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徴圖窮匕見。
見鋪墊的差不多,就拿出來了準備多時的奏章,將之鋪在桌面上。
晉王朱棡,楊士奇,楊榮,鐵鉉這些人,聞言便紛紛圍攏過來。
朝著上面望去。
目光迅速一掃,便紛紛為之色變。
這上面,羅列了宋訥的十大罪狀。
不僅如此,下面已經有了十八人署了名。
且都是助教。
話說,方才在這里跟著發牢騷歸發牢騷,但是他們卻真沒有想到。
這金文徴居然如此大膽,竟然要公然上彈章彈劾宋訥,要把宋訥給從國子學祭酒位置上趕下去。
這事兒,顯然是超出了他們之前所想。
至少是超出了黃觀,胡儼二人心中所想。
幾人都沒有表態,而是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了晉王朱棡。
儼然一副唯晉王朱棡馬首是瞻的模樣。
金文徴見此暗松一口氣,在場的這幾人里,是以這個吳行為主。
吳行是他們的主心骨。
這他就放心了。
因為看起來,這六人當中吳行是最好說話的。
也是最深明大義的。
平素里和他之間,也有一些交情。
不過,說來也是奇怪。
這幾人,除了楊士奇之外,黃觀,胡儼,鐵鉉,楊榮,以及這吳行五人,當時便是一個班。
后面,這五人紛紛脫穎而出,得以留校,并且擔任助教。
楊士奇是自己之前所教的班里面的人。
和他們一開始不是一個宿舍。
是后面升為助教后,幾人才住進同一間助教的宿舍。
就他所知道的情況,單論學習成績,學習天賦等一些上面。
這幾人里面,吳行可以說是最不行的。
能排到幾個人最末的。
可是,這些人,卻偏偏以吳行為首。
就連楊士奇這個,自己教授他時,覺得挺有主見的人。
如今成為助教,和這吳行在一起,同一個宿舍后,也同樣變得如此。
這讓他分外的好奇。
不知道這吳行,到底有什么才能,是何等的魅力。
才能讓這些人對他如此敬重。
一副以他為馬首是瞻的樣子。
這吳行,他也和其接觸過不少。
也沒感覺還有多大的魅力。
無非就是和這里面的幾個人比起來,更加的好溝通一些,僅此而已。
除此之外,各方面都是平平無奇。
想不通,當真是想不通。
只能說是矮子里面拔將軍了。
黃觀這幾個學習好,并不代表著別的什么都好,不代表著什么都會。
金文徴很快就找到了相應的理由。
就比如這黃觀,楊榮,胡儼等人,明顯都不太擅長交際的樣子。
屬于只會學習的書呆子。
吳行此人,雖然和自己常見的那些人比起來,也不長袖善舞。
可在這幾人里面,比起來,已然是很出挑的人了。
在這樣的一些悶葫蘆里面,出現一個這樣的人。
那么很顯然,便是鶴立雞群一般的存在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會被這些人視作主心骨,倒也正常。
同時,也有一些遺憾。
這要是自己和他們分到一個宿舍,那該有多好?
憑借著自己的能力,肯定能夠更好的讓這些人俯首帖耳。
處處以自己為主。
連一個區區吳行,都能讓這些書呆子們如此看重。
讓自己這種能力更強的人,來到這里豈不是手到擒來,如魚得水?
“吳行,署名吧,我輩讀書人,豈能受比侮辱?
士可殺,不可辱!
宋濂此人,作出此等暴行,完全不將我等師生當成人來看。
極其過分,極其可惡!
我等在這種情況下,若還不敢奮起一擊,放手一搏。
又有誰能為我等做主?”
確認了宿舍里面,誰才是話事人之后。
金文徴干脆就暫時忽略其余幾個人。
將吳行,也就是晉王朱棡當成主要的說服對象。
就現在的這個情況來看,只要自己能說服了吳行。
讓吳行帶頭,在這上面簽了名。
那么另外五人,就也會署名。
讓吳行簽名的事,還是很容易的。
因為在之前的一些交往之中,便偶爾能從吳行這里,聽到一些對祭酒,以及這些學規的不滿。
而此番自己來到這里,說起這些時,吳行同樣是顯得義憤填膺。
有了這些鋪墊,這個時候吳行來簽署,那簡直再正常不過。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出乎了他的預料。
“金兄,這…有些不太妥當吧?”
朱棡微微皺眉,帶著一些擔憂和遲疑的出聲說道。
“怎么不妥當?”
金文徴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有想到,他以為手拿把掐,只要他一開口就會立刻同意的吳行。
在此時居然說出了這種話來。
“這宋訥,聽說很是受當今陛下信任。
我等便是上了彈章,只怕皇帝也不會讓其致仕。
說不定,還可能會引得陛下不快。”
原來是因為這個!
金文徴開口道:“不必太擔憂。
宋訥年齡已經很大了,這老匹夫北侉子倒是能活。
如今都已經七十歲了。
還是不死。
正驗證了那句話,老而不死是為賊。
陛下之前有規定,官員到了七十歲,就應當致仕,告老還鄉。
結果宋訥老賊,如今已經七十歲了,卻還在這邊任教。
顯然不符合規矩。
我等此時上彈章,一來是宋訥這老匹夫,確確實實做出諸多過分的事。
另外一方面,也是有著這么一條規定在。
咱們這里上彈章,就能讓陛下想起這事,讓皇帝知道宋訥老匹夫的真面目。
讓陛下趕緊將之給趕走。
別讓他在這里誤人子弟!”
“只是,金兄…我還是有些不太放心。
我等畢竟人微言輕,只是助教。
此時聯名彈劾宋訥,可謂是以下犯上。
而我等對宋訥的彈劾,也只是其犯下的種種罪行,并沒有說宋訥年滿七十,當致仕之事。”
邊上幾人紛紛點頭,顯然是晉王朱綱所說的這話,是這幾人都擔憂的。
本來金文徴并不想在這個事情上多說。
可聯名上疏彈劾宋訥,是人越多越好。
威力越大。
且這些問題,之前在別的宿舍,也有人問過。
當下便道:“你們不知,宋訥此人,這等行為已然是惹了眾怒。
不僅是我等看他不順眼,同樣也有很多的仁人義士,看他不順眼事情。
除宋訥,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辦成的。
我等只負責其中的一部分。
說宋訥年滿應當致仕的事兒,自由其人來做。
一些,咱們想不到的大人物!”
他壓低聲音,用手悄悄的向上指了指。
“莫非…是魏司業?”
吳行面露一些震動之色的出聲詢問。
金文徴見到吳行這個樣子,一時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真真是沒有見識!
司業雖然位高,卻也當不起自己所言的這種大人物。
“吳賢弟,世上不只有我國子學。
除了我們國子學,還有國子學外的其余人。
司業位置不低,但還也還在祭酒之下。”
如此說著,金文徴停頓一下,為了展現自己等人的實力,消除這些人心中的顧慮,決定透露更多一些。
“是吏部里面的大員,愿意在這上面出力。
官員升遷任免這些,由那邊負責。
這次事,由吏部那里做出提醒讓宋訥致仕,合情合理。
便是皇帝也挑不出什么差錯來。
這吳賢弟只管放心吧。
你們的擔憂,我在此之前都已經考慮過了。
定然不會害你們的。”
他說著,就催促朱棡等人趕緊簽字。
然而朱棡,卻并沒有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動手簽字。
依然還是帶著憂慮。
“金兄,實話說,我確實想簽。
只是…這事事關重大,若不問清楚了,我們幾個人也是真的放心不下。
我們只是小小助教,出身寒微。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成為國子學助教,已經是祖上積德了。
并不太想冒這個險。
主要是擔心,我等做出了這等事情后,要是不能把宋訥給拉下去。
今后等待我們的日子可并不好過。
很有可能會被宋訥打擊報復。
甚至于,會因此而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我的小心,實在是這個事兒太大了。
我等此前都沒有考慮過。”
金文徴聽到吳行所言,心里面在罵娘。
這吳行,平日里看起來也像是個人物。
說話辦事什么挺干脆。
對宋訥也同樣很有怨言。
怎么真到了事兒上,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當真是豎子不足與謀!
不過,心里面罵歸罵。
但這個時候,他這邊需要把事情給辦好了。
完成了他的任務,在這件事情里多出力。
今后在宋訥倒臺后,才能從中多分到一些利益。
因此,也只得忍住心里面的鄙夷與不耐煩。
出聲進行解釋。
“放心好了,宋訥把事情弄得天怒人怨。
我們這份彈章送上后,又有吏部那邊的人進行處理。
那么宋訥必然會被弄下去。
甚至于被皇帝砍了腦袋,都不是不可能!
只要宋訥下去,那么對于我們這些人,就是好處多多。
宋訥想要報復我們也不可能。
他自身都是難保。”
說著,又壓低一些聲音道:
“按照現在情況,宋訥下去之后,將會有魏司業來擔任祭酒。
為兄不才,和魏司業還是有著很多情分在的。
能在司業那邊說上話。
而魏司業同樣也特別的反感宋訥弄的那套。
今后,魏司業成了祭酒,必然會把宋訥弄的這些破規矩都給廢了。
咱們這些人的逍遙日子也就來了。
還能像之前那般,只需要稍稍花費些功夫,教些課就行。
剩下的諸多時間,可以干自己的事兒。
想干什么干什么。
再輕松不過。
那才是人過的日子。
才是我等這些體面人,今后應該過的生活。
哪能如從現在這樣,被當成驢子來使?
幾位賢弟,在這彈章上簽了名,那咱們都是自己人。
司業大人,同樣會記著咱們大家的好。
今后遇到什么事兒,都好辦。
我這邊,也會在魏司業面前說幾位賢弟的好。
讓魏司業知道咱們的功勞…”
原來,這里面還有魏司業事業的事兒。
朱棡默默的將之記在心里。
卻并沒有輕易的吐口,同意簽字。
見到自己說了這些,這吳行居然還在那里遲疑猶豫。
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
金文徴心里面為之大罵。
覺得這些生瓜蛋子就是生瓜蛋子。
姜還是老的辣。
辦事情,還得自己來。
如吳行這些沒有見過世面的生瓜蛋子,一個二個嘴上說的多厲害。
此時真的見了真章。根本不行。
這就是典型的秦舞陽!
“諸位賢弟,說實話,這事你們不必擔心。
正所謂法不責眾。
簽署的人越多,其威力就越大。
今后真的出了什么有什么意外,那也皇帝也不會怪罪到咱們頭上來。
畢竟咱們是這么多人聯名上奏,皇帝就算是處置,也不可能把咱們都給處置了。
真要如此做,國子學還不得直接就癱瘓了?
再說,這份彈章也是我發起的。
真要處置,那處置的也是我,與其人無關,更與諸位賢弟無關。
說罷這些,他又加重了一些語氣,
“幾位賢弟,若是不愿意在上面簽,那也無妨。
少了幾位賢弟的署名,這事兒也同樣能辦成。
就是辦成之后,宋祭酒退位了,魏司業變成了祭酒。
其余人都在這彈章上署了名,幾位賢弟卻無動于衷。
那這事兒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難免會被魏司業給記住。
宋訥這老匹夫當祭酒,你們畏懼。
魏司業成了祭酒,同樣也是你們的頂頭上司。
你們本身就屬于破格錄取,成為助教。
這要是魏司業,今后成為祭酒后,在這件事情上進行一些深究。
只怕…事情便有些不太好辦了。”
看著金文徴開始軟硬兼施了,朱棡知道,自己已經差不多把這金文徴的老底,給掏的差不多了。
不過,他還想要看看,能不能繼續再榨上一榨。
還能不能再擠出一些什么東西來。
當下,便接接著開口:“聽了金兄之言,我是如夢方醒。
很多事情一下子就通透了。
這些辦法確實穩妥。
就是…就是總覺得還是不夠穩妥。
差些火候。
依照當今陛下對于宋訥的信任,只憑這些想,要把宋訥給弄下去,還是有些不太好辦…
只是這些手段的話,還有些不放心。
覺得不能達到一擊致命的效果。
金兄有什么你就直說。
咱們都是同在國子學這邊教書育人。
現在更是準備共同做大事。
金兄要是還些什么手段,不說出來,難免會讓我等心里有所疑慮。”
聽到晉王朱棡的話,楊士奇,楊榮,鐵鉉這幾人,也都紛紛點頭,出聲附和。
這狗東西,還真它娘的謹慎!
一點都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
膽子太小了!
不過還別說,真讓這家伙給問到點子上了。
在之前的幾個宿舍時,那么多的助教,都沒有問到這事。
見他面露遲疑之色,晉王朱棡心中一喜。
看來,還真被自己給猜著了。
還能再被自己榨出一些東西來!
這些人所準備的手段,果然不僅僅只有這些。
當下,便再次開口:“金兄,我等都準備聯名簽署了。
真要有些什么事,金兄可千萬別瞞著咱們。
說個不好聽的,咱們乃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這還有什么好隱瞞的?”
聽到晉王朱棡的話,這金文徴吐出一口氣,點了點頭道:
“好,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我們這邊,確實還有其余準備,能起到一錘定音作用的手段。”
他此時,準備把這些給說出來。
一方面是因為吳行這家伙,竟猜到了一些什么。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后續的這個手段,真要進行開展之時。
這幾個生瓜蛋子,膽小鼠輩,同樣也需要用到。
提前給說出來也無妨。
晉王朱棡,就做洗耳恭聽狀。
“宋訥這老匹夫的手段,不僅僅咱們這些助教難受。
眾多學子,也都同樣是飽受摧殘。
處在崩潰的邊緣。
這等事,只我們做還不成。
眾多學子,對宋訥的憤怒已經是達到了極致。
咱們這里在今后,也只需要稍稍的用一些手段,進行不著痕跡的引導一下。
就能令眾學子們起來反抗宋訥。
進行罷課。
若這么多的學子,一同罷課。
那這事兒鬧起來,宋訥這個國子學的祭酒,那是吃不了兜著走。
別說是接著當祭酒了,連腦袋都不保!”
這些人居然還準備了這等手段?!
晉王朱棡面露驚色。
他的驚色,那是一點都不做假。
而是真的有些吃驚。
鐵鉉,黃觀等人,也同樣有被驚到。
“想不到金兄,你們居然考慮如此全面。
如金兄所言,真要這樣做的話,那宋訥絕對沒辦法再當國子學的祭酒!
好,我簽了!”
晉王朱綱對金文徴大加稱贊,并拿起筆在彈章后面,寫下了吳行二字。
楊士奇,楊榮這些人,其實并不想參與其中。
尤其是聽到了,金文徴這些人,接下來還準備鼓動學生罷課,就愈發的吃驚。
更加不想摻和。
“幾位,這等大事怎能少得了我們?
都簽上字吧。
除魔衛道,保衛國子學,我等義不容辭!
晉王朱棡,望著楊士奇幾人出聲說道。
聽到朱棡如此說,楊士奇等人想想這些時間以來,和這位吳行進行接觸時,吳行不經意間展現出來的種種不凡。
以及他們心中,一些對于這位吳行身份的猜測。
想了想后,就也依次持筆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寫下后,幾人心里面皆是忐忑。
一方面,怕接下來事情一發難以收拾。
另外一方面,也怕他們賭錯了。
金文徴見到吳行幾人都簽了字,為之大喜。
終于把這些人搞定了!
與金文與朱棡這幾個生瓜蛋們,又說了幾句話。
就拿著彈章,去了下一個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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