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的12月,略帶著一絲寒意。
但這種天氣并不需要穿裘皮大衣,在港島只有一些闊太太和女明星,還會穿著裘皮大衣。
中午時分,一位穿著白色裘皮大衣的女明星走進了位于中環的一家餐廳,一進餐廳,女明星的眼前就是一輛她嬌滴滴的走到桌前,說道:
“宋老板。”
點了點頭,宋國強說道。
“吃點什么?你自己點吧。”
和這位漂亮的女明星,共進了一頓豐富的午餐之后,宋國強就和往常一樣享受著濃香撲鼻的朱麗葉牌的雪茄——這是產自棉蘭老的雪茄,它的質量不遜于古巴雪茄。
就在他笑著和身邊的女明星聊著天的時候,他的秘書走了過來。那年輕人道:
“老板,有一位金先生想要見您。”
終于來了。
宋國強直了直身子,對身旁的女明星說道:
“你先回家等我,下午我忙完了就過去。”
女明星乖巧的點了點頭,然后就先離開了,在餐廳門口穿大衣的時候,一位穿著中山裝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眉頭皺了皺。
顯然在他眼里,這個女人穿的太過暴露了,露背超短裙。也就是穿上皮毛大衣的時候,看起來還像點話,不過胸口都露出了一半,可真是的…
他也就是皺一下眉頭而已,這時那個年輕人走了過來對他說道。
“金先生,老板在那里等著你。”
來到餐桌前,金良銘說道:
“哎呀,宋老板,您這一面可真不好見啊。”
金良明之所以會這么說,是因為過去的幾天中他一直約著宋國強,只不過對方并沒有給他機會,他的秘書只是告訴他“老板最近的行程已經安排滿了。”
換句話來說,老板并不愿意見他。
為什么不愿意見他呢?
當然是為了現在的這場見面了。
不過現在他們終于有機會見面了。
“金先生,”
抽了一口雪茄,宋國強看著對方說道。
“很抱歉,這幾天實在是有些忙。”
真的忙嗎?
不是忙,而是為了占據談判的主動權。
“宋老板,您這一面可真難見啊。”
坐到宋國強的面前,金良銘說道:
“要不是來這里用餐,恰好看到你,恐怕這一面都是見不到的。”
什么叫恰好,分明是盯梢好吧!
不過,對于宋國強也沒有揭穿。這幾天公司外面一直有人盯著,這些人可僅僅只是簡單的商人。
其實,大家都一樣,只不過,他真的是在這里做生意,畢竟,對于部里來說,他們需要公司的利潤,多年來,這家公司早就成了部里最賺錢的部門,只不過,只有極少數的一些人知道這家公司的身份。
所以,公司并不承擔情報工作,相比于情報,賺錢更重要,至于情報工作,有其它人負責,畢竟,這里是英國的地盤,調查部與英國情報機構的合作同樣也包括港島。
“不知道,金先生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事?”
金良銘笑道:
“我有一個大生意要介紹給你,”
“大生意?”
放下茶杯,宋國強故作迷茫道:
“什么大生意。”
“石油!”
金良銘知道這些SEA人最反感的就是說話繞圈子,他們喜歡直來直去。
“現在內地準備加大石油出口,而且我們公司負責這個業務。”
看著對方,金良銘特意強調道:
“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首先想到了你這邊,怎么樣,宋老板,有興趣嗎?”
誰會對石油沒興趣呢?
經歷了去年的石油危機后,全世界都知道石油的珍貴了,自然有很多商人希望涉足其中。
“興趣…自然是有的,但關鍵還是要看價格。”
“12塊5,我是說美金。”
金良銘開出報價后,就拿起了茶杯,這時宋國強的話音傳了過來:
“你是在開玩笑嗎?”
他的茶杯停在半空,白瓷映出他微微繃緊的下頜線。窗外街道上的有軌電車“叮當”駛過,震得玻璃柜里的普洱茶餅簌簌作響。
“每桶11塊8…美金?你是專門過來找樂子的嗎?”
宋國強看著對方,嘴角上揚,臉上露出冷笑,說道:
“金同志,波斯灣到岸價才12塊8。”
直視著給出這個的報價的金良銘,宋國強對鄰桌的秘書說道:
“田秘書,把我的記事本拿過來。”
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田秘書連忙從公文包中拿來一個記事本,手按著記事本,宋國強說道:
“你們的石油,肯定是產自大慶吧,它的油質你難道不清楚嗎?大慶油是中質高蠟石油,不僅硫含量,比中東油高0.7個百分點。而且汽油收率低,幾乎不能提取航空用油,日本是大慶油的主要用戶,但是他的煉廠也是不愿意采購大慶油的,除非大幅降價,你們給他們的報價,是國際市場的八折,怎么到了我這,就變成中東輕質石油的價格了?”
原油通常被劃分為輕質原油、中質原油以及中重質原油三類。輕質原油因其高價值、廣泛用途和良好的流動性,已成為國際金融市場交易的主要對象。同時,輕質原油的雜質含量相對較低,產出比例高,這意味著在相同體量的原油中,輕質原油能夠提煉出更多高價值的產品。
所以,中質油是不可能賣出輕質油油價的。這也是宋國強冷笑的原因。
見對方直接挑明了大慶油的不足,金良銘長嘆道。
“哎呀,宋老板,你是做好功課的。”
“做生意嘛,總是需要好準備。”
但宋國強已經翻開黑色真皮記事本,泛黃的剪報上赫然是《南華早報》的航拍照片:遼闊的大地上輸油管道像條鋼鐵巨龍,標題寫著“石油動脈貫通”,然后他將記事本展示給對方。
看著記事本,金良銘的心里一陣苦笑,對方顯然早就有準備了。
“而且,你們不是增加出口,而是大規模出口,過去大慶油的產量受限于鐵路的運力,但是現在呢?有了這條管道,你們每年的輸出量在2000萬噸以上,也就意味著,你們會向國外出口1000萬到1500萬噸石油,這可不是一點點的石油…”
將記事本合上,然后宋國強直視著對方,繼續說道:
“大慶油高硫高蠟,煉化成本高昂,煉廠甚至需要專門改造才能處理大慶油,而且需要摻入大量的中東輕質油進行調質,我可以負責任的說,除了日本的那群窮鬼會用大慶油,其它國家的煉廠,基本上不會考慮大慶油的。”
在直接給出這個結論之后,宋國強又強調道:
“一千五百萬噸。”
宋國強的鱷魚皮鞋尖輕輕點地,仿佛在給這個數字打節拍。
“誰能夠吃得下來?整個港島,沒有人能吃下來,連同東南亞各國,也沒有人吃得下,你要知道,所有的石油公司,都是有中東合約的…”
他的話音稍頓,說道:
“而且都是十年長約,在這種情況下,對于這些大戶來說,他們首先是確保長約,即便是臨時采購,也會首先采購中東的石油,至于你們的石油,汽油收率低,約20,比中東石油的收率低了10。
雖然它的柴油收率高,比中東油高了約5,但是那又怎么樣,柴油的價格還不到汽油的一半。
不僅如此,它還不能提取航空用油,這意味著,煉化的綜合回報率比中東油低了30,所以…”
看著對方,宋國強冷笑道:
“這個價格,沒有任何人會接的。”
女侍應來添水時,金良銘注意到她腕上的石英表——南洋貨,和會議室里宋國強助手們的西裝一樣,都是北方見不到的稀罕物。
“朋友價。”
金良銘推過重新填寫的報價單,鋼筆印力透紙背。
看了一下報價單,宋國強卻笑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看那張報價單了,好像對他來說,這個價格就是玩笑。
“六點五折,現價。”
宋國強直接了當的說道:
“明天就是六折——這才是真正的朋友價,是我在照顧你們!你要弄清楚這一點!
到底是誰在幫助誰?
畢竟,你們連油輪運力都無法滿足,怎么運得出來呢?”
他故意瞥向窗外,看著維多利亞灣的方向,說道:
“聽說你們正在采購油輪,可是即便是采購了油輪,又能賣給誰呢?首先你要有客戶,并不是說,只要生產出來,就一定能賣得掉!”
金良銘的瞳孔驟然收縮。連他們購買油輪的計劃都知道,這家伙的觸角未免伸的也太長了吧。
但是也就是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對方不是故意去刺探這一切,畢竟,永和貿易的名下本身就有航運公司,所以了解到這方面的信息倒也是在正常不過。
而且就像他說的那樣——現在是他在幫助他們,而不是他們在送好處給他。
石油這種東西非常搶手,但并不意味著你有石油就能夠賣的出去。
首先你要有銷路,其次你還要解決運輸問題。
而這兩者,他們都沒有!
茶涼了,像極了談判桌上逐漸凝固的氣氛。
“你說的很對,是因為有諸多的困難,所以才找到你不是…”
金良銘收拾起心情,然后笑著說道:
“就按照你說的價格,雖然家里肯定會有爭議,但是…哎,不過你要保證包銷全部的石油,而且我們也要簽訂10年長約。”
為什么要簽訂10年的長約?
當然是為了綁定這個客戶了。
“沒問題,10年的包銷,價格在我們今天談判的基礎上隨行就市。”
這個隨行就市指的是什么?就是市場價的65!
宋國強點了點頭,然后說道:
“今天這頓,就算你請的了,畢竟是談公務嘛,你能報銷的,我都私人掏錢。”
生意談好了,兩人的關系好像又恢復正常了,聽著對方的調侃,金良銘笑道:
“你這家伙,真是的,總是變著法的占便宜。”
他指的便宜當然不是這頓飯錢,而是指在之前的報價中,他的步步高壓,用一個個數據,把價格壓低到了極限。
面對他的這種壓價。金良銘自己甚至都沒有任何還手的余地。因為他的手里壓根兒就沒有任何籌碼,所以只能夠任人宰割。
在商務談判上。當你沒有籌碼的時候,那么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有時候即便是被人宰割了,也要笑著說謝謝,就像現在這樣。
“哈哈,有時候,有些便宜,哪怕就是送上門,也不一定有人愿意去占,你說是不是。”
說罷宋國強又是一陣大笑,金良銘也跟著笑了起來,他當然知道對方話里是什么意思,雖然明白,但臉上還是閃露出了一絲苦澀。
隨后他們又在一起聊了一會,才起身離開,在金良銘付賬時,宋國強又特意提醒道:
“對了,別忘了給他們小費,畢竟,服務員是靠這個生活的。”
“你啊,總是助漲歪風邪氣…”
嘴上這么著,金良銘還是付了小費——2元港紙,對此,宋國強則咧嘴道:
“你可真小氣…”
“你大方,為什么不自己付賬。”
“我就是一打工仔,花的是自己的錢…”
“你這個大資本家,什么時候成了打工仔了?”
“一直都是,股東就是我的老板啊…”
兩人就這樣一邊調侃,一邊走出了餐廳,在餐廳外,金良銘看著即將上車的宋國強,再一次確認道:
“你確定可以包銷嗎?”
確實,就像他說的那樣,最重要的不是生產,而是銷售。
“放心吧,我們回頭見,”
宋國強點了點頭,然后就上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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