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這個土,不一樣是馬來當地的食用紅土,這是可以用來治療消化不良的。”劉先生從兜里拿出一個玻璃瓶,里面裝著的那種篩過后的細土,里面還放了一個精致的銀質或者錫質的小勺子。
說著他就已經放到了方言面前的桌子上。
方言沒有拿起來,反倒是示意一旁的方藥中瞧一瞧。
方藥中會意,當即就把那瓶精致的土拿了起來,擰開后看了看,又聞了聞,然后說道:
“中醫也有用土入藥的情況,就比如灶心土,用經柴草熏燒的灶底黃土,它性溫味辛,能溫中健脾、止血止嘔,適用于脾虛不統血、嘔吐腹瀉等癥,我們中藥里叫伏龍肝。”
說完他頓了頓:
“不過…咱們也不是直接吃啊。”
劉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這個是那邊的民間偏方。”
方言對著他問道:
“您自己沒有這方面的癖好吧?”
劉先生說道:
“當然沒有,我要不是得了這個病,我根本就不會吃土的,這不也還是沒辦法了嘛,正規醫院查出來我只是貧血,但是我這么多毛病,我感覺這肯定不對勁啊,所以我必須得自己想辦法啊。”
方言對著他問道:
“感覺有用嗎?”
“就比如吃下去過后,當真感覺自己身體好起來了?”
劉先生斟酌了一下,然后才說道:
“要說有用吧…好像還是有點用,但是又感覺更像是心理上的。”
“之前我臉黃發腫,但是吃了這土過后,確實消腫了,現在只剩下臉還稍微還有點黃。”
方言若有所思點點頭。
說著又讓他換另外一只手切脈。
等到摸到劉先生另外一只手后,方言才說道:
“在我們國內西南地區和國外東南亞的部分地區,確實存在食用紅土相關的現象,就比如瀾滄縣糯福區布朗族有些部落的婦女善于在村旁選擇濕潤、潔凈的紅土,經過仔細處理后放在竹筒保存,以備必要的時候食用。”
“緬甸撣邦,也有售賣可治療消化不良等疾病的泥土。”
“另外非洲一些地方也有食用加工過后的泥土的情況。”
聽到方言的話,劉先生的臉色明顯好多了。
方言這話至少證明他還是正常的,沒有撒謊。
而聽到方言這么說的方藥中,和其他四位同學,一個個都露出了漲知識的表情來,他們倒是沒有懷疑方言在亂說。
因為方言也沒必要騙他們。
現在情況清楚了,劉先生不是異食癖,只是在用民間偏方治療自己的病而已。
方言對著方藥中說道:
“劉先生術后脾虛導致水濕內停,表現為面黃腫,咱們中醫灶心土(伏龍肝)性溫味辛,可溫中健脾、化濕止血,看來這馬來紅土可能也具有類似灶心土的藥性,通過健脾增強運化功能,促進體內濕氣代謝,從而減輕了水腫的情況。”
方藥中點點頭說道:
“嗯,中醫認為“土能制水”,紅土入中焦脾胃后,可能改善了脾虛濕困引起的浮腫,不過這個還需要進一步的驗證。”
說他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味新藥,于是對著劉先生問道:
“劉先生,這個土能賣我一些嗎?”
“我想帶回去研究研究。”
劉先生說道:
“買就不必了,您拿去就行了,我手里還多著呢。”
方藥中也沒客氣,當即感謝一聲,直接就收了。
不過還是把里面的勺子拿了出來,還給了劉先生。
“拿著吧,拿著吧。”劉先生堅持不要。
非要把全套送出來。
最后方藥中迫不得已收下。
接下來方言的號脈也結束了。
唇色及舌質淡,苔白滑。
這次摸到的脈象特別少見,叫芤(kōu)脈。
簡單來說,摸這種脈就像摸一根空心的蔥,手指頭輕輕搭上去,能明顯感覺到脈搏在跳,可稍微用力往下按,中間就像空了一樣,沒啥力氣,只有兩邊還能摸到一點跳動的感覺。
很多人容易把芤脈和另外兩種脈象搞混。
一種叫是常見的浮脈,一種是不太常見的革脈。
浮脈也容易摸到,輕輕一搭就能感覺到跳動,但用力往下按,雖然跳得沒那么明顯,可還是實實在在有東西的,而且跳起來的幅度也不大。芤脈就不一樣,不僅跳起來幅度大、手感軟,用力按下去中間直接是空虛的。
還有一種革脈,摸起來感覺浮在表面,而且跳得特別有力,像按在繃緊的鼓皮上,不僅中間空空的,還感覺外表硬邦邦的。芤脈摸起來軟軟的,跟革脈完全是兩碼事。分辨這些脈象,得靠醫生長期看病積累的經驗,手感也得特別靈敏才行。
一般來說,要是一個人突然吐了很多血,或者大便帶血、女性月經血量大到止不住,身體里的血一下子少了太多,就容易出現芤脈。
因為血液少了,血管里填不滿,摸起來就會有這種空空的感覺。
而且血少了,身體里的“陰”虛了,陽氣壓不住到處亂竄,也會讓脈象變成這樣。
結合他之前說的情況頭眩暈,心悸,失眠,氣短,自汗,乏力,食少,便秘。
這其實就是氣血兩虛,血不上榮于腦。
也就是說,西醫判斷的貧血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對的,只不過沒有考慮到氣而已。
那么他這個情況是怎么因為治療內痔而造成的呢?
方言拿起筆一邊寫著醫案,一邊腦子里快速的分析起來。
劉先生之前做了內痔注射壞死手術,這個手術本來是治痔瘡的,但在痔瘡組織壞死脫落的過程中,有可能會一直有點出血。
雖然劉先生沒發現明顯的便血,但這些少量出血慢慢積累,時間長了也會導致貧血。
西醫在檢查貧血原因的時候,可能沒考慮到這種長期少量出血的影響。
中醫認為,劉先生現在的問題是氣血都虛。
在中醫理論里,脾負責管著血液,不讓它亂流。
做完手術后,可能傷到了“脾氣”,就像堤壩破了個小口子,血就更容易流失了。
而且脾不好,身體里的水也代謝不出去,就會積水發腫,所以劉先生臉色發黃、舌頭又白又滑。
剛才方言通過把脈的時候發現是芤脈,就像摸一根空心的蔥,這說明血管里血不夠,氣血不足。
再加上做完手術身體要恢復,本來就氣血不足,手術又傷了元氣,身體就更虛了。
雖然劉先生吃紅土感覺舒服了點,好像能緩解脾虛水腫,但他最根本的問題還是氣血兩方面都出了問題,光靠吃紅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還有啊,劉先生做完痔瘡手術后,腸胃變得不“聽話”了,老是便秘。
這便秘會讓腸道吸收鐵變得很困難。
鐵是造血紅蛋白的重要材料,吸收少了,貧血自然就更嚴重了。
西醫檢查只發現劉先生貧血,卻沒注意到他身體里的“氣”亂套了。
就像家里的水管水流不通暢一樣,他脾虛了,水濕在身體里排不出去,整個人都被“濕氣”困住了。
因為沒考慮到這點,所以西醫對劉先生為啥會出現這么多不舒服的癥狀,解釋得不夠清楚、全面。
想通了這些,方言就開始在醫案上寫了起來:
劉先生接受內痔注射治療后,西醫層面因慢性失血導致缺鐵性貧血;中醫層面則因手術耗傷氣血、脾虛濕困,形成“氣血兩虛為本,濕滯為標”的復雜病機。
治療應該:健脾益氣、補血養心,兼以祛濕通便。
先緩解貧血相關癥狀頭暈、心悸、乏力。
再修復術后脾虛濕困、氣血生化不足的根本病機。
歸脾湯合參苓白術散加減 組方:
健脾益氣:黃芪30g、黨參15g、白術15g、茯苓15g。
養血安神:當歸12g、龍眼肉10g、酸棗仁10g。
祛濕利水:薏苡仁20g、白扁豆15g、蒼術10g。
潤腸通便:火麻仁15g、郁李仁10g。
調和氣血:木香6g(防補藥滋膩)、炙甘草6g。
寫完過后,方言想了想又寫到:
若舌苔厚膩濕重,加厚樸10g、砂仁6g(增強化濕)。
若失眠嚴重,加遠志10g、合歡皮10g(安神解郁)。
若自汗明顯,加浮小麥15g、煅牡蠣20g(固表止汗)。
接著是針灸治療,這個事兒,方言打算讓老范來做。
不過他還是要把選穴寫出來,稍微考慮了下,方言寫到:
針灸配穴:
足三里(雙側):健脾胃、補氣血。
三陰交(雙側):健脾化濕、調和肝脾腎。
血海(雙側):補血活血,改善貧血。
中脘:調理中焦,增強脾胃運化。
天樞(雙側):通調腸道,緩解便秘。
平補平瀉手法,每周3次,連續2周。
接著方言對著劉先生說道:
“您現在停用馬來紅土,雖然短期內水腫會消下去,但長期吃可能會攝入重金屬,還有其他風險,而且和我們開的藥方也沖突。另外,一定要調整排便習慣,每天固定時間去廁所,別長時間坐著或蹲著,這樣能預防痔瘡復發。”
劉先生連忙點頭:“好,好,我都照您說的做。”
“飲食上也得格外注意。”方言接著說:
“我建議多吃些能補脾胃、養血氣的食物,像紅棗小米粥、山藥蓮子羹、桂圓枸杞湯都很不錯。”
“還有一些補鐵的食物,比如豬肝、黑木耳,您讓助理記下來,到燕京飯店定制這些菜就行。”
劉先生點點頭,讓自己的助理把這些記了下來。
接著方言又補充道:
“生冷油膩的食物也得忌口,像冰淇淋、肥肉、油炸食品都不能碰。還有辛辣刺激的辣椒、胡椒,以及酒精,這些都會加重腸道濕熱,一定得忍住別吃。”
“明白!”劉先生應了下來。
“你這個情況半個月左右,應該就可以緩解,另外你自己注意觀察下大便的顏色,如果是黑色,及時向住院樓層的護士報告。”
“好的好的。”劉先生點點頭。
方言對著他們說道:
“行了,你們去外邊找護士入院吧,藥在后面會熬好拿上來。”
接著劉先生告辭,從房間里走了出去,方言開始補齊手里的醫案筆記。
同時還對著身后四位同學問道:
“誰幫我去跑一趟藥房,讓他們幫忙熬個藥?”
“我!方哥我去!”袁青山當即湊了過來,他和方言算是幾個人里面比較熟的,主要是和老范都是道醫,方言還和他聊過一些道醫的事兒,算是交流比較多的。
聽到他自告奮勇方言也不客氣直接就把處方撕下來交給了他,然后對著他說道:
“藥房出門下樓,就在一樓大廳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袁青山當即拿過處方就跑了出去。
方言繼續寫醫案,其他人看到他把醫案寫的相當詳細,甚至補全了之前的分析。
“很有野心啊!這是打算給其他人學習,還是打算直接醫案合集?”方藥中對著方言問道。
方言聽到這話,笑著說道:
“都有。”
方藥中聽到后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來:
“哈哈…好小子…”
接著方言寫好了醫案后,對著剩下的三個同學說道:
“誰幫我去叫下一個人進來?”
朱麗娜當即站了出來,表示她去。
其他人當然也是沒意見了,就讓她去門口把人叫了進來。
這次進來的人就多了,病人是個年輕人,大概二十多不到三十的樣子。
不過他是被人用輪椅推進來的。
方言注意到他身上還掛著尿袋,這是已經插上尿管了。
推他的人是上次方言在歡迎宴會上見過的一個人,姓楊,叫楊豪森,大概四十多的樣子是香江人。
家里是在香江九龍開鐘表行的,同時還在買樓收租,做物業。
這發家史和另外一個姓楊的香江富豪類似。
“方大夫您好!”楊豪森微微欠身,對著方言招呼。
這個人看起來不像是個商人,更像是個教書的老師,方言對著他點了點頭:
“楊先生你好,又見面了。”
說完方言也不饒彎子,對著他問道:
“這位先生是什么情況?”
輪椅上的那個年輕人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楊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還是我來說吧。”
后者這才點點頭。
接著楊豪森說道:
“他是我弟弟,這個病說起來有點久遠了,那是在幾年前,他和女朋友一起去泰國的時候,遭到了人綁架,當時他們兩個還有被綁架后,丟在山洞里住了一個月時間,我們交完贖金之后,對方才把他和他女朋友放了。”
“本來以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結果沒想到回到香江之后,他身體就開始出現問題了。”
“先是回來沒多久,他就說自己感覺到腰背部疼痛,有時候疼痛會減輕一些。”
“一開始我們是按照風濕病來治療,但是治療效果不好。”
“一直到了第二年,病情變得越來越嚴重,疼痛加劇了,只要一運動疼痛就更加厲害,身體也一天比一天消瘦。”
“后來經過地區醫院拍X光片檢查,發現胸部第五節脊椎的骨質出現了病變,被診斷為骨結核。”
“骨結核?”方言皺起眉頭。
這東西可就有些嚴重了。
而且他還是說的幾年前的事兒,也就是說至少都拖了好幾年了。
楊豪森說道:
“嗯,當時我們還不相信,去了好幾家醫院檢查,都是同樣的答案,后來我們選擇了一家比較好的醫院開始治療,當然優先考慮的是西醫,找的也是當時在香江的英國醫生,聽說他治這病很有一套。”
“結果那醫生讓我弟弟服用了三個月的抗結核藥物,卻沒有什么效果,而且病情還在不斷加重,我弟弟下肢出現了麻木的癥狀,腰背部的疼痛也更加劇烈了。”
“之后采用石膏床進行治療,結果還不到一個月,兩條下肢就完全麻痹了,沒辦法行動,接著又出現了排尿困難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那會兒就只能依靠導尿管來排尿。”
“并且后面更嚴重的時候,他大便也十多天都排不出來,需要通過灌腸才能排便,當時我們詢問那個醫生,他說讓我們放心一定有辦法的,但就這樣一直拖到了今年,那個醫生要回國了,他然后才說沒辦法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楊豪森明顯有些憤怒。
控制了一下情緒后,才繼續說道:
“后來他說可以幫我們從國家請更厲害的專家過來會診,我們也只好聽他的,又交了一筆錢給他,作為他邀請這些人過來會診的費用。”
“結果今年在會診過后,他們說這個病現在已經很嚴重了,基本上只能保守治療了。”
這時候跟在一旁的一個少年,罵到:
“花了那么多錢,結果就搞成這個樣子,這幫人真是該死!”
這話一出跟著一起進來的那些楊家人都紛紛點頭。
一時間現場亂糟糟的。
楊豪森趕忙說了一聲:“好了”
然后才把場面壓住。
接著楊豪森又對著方言說道:
“后來我們就聽說方大夫您的事兒,我又專程去拜訪了一下周先生,看到了現在已經可以正常生活的周小姐,然后我們才決定回來。”
“接著他們給我推薦了唐笙明先生,然后聯系到了中僑辦,我們在這次才得到回來看病的機會。”
“我和廖主任說了,只要方大夫治好我弟弟的病,什么條件都好說。”
方言對著他說道 “這個你放心,只要是到我這里的病人,我肯定都竭盡全力的治療。”
“咱們先說說楊先生目前的詳細病情吧?”
楊豪森點點頭,然后對著一旁的一個二十多的女的說道:
“阿紅!”
“你來和方大夫說詳細的情況。”
“嗯,好!”這個叫阿紅的女人單眼皮,看起來很冷酷,有點像是保鏢,能夠從她動作里看出來,這個人有點功夫底子。
她對著方言鞠了一躬,然后才說道:
“方大夫您好,我是楊先生的保姆兼保鏢,照顧他的日常生活和安全。”
“嗯,您好!”方言對著她點點頭。
阿紅對著方言說了起來:
“楊先生現在不止是大小便出現問題,身體也消瘦很多,體重已經只有九十多斤了,他下肢冰冷而且沒有知覺,肌肉已經出現了萎縮的跡象,食欲也不好吃不下東西,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會做噩夢睡不著,并且腰上經常有痛感,手上也出現麻木的情況。”
“身體其他地方的肌肉控制力也明顯降低了不少,大概情況就是這樣,你如果還想了解什么可以直接問我。”
方言點點頭,然后對著阿紅問了起來:
“楊先生之前服用抗結核藥期間,是否出現皮膚發黃或牙齦出血?”
“有的!”阿紅點點頭說道。
方言快速的記錄了下來。
然后又問道:
“楊先生腰背痛是針刺樣痛還是鈍痛?夜間會痛醒嗎?”
這時候阿紅一怔,發現自己居然沒有關注這個問題。
坐在輪椅上的楊先生,張了張嘴,用沙啞又有些虛弱的聲音說道:
“鈍痛,夜里不會痛醒。”
方言干脆對著他問道:
“那您下肢冰冷是全天持續還是間歇性?膝蓋以上是否也發涼?”
楊先生說道:
“全天持續,膝蓋以上…應該不太冷,只不過我現在沒什么知覺了。”
方言點點頭,然后看向阿紅,問道:
“楊先生導出的尿液是否渾濁或有血絲?灌腸時排出的大便是否帶黏液?”
“尿很正常,大便很干燥沒有粘液。”阿紅回應到。
方言最后又對著輪椅上的楊先生問道:
“做的噩夢是否與被困經歷相關?驚醒時是否伴有心悸?”
“嗯,確實是這樣。”楊先生點點頭,確認了方言的判斷。
方言對著他說道:
“您舌頭伸出來我看看,左右手給我把一下脈。”
楊先生聽到后,回頭看了一眼哥哥楊豪森,后者推著他來到了方言診臺邊。
方言開始給他切脈看舌象。
很快方言就發現了他舌質淡,舌頭下青紫怒張。
左右手脈搏也是脈細弱無力,都快不能應指了。
他身體情況,比方言想的要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