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蒂安伯爵無奈的笑了一下,讓出了自己的位置,若望院長則老大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等到艾蒂安伯爵離開,塞薩爾沒有第一時間詢問若望院長的來意,而是走到一旁的桌邊,為若望院長倒了一杯深紅色的飲料,若望院長接過來放在鼻子邊一嗅,又嘗了一口后,有些不滿意。
“葡萄汁?”
“我現在都喝葡萄汁。”事實上過多的攝取酒精,對一個老年人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哪怕若望院長是被選中的,身體狀況要比一般的老人更好些。但看希拉克略就知道了,疾病、衰老和死亡永遠是一個凡人所無法避免的事情。
希拉克略已經在塞薩爾的建議下,用咖啡和茶取代了淡酒,作為日常的飲料,在面對若望院長的時候,塞薩爾當然也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可以說,若望院長與他始終有著一絲微妙的關聯。
當初如果不是希拉科略提起了他,而國王又有意為鮑德溫選擇一個新的,忠誠的仆人,他很有可能會成為若望院長的學生。
今后如若望院長一般,他會成為一個教士,或者是修士,說不定他依然會在圣十字堡與鮑德溫見面成為朋友,但肯定不會如現在這般得以締結一份無比深厚的感情。
“洛倫茲已經會抓東西了。”塞薩爾解釋道,一邊在若望院長面前盤膝坐下,又將一盤橄欖挪到若望院長面前,“大人們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都必須避開她,不然她看到了,肯定會想要嘗試。”想起這點塞薩爾還有點心有余悸,洛倫茲的攻擊是沒有前搖的,不會指著食物讓大人為她拿,也不會喊叫、注視,表現出對食物的渴望,有時候她的眼神都不曾落在那些東西上。
但下一刻,洛倫茲的手就會叫人猝不及防地抓向酒杯或者是餐盤。
這當然是一個壞習慣,但就和她的大叫和咬人一樣,大人的規訓或者是責打都很難去改變她那固執的性情,而且比起其他孩子,她更懂得偽裝,一旦大人高聲說話,或者表現出怒意,她就會偃旗息鼓,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
“不,這正代表洛倫茲很健康。”若望院長說,確實如此,他見多了那些三四歲了還不能脫離乳母的懷抱下地行走的孩子,又或者是沒有仆人照顧便不知道該如何正確的穿衣吃飯的幼兒,而那些人送到修道院來的少年人,哪怕已經六七歲或是七八歲了,也要經過好一番時間,才能夠正確感知到他人的惡意和善意。
但這些對于洛倫茲來說,幾乎就是天生的,根本不需要學習就能掌握的東西。他和艾蒂安伯爵有著一樣的感嘆,可惜了洛倫茲并不是一個男孩,不然將來…除非現在的亞拉薩路國王鮑德溫能夠恢復康健,有一樁正式的婚事,與一位尊貴的女性結婚,并生下他的繼承人——若是個男孩,洛倫茲就很有可能戴上亞拉薩路的王冠。
若望院長同樣是個說客,只不過比起艾蒂安伯爵的委婉、多慮,修士的性情就要直接得多。他喝了一大口葡萄汁后,便朝塞薩爾點了點頭。“杰拉德的女兒達瑪拉,是不是在你這里?”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松了口氣,“那家伙沒告訴我,但我聽說達瑪拉與吉安的婚事要延后,你知道為什么嗎?”
塞薩爾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若望院長立刻就知道這是一個不能言說的理由,“好吧,反正她在你這里我就放心了。”
“放心?”
“杰拉德的大家長,還有我——現在的狀況并不怎么安定。
現在的杰拉德家族,我是說,那些正在圣地的老人們,他們其中的大部分人正在墮落,并且拉拽著整個家族往下滑——而我們這幾個月所忙碌的事情,就是看看能不能把其中一些還能挽救的人拉回正途。
起初的時候,杰拉德家族的成員并不是如現在這樣目光短淺,利欲熏心的。相反的,無論是信仰還是品德,他們都要比一般人高尚得多,而且性情豁達,為人爽快,要不然當初他們也不敢以一個商人,甚至于基督徒騎士的身份走到哈里發面前去,請求他為他們撥出一塊土地。
要知道,那時候亞拉薩路還被異教徒占據著,他們卻要在那里建造一座面對所有朝圣者的醫院。
之后,正如他們向哈里發承諾的那樣,這所醫院確實沒有拒絕過基督徒之外的任何人,無論是撒拉遜人、以撒人、突厥人…在這座修道院中,他們都可以得到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簡單的治療和清潔的飲水以及一些食物。
杰拉德家族的聲譽便是從此建立起來的。即便到了現在,以杰拉德家族創建的醫院為依托的善堂騎士團已經成為了對抗撒拉遜勢力的一支十字軍軍隊——但說起杰拉德家族的名字,他們依然可以在他們的敵人中受到尊敬。
那一顆果實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朽壞的呢?這點無論是杰拉德的大家長,還是若望院長,都不曾發覺,直到這些人赤裸裸地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無知,他們才發現家族中的一些痼疾已經積重難返。
只是那時候他們還在猶豫,畢竟一旦要動,至少在亞拉薩路這邊杰拉德家族的力量都會受到極大的削弱——這一拖延,就拖延到了伯利恒遭受瘟疫的侵襲,以及這些蠢貨們迫不及待地洗劫了塞薩爾交付給他們的港口。
若望院長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他們只不過是想模仿圣殿騎士團,圣殿騎士團的成功引來了不少人的艷羨——人們都說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其富有程度超過了任何一個皇帝或者是教皇,這并不是一個好名聲,但不妨礙更多人踏上圣殿騎士團的舊轍。
只是善堂騎士團已經慢了一步,圣殿騎士團已經建立起了他們的信譽。朝圣者們也會更多的選擇圣殿騎士團的護衛和船只,他們的錢財也一樣流向了那些白袍綴著紅十字架的騎士,善堂騎士團的觸手始終無法伸出圣地四大基督徒王國之外的地方,這就叫他們很沮喪了。
而塞薩爾的慷慨讓他們以為找到了一個好機會,他們一開始想要借助婚姻插手塞浦路斯的內部事務,讓塞浦路斯成為善堂騎士團的所有物。失敗后,羅馬教會的一些人可能又給了他們與之勾結的機會。于是他們便天真的以為只要舉起反叛的旗幟,一樣可以輕而易舉的弭平整個塞浦路斯的反抗,就如同塞薩爾所做過的那樣,但他們實在是低估了塞浦路斯人,也高估了自己。
若望院長品味著葡萄汁,卻不由得從那醇厚的甜味中嘗出了一絲苦澀,善堂騎士團的大團長已經換了一個人,作為已經發誓終身要為天主效力的十字軍騎士大團長是不存在被廢除,或者是自動舍棄的可能的——他已經死了。
杰拉德的大家長終究是一個跟隨著鮑德溫二世征戰至今的老騎士。他起初不動手,是因為他對自己的族人依然抱有著一絲僥幸,他以為只要他忍讓,只要他勸說,只要他以身作則,杰拉德家族就能重新恢復到幾十年前的樣子,但他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失敗了。
杰拉德家族的那些人,即便已經知道他、他的女兒以及他的女婿都正在伯利恒,而教會正要讓那里發生一場大瘟疫,他們之中仍舊沒有哪怕一個人出聲警告,或者是設法拖延著他們不要往伯利恒去。
或許他們早就期望著這個礙手礙腳的老家伙去死了。
杰拉德的大家長或許不會畏懼死亡,但他又怎么能夠忍心看著自己的女兒在如同一只花朵般的年紀夭折,這次他下手不再容情。
而善堂騎士團那邊的騎士也是一樣,他們著實低估了杰拉德家族的能量,杰拉德家族退出騎士團的經營并不是因為懦弱或者是挫敗,只是創始人也是一個品行高潔的騎士,他并不將騎士團視作自己的私產,希望能夠將騎士團交給一個可信的人而不是自己的親眷。
迄今,騎士團中仍然有很多愿意為杰拉德發聲甚至效力的騎士——而修士與教士們,他們有很多都來自于圣墓大教堂,也就是多瑪斯教士的擁躉。
塞薩爾是魔鬼,那他是什么?
若望院長沉默不語,他并不想告訴塞薩爾。這場肅清有多么的血腥和殘酷,那些哭泣著解下騎士束帶,脫下罩衣,痛苦又羞辱的離去的騎士還是幸運的,更多的人則被埋葬在茫茫沙土之中,除了一只簡陋歪斜的十字架無人知曉,這里埋葬了許多曾經十分可敬的人。
甚至連圣墓大教堂也難得安寧。
多瑪斯教士曾經憑借著塞薩爾的苦修而奪得了大教堂的大部分權利,但他的敵人依然在虎視眈眈。他們趁著這個機會再次對多瑪斯發起了挑戰,甚至想要沖擊圣物室,宣稱要將罪人的拖把和小桶扔出圣物室,免得其他神圣之物遭到褻瀆。
然后多瑪斯教士以及追隨者便和那些教士們展開了一場真正的戰斗。
“那些東西竟然沒被立刻丟出圣物室嗎?”
塞薩爾還以為多瑪斯教士會立即先將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全都丟棄,或者是切割呢。
“這個世上的事情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一個成年人更是很少武斷地判斷某個事物的正確和錯誤——或者說,他們更看重這件事物對自己的影響。
而這幾年來,已經有無數人瞻仰過你的拖把和小桶,以這個形態賣出去的圣物也不少,更重要的是,現在的圣跡已經越來越少,有些時候,甚至連一雙手的證人都配不起——而你,你的苦修與仁慈有著一整座亞拉薩路的人證明…
更不用說,就算你真的是一個強大的惡魔,那又如何呢?能夠與諸多圣人對抗的惡魔,難道還是一般的小鬼嗎?別看他們才在基督耶穌的墓穴前匍匐過,用眼淚洗刷那塊神圣的巖石。
可他們一轉身也會去親吻異教徒神像的腳趾,將女巫的草藥掛在腰間尋歡作樂,越是上位者——越是如此,他們很清楚什么是他要的,什么是他不需要的。
尤其是你已經證明了你是一個勝利者,并非輸家。
當然,在明面上你只怕很難得到他們的支持,但要有足夠的利益,他們也不會介意暗中與你往來,像是參拜你曾經留下來的圣物,那更是小事一樁了。
他說起這些過往,塞薩爾的神情也不由得柔和了下來,他甚至暗自將談判的底線進一步放寬,除了那些殺傷了無辜者的杰拉德家族成員,其他的人他盡可以酌情赦免。
沒想到,若望院長卻毫不客氣的說:“讓這些家伙見鬼去吧。隨便你怎么處置他們,該流放就流放,該受刑就受刑,該被絞死就絞死,不必擔心其他的杰拉德。
就如同曾經的那些塞浦路斯叛賊,他們的朋友親人或許還有幾分怨懟,但他們應該知道,這些人犯了罪,最終死于一樁公正而又嚴明的審判,而非喪命于某人一時的憤怒與仇恨——他們會理解的。
至于杰拉德家族以及善堂騎士團…等到大絕罰令被撤銷后,若是你愿意,我們將會重新搭建友誼的橋梁。
人們會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并未完全斷絕,就如同嫁接花木,舍棄生病的枝干,將新芽轉移到一枝強壯的枝干上去,并不會影響這枚新芽今后結出來的果實,不是嗎?”
接下來他不等塞薩爾提問,便說起了之后的一些安排,主要是杰拉德家族對他的補償。
善堂騎士團可能還要等大絕罰令人取消后才能正式的給予補償,以彌補這段撕裂的關系。
“我聽說你對醫學和藥草學都很有興趣。當然——這也是他們加在你身上的罪名,但你現在已經是個拜占庭人了,你不必在乎這些,所以我給你帶來了兩份禮物,一份禮物是三個修士。
其中兩個是工匠,經過揀選儀式并被選中了,只是他們尚未發愿——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發愿了。”
“他們也是得到過天主賜福的人?”
“是的,天主的賜福最終落在了他們的手藝上,他們并未獲得太大的力量,可以去治療和幫助別人。
而若是發了愿成為了終身修士,或者是有意踏上圣職之路,就會立即讓羅馬教會注意到他們。”
“他們不愿意嗎?”
“不愿意,他們見多了——羅馬教會非常喜歡搜羅那些有才能的人,尤其是那些曾經得到過天主賜福的,但在他們的心中,這些人并不能與他們平起平坐,只是天主賜給他們的奴隸,幸運的人或許可以狐假虎威享有一些特權,但伴隨著一只隨時可能對你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身邊,誰也不能預知自己的下場如何。
羅馬附近多的是那些曾經受到過某位主教,甚至于教皇賞識,得了大筆錢財的工匠、畫家、雕塑家,但等他們一旦失去了上位者的寵幸,等候在一旁饑腸轆轆的獵狗和禿鷲就會沖上來,將他的錢財掠奪一空,而不再具有高超技藝的他們也會被拋棄,最終也只能成為橫臥在野外的一具餓殍。
這還是幸運的。
不幸的人可能被迫發愿做終身修士,也就是一個沒有任何收入,只能沒日沒夜天天干活的免費工匠,他們每天只能勉強吃飽,一兩套用來蔽體的衣物,一些工具。當他們完不成主教的交托,或者是有自己的想法時,就會招來修道院院長的鞭打,而且他還會被視為懶惰或是受了魔鬼的誘惑,修道院里的懲罰可要比工坊里的更重,也要危險得多啦。”
若望院長搖了搖頭,不愿意去回想他曾經在羅馬讀書時親眼目睹的那些事情。隨后他又繼續說道,“至于那個真正的修士,他同樣被大絕罰了。”
“他做了什么?”
“問題就是他什么也沒做,他只是完成了修道院院長交付給他的任務罷了。
他是生活在佩魯賈附近,是一個葡萄酒商人的兒子,當他的父親將他送到修道院去祈求天主的恩惠時,他意外的得到了賜福。
但他對于治療和祈禱都不怎么擅長,他擅長的是提純。對,就是你曾經做過的那些,只不過他無需那些撒拉遜人的瓶瓶罐罐,只需將手放在器皿旁邊,而后全心全意的祈禱,就能讓水變得更純凈,葡萄酒變得更烈,牛奶變得更香醇。
他所在的地方只有一座小修道院,修道院院長借著這個由頭,招攬了不少虔誠的信徒和好奇的看客,經過他提純的東西作為圣物售賣,修道院賺了不少錢。
但問題是,有位伯爵也聽聞了這件事情,于是他親自來到了那座修道院,要求那個修士當著他的面為他提純葡萄酒,在發現這位修士并未說謊時,他興致盎然的喝了一杯又一杯,并且不斷的要求更純一些,而后,毫無預兆地,他倒了下去,死了。
他的親眷和繼承者就氣勢洶洶的上門來要帶走那個兇手,他們宣稱是這個修士將葡萄酒變成了毒藥,才將他們的主人和父親毒死了。
修道院院長當然不敢承擔起這樣重大的責任,就立即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在了那個修士身上。
若望院長瞥了一眼手中的葡萄汁。
“他可以將已經提純過的東西,再進一步提純嗎?”
“可以。雖然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但我聽說他曾經從麥酒中提出了一種幾乎凝固起來的液體,這種液體聞起來火辣無比,并且很容易讓人醉倒。就像是你的酒精——是這個名字吧。”
“是這個名字。”
“你曾經送了我一些酒精,而我在得到這位修士之后,也讓他進行了一些對于麥酒和葡萄酒的提純,最后他所能做到的純度大略與你的酒精相仿。”
“那么說,那位伯爵的死,還真有可能不是人為的。”
有些人并不怎么喜歡酒精度過高的酒,但有些人卻很喜歡,而這個伯爵并不知道烈酒的危險,只是一味放縱自己的欲望——畢竟像他這樣的人很少會受到限制。
但那個修士若是真能將普通的葡萄酒提純到高度酒精的地步,伯爵還真有可能因為酒精中毒而死,只是想要和憤怒的親屬解釋這件事情只怕很難,何況罪人已經被推了出來,沒人想要節外生枝。
若望院長用視線示意,塞薩爾又連忙給他倒了一大杯葡萄汁:“怎么樣?這個人你想要嗎?”
“給我吧。”事實上,塞薩爾也一直在教士與修士中尋覓有這樣能力的人,只是即便他的老師是亞拉薩路的宗主教希拉克略,在這樣苛刻的條件下,想要找到這樣的人依然很難。
但杰拉德家族就不同了,他們在亞平寧經營良久,而羅馬從來就是全世界的修士與教士聚集的地方,什么樣的人找不到?
至于那三位工匠——若望院長得意洋洋的從袖子里取出了一只小匣子,打開給塞薩爾看。
塞薩爾把它打開,見到的是固定在黑絲絨上的三根“金線”,他小心翼翼的它們拿起來,對著光源看,果然那是空心的。
若望院長瞧了瞧四周,伸出手去,從塞薩爾的頭上蹭的拔下了一根頭發,然后將那根頭發塞進針管里,又從另一端抽了出來,整個過程非常流暢,沒有一絲阻礙。
“人們都說你養著一個以撒人的工匠,叫做哈瑞迪什么的,我不太記得。但經過了伯利恒這件事情,你應該對他們更多防備才對。
現在這個工匠在那里死了嗎?又或是被你放逐了嗎?我勸你還是盡快的把他殺死,或者囚禁起來,以免多生事端。”
“你說的是哈瑞迪。”塞薩爾沉默了一會,在控告他的三百多名證人中,以撒人就占了一半,他們甚至裹挾了哈瑞迪,甚至向那些教士告密說,哈瑞迪曾經為他效力,打造了一些不知道用來做什么的工具,他是最有可能將塞薩爾牢牢釘在魔鬼這根恥辱柱上的人。
幸好那時候哈瑞迪已經被打發去干活,無論是工具還是半成品,他都沒有留在身邊,而是藏在了他原先的那座作坊里。
所以當那些人逼問的時候,他一直堅持說,塞薩爾只要求他打造了一些放血針,當然,非常的精致貴重,但那可是給國王用的,用料和做工上奢侈一些,無可厚非。
當然那些人是不會信他的,他們堅決的認為塞薩爾叫一個以撒人做的東西,必然是一樁無可辯駁的罪證。他們先是誘惑哈瑞迪,如果他愿意出賣塞薩爾,他不但能夠得到自由,還能夠得到一大筆錢,他們甚至可以將他送到法蘭克或者是亞平寧。
但哈瑞迪堅決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工匠,做的也只是一些放血針。
于是這些人便對哈瑞迪用了刑,教士們的刑具從來就是極具新意并且殘酷的,萊拉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遍體鱗傷,發起了高熱,不僅如此,他的十根手指頭都被小錘子砸得筋斷骨爛。
雖然他也是得到賜福的人,恢復能力要比一般人強,但教士們看過了他的傷勢后,也一致認為,即便他的傷勢能夠痊愈,他也不太有可能繼續做工匠這個活兒了,就算能做,作品也不會太精細。
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要找一個合適的工匠,也不是那么難,也不是什么難事。”若望院長隨意的說道,“這三個人都是我們家族豢養的工匠。”
他的意思是說,他們可能世代都在為杰拉德家族服務,他們的家人,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或許依然留在杰拉德家族控制的范圍以內。
“杰拉德家族在亞平寧的名聲并不壞。”若望院長補充說:“多得是有人來求庇護。”
“我相信。”塞薩爾說,如果不是原本就抱著一顆慷慨而又仁慈的心,善堂騎士團的原身——那座醫院就根本不可能被建立起來。
“第二件事情,”若望院長舉起一根胖胖的手指,“那就是我給你帶來了一些人。我聽說你在走過胡拉谷地的時候,遇到了一群野人。”
“是的,”萬幸塞薩爾那時候沒有將他們直接帶回伯利恒,而是把他們留在了大馬士革,讓他們避開了一場劫難,只是也不知道現在他們的情況如何了?
“那個野人的姓氏是不是賓根?”若望院長說道,“別奇怪,我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他原來投靠的一個朋友就是杰拉德家族的人,但那家伙有些膽小,并不敢承擔這樣沉重的責任。
他沒有收留他們多久,但也資助了他們,讓他們逃往其他地方,只是賓根這個家族,并不止只有他們一支,還有一些人分散到了其他地方。
有些人躲起來了,有些人則被主教和貴族們囚禁起來了。您知道的,賓根家族之之所以出名,正是因為他們家族中出了一個偉大的女性——圣希爾德加德。
雖然教會現在對她的態度十分曖昧,甚至反感,但依然會有人相信她,并且希望能夠在賓根的女性中再次發現一位如她這樣的圣人。
那些已經被留在城堡和修道院里的賓根我無法觸及,但能帶出來的我都已經把他們帶來了,他們很快會被送到塞浦路斯,其中確實有不少人依然在研究醫學,只是我暫時并未發現如圣希爾德加德這樣有天主賜福,圣人眷顧的女性,男性倒是有幾個相當杰出的人。我想你是會歡迎他們的,是嗎?”
塞薩爾點頭,事實上在聽說了胡拉谷地那個野人的訴說后,他也動過去尋找其他賓根的想法——若真如前者所說,賓根曾經是個醫學世家的話。
但作為一個遠在亞拉薩路的十字軍騎士,他所有的人脈與錢財當然無法與在亞平寧根深葉茂的杰拉德家族相比,他誠懇的向若望院長表示了謝意。
“還有第三件事情,應該說是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若望院長說,“你知道近來,在威尼托發生了一些可怕的饑荒,而威尼托距離倫巴底又很近,在發生了饑荒后,開始有大量的流民沖擊我們的城市和村莊,”他停頓了一下:“但我想你或許會需要一些人口,我們可以帶你招募他們,而后把他們運到塞浦路斯來。”
塞薩爾不知道若望院長所說的饑荒是不是真的——在歷史上通常得到記載的只有那些導致成千上萬的人死去的大饑荒。
但小型的饑荒對于此時的人們來說,簡直就是司空見慣的常事——下雨了,不下雨,蝗蟲來了,鳥兒來了,都有可能造成莊稼欠收。
通常來說,騎士和領主都不會因此減免稅收,農民們就算將糧食藏起來,也會讓嗅覺的敏銳的狗兒找到而后被搶走。
他們如果不想死,就只有逃亡。
但也有可能,只是杰拉德家族為了挽回與他的情分而愿意讓出這些人口。
“有多少人?”
“三千人,三分之二都是年輕力壯的好小伙,只要能夠飽飽的吃上幾頓,他們立即就能恢復以往的活力。還有一些是女人和半大的孩子。”
塞薩爾沒有去問老人和更小的孩子去了哪里?
在歐洲,饑荒依然會引來吃人的魔鬼——至于那些吃人的魔鬼是否長著鄰居和同伴的臉,那就無需多問了。
往好的一方面想,那些家人如果這是杰拉德家族的補償,那么那些人的家人應該還好好的活著。
三千人確實可以稱得上是一個負擔。
如果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年輕男性,考慮到不久之后就會發生的第三次東征,塞薩爾沒有拒絕的理由。
說完了這三件事情,若望院長也終于喝夠了葡萄汁,他拍了拍肚子,站起身來,并拒絕了塞薩爾的扶持。
“我還沒到這個年紀。”而后他看向正傳來歡笑聲的那個地方,詢問地看向塞薩爾,“我可以再去陪陪我們的小勝利王嗎?”
“洛倫茲嗎?您還真是喜歡這孩子。”
“這樣的孩子有誰能夠不愛呢?”若望院長忍了忍,沒說出心中的話,他第一眼看到與他的父親一樣有著一雙翡翠眼睛的洛倫茲時——雖然洛倫茲是個女孩,還是個正在蹣跚學步的嬰孩——但他馬上便想到,如果埃德薩伯國沒有淪陷,塞薩爾也一樣在他的祖父和父親的城堡中長大的話,他大概也就是現在的洛倫茲這個樣子,而不是如他見到時那樣內斂、謙卑、沉穩,完全不像個孩子,倒像是個飽受苦難的成人。
別以為貴族推崇謙卑,謙卑就是一個人人都有的好品質了,正是因為他們沒有,才會需要如此看重——大部分貴族的本性都是相當傲慢而又張揚的,如大衛、鮑德溫這樣的都算是鳳毛麟角。
塞薩爾原來想要陪若望院長一起去見洛倫茲,但中途又被人叫住了,一個騎士向他來稟報,說那個以撒人工匠想要見他。
塞薩爾很難描述哈瑞迪這樣的人,他似乎隨時都想要毀滅自己,也想要毀滅他人,他仿佛厭惡著周圍一切,無論是他的族人,他的才能,他的姓氏,乃至他的信仰;在有妻子和女兒的時候,他還能找到讓自己平靜的錨點,但等到他的老師、妻兒都死去之后,他的生命中似乎只剩下了茫然。
可你要說,他就此舍棄一切了,也沒有,他還在掙扎——但如果你敢伸手去拉,他只會把你一起拉進那個深不見底的泥沼。
塞薩爾已經試過了一次,并不打算再試一次,看在他沒有成為那三百個證人中的一個的份上,在萊拉把他帶到塞薩爾面前之后,雖然他已經成為了一個無用的廢人,塞薩爾還是為他在塞浦路斯上找了一個小工坊棲身,讓他得以度過之后的年月。
教士們的手段,從來就是最嚴酷的。
短短一晚上,哈瑞迪就像是老了十歲,他的頭發全都白了,留著的胡須也是灰黃交雜,整個人更是憔悴不堪。
他走到塞薩爾面前,第一次無比虔誠的跪拜了下去。
“你不必這樣做。”塞薩爾說,“事實上你應該知道,我并不想見到你。”
“我知道,殿下,但有件東西我必須親手交給你。”
“什么東西?”
哈瑞迪從衣服里取出了一張卷得緊緊的羊皮紙,打開后可以看得出是一張大地圖,但很明顯是新謄寫的,塞薩爾甚至能夠嗅到墨水的氣味。
“這是我記在腦子里的東西。事實上,每一個離開秘地的以撒人都只能夠在腦子里把它記住,而不能將原件或是臨摹的地圖帶出密地。”
“秘地?”
“是啊,我們以撒人的秘地,而且就在埃德薩,殿下,雖然埃德薩經過了這樣多的主人,我們最為寶貴和重要的神殿卻始終沒有人發現過。無論是波斯人、拜占庭人或者撒拉遜人,您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因為那是一處真正的圣地,甚至超過了亞拉薩路。對于我們以撒人來說,那才是我們真正的根基與庇護所所在,它在地下,殿下,深達數百尺,甚至可以觸碰到地獄。”
請:m.minguoqiren.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