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這一天,在焦急中等待的人們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原來黑夜是比白天更加漫長的!
平日里,人們經過辛勤的勞作度過了白天之后,晚上上床后,很快就落入夢鄉,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在感覺上總覺得黑夜比白天短得多。
但是這天夜里,人們終于體會到黑夜的漫長。
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鐘表上的指針,在那里一秒,一秒慢吞吞地的走著,甚至他們產生一種錯覺,一直只有秒針在那里移動…
就這樣,人們在焦急中等待著,就在人們忍受不住疲倦、迷迷糊糊地想要合上了眼睛的時候,突然被一陣響亮的敲門聲驚醒,大家隨著聲響恐懼地走到代表處門外。
而此時,代表處門口的大鐵柵已被打開。
天已經發亮,熱帶的艷陽,已經高高地懸掛在東方的天空上。
一小隊穿著黑色制服的武裝人員,正在和秦俊飛在那里談話。
昨天晚上秦俊飛一夜都沒有睡,他一直守在院子里,過去這是陸戰隊員的工作,但是現在,所有人都離開了。
只有幾名留守人員。
帶頭的是一個滿臉胡子的大漢,背著一支SKS半自動步槍,腰間還佩帶著一支M1911A1手槍,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剛繳獲的,他身體長得非常粗壯,臉上滿布傷疤,透著一臉剽悍機靈的神情,看得出是個久經風霜的戰士。
他用帶著北方口音的真臘語,詢問代表處里住客的情況、住客的人數、住的什么人。
“這里的人都是是唐僑,因為一些原因,沒能及時撤離這里,他們很快就會撤離這里,只要飛機一降落,我們就會離開。”
秦俊飛直接了當的回答道:
“長官,我相信很快你們的高層就會同意我們的飛機降落。”
在弄清楚這里的人都是外國僑民以后,大胡子看著那些站在大廳里的人,然后大聲說道:
“我們接到上級委員會通知說,美國飛機不久就要來轟炸金邊,全市人民必須立即撤出首都,等待危險過去以后,再讓你們回來!”
一聽美國飛機要轟炸,代表處里的人們就緊張了起來。
在代表處避難的人們紛紛向這幾個戰士提出一些問題:
“我們要向什么地方撤出去”
“大概要出去多久”
“出去之后會有地方給我們居住嗎”
“要不要帶食品和生活用具”
“可不可以到我們父母住的地方,去和親人會合一齊離開”
那個留著胡子的戰士有些不耐煩地回答道:
“上級的通知,我已告訴過你們,我不會回答其他的問題,帶不帶東西你們自己決定,半小時內,我要人離開這里。
走得通的地方,你們都可以走,不過只能向市郊走,不準走回頭路,一路上,上級已經組織人手接待你們。”
然后,他轉回頭向同來的士兵們說:
“你們留在這里,要他們立刻收拾好東西,越快越好。然后叫他們離開這里。”
那些士兵接到命令后,就要求那些在代表處避難的人們迅速地回到自己的住房,收拾行李。
而這里三秘張正陽也來了,他在阻止那些人離開的同時,又對那位大胡子戰士說道:
“長官先生,這里是外國使館,即便是美國轟炸機轟炸,也不會轟炸到這里,關于是否撤離這里,我需要等待進一步的通知。”
隨后,張正陽又說道:
“我們現在正在通過有關渠道,與你們的高層商討相應事宜。”
什么是有關渠道?
就是另外一邊了,他們之間確實正在進行溝通。
在張正陽的堅持下,那個帶胡子的軍人在通過電臺與另一邊聯絡后,很快就命令他手下的士兵撤到了代表處外,然后隔著鐵門監視著他們。
在鐵門口的是一位大約只有十三四歲小士兵,年紀很小,似乎有點靦腆。秦俊飛見他披在肩膀上的水巾實在是太破舊了,就拿了一條全新的水巾給他,他感激地接過來,小心地向周圍望一望后,悄悄地告訴秦俊飛說道:
“你們離開的時候,盡量多帶一些東西吧,到了外面暫時不能回金邊了。外面吃的、住的都有困難,最好多帶一些食物。”
秦俊飛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其實在那個胡子軍官宣布要所有人撤出金邊的命令時,他就已經想到了金邊的居民,在短期間內,不可能再回到這座城市了。
因為“美機要轟炸金邊”的說法,不過是一種欺人自欺的說法,根本不值一提,既然美國已決心退出越南戰爭,他們又怎會再轟炸金邊,何況美軍從來都沒有直接介入過真臘,如此幼稚的謊言,只有鬼才會相信。
但是普通人壓根就沒有任何選擇,他們只能按照命令匆匆忙忙的收拾能收拾的一切行李,然后離開這座城市。
而在各國使館的陽臺上,那些留守的人們站在那里看著市民們匆匆的離開這座城市,以躲避所謂的“轟炸”。
而代表處里的避難的人們,也心情復雜的看著市民們疏散,雖然他們并不知道美軍會不會轟炸,但是留在這里似乎是更安全的選擇。
況且,現在哪怕是先前最固執的人,這會也已經認識到了危險,直到現在他們才愿意離開這個他們自幼生長的國家,拋棄他們多年積累的家業。
也就是在這種復雜的心態中,總算是有好消息傳來了,經過溝通,委員會同意暹羅空軍派遣五架運輸機從機場接走滯留在金邊的唐僑以及西方國家的記者和使節。
三天后的清晨,又有一隊士兵圍住了代表處,所有國家的使館前方都是如此,也不是說所有,只有一個地方是例外。
在張正陽的組織下,滯留在代表處的上千名僑民排著長隊,提著簡單的行李走出了代表處,在代表處外,士兵們檢查著他們的護照。
他們大都持有臨時頒發僑民護照,不過,這并沒有什么分別。在檢查了護照之后,人們排著長隊走出了代表處。
沒有汽車送他們離開,所以只能步行,一路上,還有加拿大、英國以及法國等西方國家的使館留守人員以及記者加入他們的行列。
人們就這樣步行著朝機場走去,城市的上空,陽光依然是那么燦爛,周圍的空氣依舊是那么灼熱。
馬路旁、行人道上,一列列整齊的樓房、一棵棵枝葉茂盛的酸子樹,仍和昔日一樣,但總教人感覺到似乎是缺乏了一些什么東西。
跟在人群中的秦俊飛想了很久,才想起路邊到底少了什么——缺乏過去那種城市特有的生機。
在死氣沉沉的長街上,看不到一輛汽車、三輪車或其他的車輛,更沒有以前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
街道兩旁的商店的店主們,雖然是在匆忙中被逐出家門,但他們還是依照過去多年的習慣,把店門鎖好才離開。
整個城市就好像童話故事中被魔法催眠了的國家一樣,城市在沉睡著,市民在沉睡著,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落入一個陰森而死寂的夢境中,無法蘇醒過來…
遠處,有零星穿著黑衣的戰士,從靜悄悄的街道上走過,他們看到這支隊伍的時候,只是看了幾眼,但是并沒有過來干涉。
而與此同時,有不少老鼠在小巷中,旁若無人地亂竄起來,這些的老鼠,平時只是偶爾一見,現在居然成群結隊,到處大搖大擺,似乎在一夜之間,它們接管了這一座城市,代替人類成了這里新的主人。
不僅只是老鼠,還有成群結隊的流浪狗,在這無人的城市中游蕩,這些流浪狗,原來大都是市民們豢養的寵物。
過去它們可能都是主人們的心肝寶貝。當大難臨頭,主人們自顧不暇匆匆出走時,只有少數一些狗有機會跟著主人一齊走,其他大部分被遺棄在屋里和街上。
失去了主人的狗,也和它們的主人一樣無家可歸,只好在馬路上無目的地亂走,饑餓使它們像狼群一樣,它們結成群,成群結隊的在毫無人煙的城市中行走著。
當這些野狗看到這些人的時候,并沒有走過去而是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著他們,沒有人知道在過去的幾天中,這座城市發生了什么。
但是現在,野狗、人們,就這樣成為了街頭僅有的存在,周圍的環境是死一般的沉寂。
在秦俊飛的的內心中,充滿著孤獨感。不同的是,他的內心深處也充滿了渴望,渴望著與家人團聚。
但是更多的是迷茫,他不知道這座城市里的人們在未來能不能回到這里,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他就這樣在似火的驕陽下行走著,滿頭大汗地走完了這段既不長也不短的路途,直到走到了機場的時候,在他們看到那幾架C1運輸機的時候,人們的心中不由長松了一口氣。
一些人甚至忍不住跪了下去,在那里喃喃的說道:
“上帝保佑,我們終于可以離開了…”
幾十分鐘后,這五架暹羅空軍涂裝的C1運輸機,接連起飛了,他們并沒有在第一時間飛向暹羅的方向,而是在城市的上空盤旋了一圈,似乎是為了向這座陷入沉寂的城市進行最后的告別。
而坐在飛機上的秦俊飛透過窗口看著地面的城市時,他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曾經的鄰居們會遭遇什么,但是現在他們都離開了這座城市,只不過離開的方向各有各的不同。
“哎…”
這時一旁的陳三長嘆道:
“人離鄉賤,也不知道,咱們到了暹羅,這日子到底能不能過下去啊…”
聽他這么說,秦俊飛安慰道:
“放心吧,畢竟都是唐人,肯定會照顧你們的…”
“沒錯,我們當年赤手空拳來到這,都能積攢下家業,現在也就是換一個地方而已,肯定還能東山再起…”
他的話引得周圍一陣贊同。看著他們互相鼓勵的樣子,秦俊飛似乎明白了為什么唐人能夠在各地取得成功,靠的不僅僅只是勤勞和節儉,還有就是這樣的樂觀和永不服輸。
“這就是我們唐人。”
這個時候三秘張正陽對他說道:
“你知道嗎?過去我們唐人只有自己——我們在各國打拼,但是卻只有自己,對于天朝來說,我們就是天朝棄民,所以備受外人欺壓,從來沒有人在意我們。
可是現在,我們有了唐人自己的國家,這個國家不會把我們視為棄民,而是我們唐人自己的國家——長安。”
張正陽稍微頓了一下,他想到加入外務部時,長官說的話:
“我們也有自己低配版全球主義,就是長安就是全世界唐人的長安,不需要分辨是唐僑還是唐人,不用管你是住在哪里,統統都是唐人,統統都是我們唐人的一員。
所以我們派出大量政工人員去各個唐人街和唐人居住地宣講,促進當地社區發展…”
看著飛機里的這些從金邊救出來的唐僑,張正陽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在過去的幾十年里。那么多唐人視長安為他們的長安,一直以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愧是海外唐人的共主。
想要成為共主你需要付出責任,這個責任就是保護!
是守護!
而不是用各種借口拋棄他們,或者說,需要他們的鈔票的時候,就是血濃于水,但是需要付出責任時,就是天朝棄民。
所以,當別人拋棄他們的時候,長安站了出來——長安是所有唐人的家,我們將會保護他們!守護他們。
所以,有了僑民護照,有了僑民咨議員。
看著飛機機艙里的人們,張正陽明白了為什么他們會把長安視為領袖,正是因為這樣的付出——這個是身為家長的付出,無私的付出。
“張秘…他們就是我們的責任吧!”
秦俊飛的話讓張正陽點了點頭。說道:
“你說的沒錯,他們就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的職責,還好…我們,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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