移動,在各自前行了大約半法里之后,他們停了下來。
圣殿騎士團的瓦爾特發出了一聲怒吼,他揮動手中的圣保羅之劍,在對方的輕騎兵與步兵之中開出了一條猙獰的傷口,鮮血隨之潑灑,彌漫在空中,猶如一層血紅色的霧氣。
撒拉遜人的步兵迅速地讓出了一條通道,他們不是為了因為畏懼而躲避,而是為了給他們的重騎兵讓開位置,突厥重騎兵開始發動第一次沖鋒。
他們的刀劍和斧頭猶如野獸所攢露的獠牙,閃爍著攝人的光芒。
他們沖向了圣殿騎士團,這對老對手斗了在一起。
而此時,鮑德溫所在的正軍也開始迅速地向前移動,騎士開始奔馳,而步兵們緊隨著他們,當那熟悉的圣光亮起時,每個人都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聲。
迎向他們的是薩拉丁——給予了薩拉丁啟示的乃是天主教中的一位圣人約伯,但同時他也被撒拉遜人所承認,是二十四名先知之中的安尤布。
但人們所傳揚他的事跡又有哪些呢?多數都是他是怎樣的慷慨,怎樣的仁慈,怎樣的無私…但他并不是一個戰士,也因此在最初的時候,有很多人質疑薩拉丁是否更應該成為一個學堂中的教師,而薩拉丁則用自己的戰績回復了這些人——努爾丁對他如此看重,難道就是因為他的年輕與英挺嗎?
當然不是,他乃是努爾丁麾下最為得力的一個將領。
之所以不存有著顯赫的名聲,只是因為他對名聲的要求并不高罷了。他并不如那些年輕人那樣急于宣揚自己的每一次勝利,更多的時候,他更愿意待在圖書館和學校中,聆聽學者們的演講,或者是遍覽群書。
他的侄子對他有那樣的誤會,并不叫人奇怪,但他真的是一個只憑著仁慈登上蘇丹之位的人嗎?當然,不可能。
如果只要仁慈便能夠在撒拉遜人的世界中博得一席之地的話,不要說薩拉丁,就連曾經的贊吉也不可能有出頭的機會。
而當兩股奔涌的浪潮碰撞在了一起的時候,就連鮑德溫都不由得感到了一陣驚訝。
這是他們第一次與薩拉丁正面交鋒,鮑德溫與塞薩爾麾下的騎士也是初次遭遇了如此強硬的對手,甚至在首次碰撞之中,已經有騎士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落馬。
“提高戒備!”鮑德溫高聲叫道,“我們的對手是薩拉丁!”
一個能夠與阿馬里克一世打了那么多年的對手,怎么可能是個軟弱之人呢?
對面雖然只是一些年少的奴隸軍,但他們表現出來的力量、果決和意志,卻如同久經沙場的老騎士一般,更多了后者不曾有的紀律性與服從性。
他們不可能個個都獲得過先知的啟示,但鮑德溫以及塞薩爾麾下的騎士與他們相互交纏,廝殺在一起,并未占據上風,一些騎士們身上的光輝竟然在不多時的時候便開始黯淡。
薩拉丁只帶著兩名騎士,不停的在他的軍隊中左右穿梭,大叫著“吉哈德!”
這個詞語在撒拉遜人的語言中是“竭力,盡心”之意,他在鼓舞他的士兵們奮力搏殺。
“天主與我們同在!”鮑德溫也隨之高呼了一聲,手中圣光閃爍,圣喬治的長矛已經成型,他猛然躍出,向著薩拉丁刺去,騎士們,齊聲大叫,為他們的統帥助威。
薩拉丁面對著這柄據說從不曾受到過任何阻擋的長矛,凜然不懼,直接舉起了自己的盾牌,那面看似普通的盾牌,居然同樣爆發出了令人不敢直視的耀眼光芒。
矛與盾猛地撞擊在了一起!
在人們期待的目光中,長矛折斷,盾牌碎裂,最后化作了一蓬塵土,難以分辨地混雜在了一起。
塵土尚未落下,薩拉丁的直劍已然割裂了空氣,劈向鮑德溫,而鮑德溫也拔出長劍來與他戰斗,塞薩爾一邊將盾甲覆蓋在鮑德溫身上,一邊迎向了一個馬穆魯克。
這個馬穆魯克要比其他的馬穆魯克年長一些,更為老練,持重,他并不在乎名聲,率領著一隊馬穆魯克,帶著漁網,抓鉤,團團將塞薩爾圍住,他們顯然已經從吟游詩人的口中知道了塞薩爾的厲害,幾乎不與他正面對抗,只是不斷的阻撓他的行動。
他們已經發覺了塞薩爾的庇護是有范圍的,只有在一定的范圍內,騎士和士兵才能受到他的庇護。
而在這樣混亂的戰斗中,騎士和士兵很難時刻注意,辨別自己身上的光芒有沒有消退的跡象?他們若是因此產生了疏忽,對于那些不曾受到先知庇護的馬穆魯克來說就是最好不過的機會。
塞薩爾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揮舞盾牌,舉起長劍,一下子便在身邊開辟出了一塊空地。
他左右張望,看到鮑德溫依然正在與薩拉丁戰斗,而薩拉丁所率領的馬穆魯克并沒有以往那些撒拉遜將領的缺點,他們緊密的站在一起,組成了一條相當堅實的防線。
即便沖鋒,也能注意前后隊與己方之間的距離,既不會造成空白,也不會形成混亂。
但這時候塞薩爾卻捕捉到了一個顯然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那里的馬穆魯克們簇擁著一個年少的將領,即便戴著頭盔,但還是能夠看得出,他甚至還沒能長出胡須。
他同樣是一個英勇的戰士,但問題是他并未能注意到自己的士兵。
這一部分的撒拉遜人和十字軍的左翼糾纏在了一起,而一些撒拉遜騎兵為了能夠提高戰果而下馬射擊,這個撒拉遜將領卻沒有及時的發現并喝止。
“吉安!”塞薩爾叫道。
吉安將一個撒拉遜人打下馬,交給自己的扈從去解決,自己迅速地來到塞薩爾身邊,滿身血污,氣喘如牛,“你還有力氣嗎?”塞薩爾問。
“比約旦河的河水更多!”
塞薩爾只是抬手一指,吉安看了過去,馬上領會了他的意思。他立即召集起一些騎士向著那個地方沖去,已經下了馬的撒拉遜騎兵猝不及防,他們正與自己的步兵混雜在一起——這次沖鋒給他們造成了慘重的傷亡,騎兵未能上馬,步兵無法躲避,基督徒的騎士們沖了過去,留下了一地的血肉狼藉。
吉安也已經看到了那個年輕的首領。
這時候最好的解決方式是后退——如果這個年輕人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但很顯然他忘記了。
他正是薩拉丁的長子埃夫達爾,埃夫達爾之所以出現在這里,是薩拉丁的一次試練——他的位置并不重要,身邊更是有著老練的戰士與忠誠的馬穆魯克,但就是這個微小的漏洞,給了十字軍們一次機會。
吉安猛沖上前,他也看見了這個撒拉遜人身上鍍銀的鏈甲和閃亮的頭盔,以及不斷涌來想要救他的馬穆魯克,因此沒有直接用鋒利的斧刃,而是用另一端的鈍頭砸中了他的胸膛——埃夫達爾頓時就昏厥了過去,并被吉安一把抓住。
在他左右的騎士們迅速的散開,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借著埃夫達爾這枚誘餌,他們吃下了好一批馬穆魯克,并且造成了蘇丹薩拉丁大軍的左右失衡。
薩拉丁也已經發現了,但他并不慌張,他一邊派出了自己的預備隊去填補右翼的空白,一邊則繼續要求鼓手敲鼓,片刻不停。
鮑德溫也注意到了他身邊的馬穆魯克也仿佛受到了某種庇護,或許還有指引。
他們攻擊的時候就像是一片撲面而來的巨浪,撤退的時候,則如同翻卷的潮水整齊有序并不混亂。這點即便是他和他的騎士也很難做到。
他當然知道薩拉丁追隨的先知是安尤布,一個仁慈的好人,但就如同基督徒們所感望的的圣人,即便是同一個,也會在不同的騎士身上產生各異的變化。
薩拉丁也從未明確地解釋過他先知安尤布這里得到的啟示,有人問起,他也只是以簡單的理由搪塞過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啟示所用的乃是他人對他的信心。
簡而言之,他身邊的人對他的信心越強,他就能越多的給予這些人力量和庇護。
只是當初在努爾丁麾下的時候,他并不敢暴露這一點。
他要增強自己的力量,就要收攏更多的人心,而收攏更多的人心,則意味著他就擁有著更為巨大的力量,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但循環的結果就是他必然要取代他曾經的主人和君王,成為撒拉遜世界的領袖。這如何能夠叫努爾丁忍受得了?
他甚至不敢告訴自己的叔叔,或者是父親。
他的叔叔雖然愛他,但他同樣也是一個對權力和地位有欲望的人。
因此薩拉丁直到自己終于掌握了真正的權力,并且擁有了整個埃及之后,才得以重新著手,培養僅屬于他的忠誠之人,也就是馬穆魯克。
而在這兩千個馬穆魯克的加持下,他的力量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增強,讓他能夠悍然面對鮑德溫的圣喬治之矛以及塞薩爾的盾牌。
雖然暫時性的,他們還無法奈何得了對方,但已經給予了撒拉遜人莫大的鼓勵。
埃夫達爾成了吉安的俘虜,他將這個少年人橫放在自己的馬背下,馳馬回到自己的營地,將這個珍貴的俘虜扔在地上,又飛速馳回了塞薩爾的身邊。
這也是來自于亞拉薩路城外的大軍使者趕到的時候,他根本不敢靠近戰場,那是戰場嗎,不,是血肉的磨盤,是地獄的泥沼,是人類廝殺所能達到的最高潮!
此時已經很難再分清撒拉遜人與基督徒了,甚至大袍和罩衣都被鮮血浸染,玷污,連式樣都分不清,遑論圖案與顏色。
一個騎士被打下了馬,他立即以步兵的身份作戰,在殺死了十幾個撒拉遜人后力竭而亡;幾個馬穆魯克被騎士圍剿,他們的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卻依然在竭力廝殺,甚至在最后的一刻撲向了騎士的馬兒,在沒有覆蓋甲胄的地方撕咬;有人血流滿面,有人目睹了親友的死亡,有人在高聲叫喊,有人默默死去。
作為戰場的峽谷中處處都是鮮血,尸體,甚至湮沒了原先的植被,沙塵也不再揚起,早就和血肉凝固在了一起。
使者淚流滿面,他該怎么說呢,怎么告訴薩拉丁那樣的一個噩耗呢?
不過,他也不必說了。
另外一支軍隊已經遙遙從薩拉丁大軍的后方出現,他們的人數或許并不多,但打出的旗幟卻讓撒拉遜人感到了一陣膽寒——因為對方的旗幟之中,除了亞拉薩路的旗幟之外,還有貝里昂伯爵的騎士,但貝里昂伯爵不正在堅守亞拉薩路嗎?
他如何能夠抽調的出隊伍來支援亞拉薩路的國王呢?
而此時更大的鼓噪聲從那里傳來,他們喊叫著:“我們守住了亞拉薩路!”
不僅如此,他們還拿出了亞拉薩路城外那些撒拉遜人的旗幟,法塔赫或者是埃米爾的甲胄與頭盔。
在看到這些軍旗和甲胄之后,當即就有一些撒拉遜人崩潰了,薩拉丁神色凝重,即便遭受了這樣的重擊,他依然沒有露出驚慌的神色:“別停下!繼續敲擊!”他對身邊的樂手高聲喊道。
但此時,他的左翼和右翼已經開始了散亂的跡象。
薩拉丁的馬穆魯克還在跟隨著他拼命廝殺,但十字軍騎士已經發動了第二次迅猛的進攻,更有人高呼薩拉丁的長子埃夫達爾已經被俘,而當撒拉遜人確實找不到他的時候,也不由得慌亂起來,他們倒沒有立即想要逃跑,而是想要靠近薩拉丁,詢問這位蘇丹是否要繼續戰斗?
就在他們猶豫的時候,第三次沖鋒又來了。
這次塞薩爾緊隨在鮑德溫身邊,貝里昂的軍隊也同時發動了進攻,遭受了兩面夾擊的薩拉丁大軍似乎已經無力回天——當第一個士兵開始逃走的時候,這場潰敗似乎已不可避免——或許薩拉丁本人也要隕落于此。
但薩拉丁異常的鎮定,他沒有斥責那些不曾服從他的旨意而貿貿然來到他身邊的撒拉遜人,而是借助著自己的威望和馬穆魯克,將他們收攏在身邊,向著山麓撤退。
山麓遍生密林,而密林從來就是騎兵們最為忌諱的地方,他們擔心薩拉丁在這里會有埋伏,而止步不前。
鮑德溫和塞薩爾也已經發出了收兵的命令。
他們在戰場上與貝里昂的部隊重逢,在血肉的泥濘中,對方摘下頭盔,確實是貝里昂伯爵,而他來到這里,就表明塞薩爾之前在塞浦路斯,加沙拉法以及雅法,還有亞拉薩路各處的地方所做的布置都已達成了他們的目標。
亞拉薩路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