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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9 成色復雜的松江新城

  春節在即。

  1781年的這個初春,生機勃勃,充滿野性。

  帝國在野蠻發育。

  李郁卻遭遇了忠心臣子們的集體勸諫——陛下,要固國本。

翻譯成人話就是:陛下,您要多納妃子,多生孩子  多多納妃=昏君的印象純屬民間臆想。

  玩女人能花幾個錢?

  陛下就算日宿一宮、日納一妃,相比下江南、挖運河、軍事遠征,這點花銷簡直就是九毛一毛的毛尖尖。

  所以,

  對于帝王來說,納妃其實是一種勤政的行為。

  皇子多,抗風險系數才大。

  于是,

  以皇后為組長,趙氏姐妹為組員的“選妃小組“正式成立,容嬤嬤以及多位老嬤嬤擔任顧問。

  從帝國一個億的女子當中為陛下挑選合格的妃子。

  范圍初步定在:

  功臣將士后裔、民間絕色女子、忠誠商人后裔、正治合格的儒家后裔,以及江寧、杭州的女子學校。

  爬龍床的門檻還是挺高的。

  這事,全程都輪不到李郁插嘴。

  他只能背著手聆聽,偶爾點個頭,微笑一下。

  普通人納妾,叫好色。

  帝王納妾,叫固國本。

  容嬤嬤一臉真誠地告訴自己:

  敦倫吧!

  陛下。

  帝の敦倫,和農夫耕地,士兵打仗、工人煉鋼的性質是相同的。

  敦倫,就是勤政。

  敦倫,就是圣君。

  這個春節,吳皇宮的團拜會格外熱烈。

  賓客格外齊全。

  連續7天,中午一次,晚上一次。最多的一次規模高達49桌。

分別針對重臣、軍官、巨商、科技人員、民間賢達、使館人員,以及在野分子  為了辦好帝國歷史上的首次最大規模宮宴。

  江浙粵魯的名廚都來了,精明的酒樓老板寧可休業半個月也要把自家最好的廚子送去蘇州,共有榮焉。

  休業半個月的損失后面都能補回來。

  總之,

  大運河以及省際水泥路,舟車不絕,目的地——蘇州府。懂行的人都知道,這叫“生辰綱”。

  禮物進獻皇家,結交重臣。

  總之,

  塞車和塞船現象從臘月開頭一直持續到除夕夜。

  蘇州府的酒樓、客棧全部爆滿,談笑有綢衣,往來無白身。

  押運生辰綱的管家們完成任務之后,總得坐下來吃點飯順便結交一下朋友,拓寬人脈。

  四九城的那些事,換了個地點,換了層包裝。

  形式變了,但精髓是不變的。

  以前是——喲,今兒個八大胡同來個新雛,爺您賞光,咱們走起?

  如今是——旁友,一起松江府玩女人伐?

  由于陛下不希望在眼皮底下看到過多的娛樂產業,所以,雞鴨鵝們一股腦全搬去了松江府黃浦江畔的新城。

  這是一次買方和賣方的雙向奔赴。

  被懷柔的西南土司、舊士紳、地方豪強、前清官員、京旗子弟、四川幫會首領,如今全在黃浦江畔住著。

  吳廷稱他們為“在野分子”。

  在野分子當中,除了京旗,其他群體頗有家資,這幫人每天就干一件事——消費。

  這是一座在荒灘上建起的新城。

  路,是嶄新的水泥路。

  房子,是設計新穎的新式花園小樓。

  城鎮的地下,還有良心地下道。

  服飾店、珠寶首飾店、家居鋪、花店、奢侈品鋪、寵物店、點心鋪、零食鋪、古董鋪、書店、酒樓、茶樓、煙酒鋪、洋貨鋪、食材鋪、四海金融。

  基礎設施有公共澡堂、大劇場、體育場、醫院、車行、寺廟。

  澡堂,凈化。

  劇場,凈化。

  寺廟,凈化。

  體育場,鍛煉體魄。

  陛下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底下的人執行壞了。

  光明大劇場外。

  一穿皮袍、戴鳥毛帽的彪悍土司走過來,熟練的詢問:

  “下一場,是什么節目?”

  “昆曲,杜十娘。”

  土司老爺很失望,聽不懂,真聽不懂。

  不甘心地問道:

  “有攢勁的云南情歌嗎?”

  “不好意思,今天沒排。不過,晚飯之后有一場海島風情服裝走秀。”

  “好看嗎?”

  “很粗俗。”

  土司哈哈大笑,掏出銀子: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大海,買2張票,我要最前排的。”

  體育場內。

  騎馬射箭,蹴鞠投壺,劃船打槍。此外還有一些新項目,例如臺球、玻璃彈珠、麻將。

  很顯然,

  老百姓不可能花錢來鍛煉身體。

  一士紳走進來,只見他戴瓜皮帽,齊耳短發,身穿綢緞長袍,手里握還著倆核桃。

  慢條斯理的排出5枚銀幣:

  “投壺。”

  投壺運動契合了孔夫子的君子六藝,特別符合大清士紳的體質。

  前臺微笑:

  “客官,要不要雇一位陪練?”

  “陪練是什么?”

  沒一會,陪練來了。

  一位女陪練款款走來。

  她腳蹬馬靴,身穿新式獵裝,長發盤起,似是剛從馬場過來,整個人散發著健康之美。

  士紳暗暗點頭:

  “要!”

  又排出10枚銀幣。

  不知不覺,優雅的2刻鐘過去了,女陪練暗示需要續費。

  士紳一咬牙充了500枚大頭幣,想留個好印象,以后弄回家當第五房小妾。

  我是筆,她是墨。

  我是箭,她是壺。

  紅袖添香,乃人間大雅!

  臺球場,油頭粉面的年輕公子哥們手握球桿,撞的哐哐響。

  一群身穿新式漢服的女陪練穿梭其中,笑靨如花。

  不時嬌呼:

  “公子,好棒!一桿進洞。”

  靶場,硝煙刺鼻。

  前清軍官們對制作精良的燧發槍贊不絕口,如果舍得花錢的話,甚至可以拉1門兩磅炮,將靶子轟碎。

  靶場照樣有女陪練,她們負責裝填子彈。

  不時勸說:

  “公子,打一炮吧?帝國最新款野戰炮,一發炮彈只要50銀幣。”

  各國商館的洋人也喜歡來,他們第一喜歡劃船,女的撐小陽傘,男的劃槳,在蘇州河里來回蕩漾。

  第二喜歡蹴鞠,和西南土司的小崽子們對踢。

  第三喜歡騎馬,和西南土司的小崽子們比馬術。

  老家伙們,只能搓麻將。

  每人身后坐一陪練。

  負責端個茶,掐個煙,支一倆招。

  士紳和土司坐對家,巡撫和王爺坐對家。

  反正大家都是前朝余孽,誰也別嫌棄誰,坐在靠河的雅間里就著茶水點心,賭的昏天暗地。

  快活一天是一天。

  到了晚上,黃浦江畫舫成群。

  劇場里,掌聲雷動。

  帝國的異己分子每日沉湎于醉生夢死,將浮財花光,先將家里的財物送去當鋪,后遣散傭人廚子花匠。

  最后悄無聲息地搬出新式花園洋房。

  鐵打的新城,流水的住戶。

  吳淞江北側的舊城,才是他們的最終歸宿。

  世人都認為陛下很寬仁。

  陛下本可以秋后算賬殺光所有在野分子,但是陛下卻用溫柔的商業之刀,慢慢割。

  體現了文明!

  吳廷內部,對于當前安置在野分子、異己分子的手段也不是沒有異議。

  例如,

  陸軍大臣和財政大臣,就認為過于寬仁。

  但是,陛下執意如此。

  帝國要走的更遠,殺人就不能成為習慣。要培養文明,要培養寬容。

  只有李郁明白,重金打造的松江新城不止是一個思想實驗,更是一個商業實驗。

  雖然建設新朝前期投資巨大,但是收益同樣驚人。花園小樓、店鋪租金、商稅,全是進項。

  在李郁的謀劃中,

  異己分子流放松江府只是一個催化劑,待他們把商業環境烘熱后,整個江南的公子哥都來了。

  因為黃埔江畔這座新城的奢侈程度,超出了這個時代所有人的想象,是一種從內到外,從理念到居住的全新奢侈體驗。

  歌劇院、體育場、硬化路面、街道園林、下水道、白瓷馬桶、出租馬車、自來水(水塔供水、蒸汽機抽水)。

  除了松江新城,在帝國其他的任何一個地方你花錢也買不到。

  短短半年,

  “腰纏十萬貫,坐船去松江”就成了江南富人的流行語。

  用印鈔機形容松江新城大抵是不準確的。

  金錢的回收機更合適。

  江南的富人群體在此消費、定居,花費的銀錢好似滾滾不息的黃浦江水,最終匯入帝國的大河。

  陛下——18世紀最偉大的社會經濟學家。

  松江府的在野分子當中,就數京旗子弟比例最大,又最是窮困潦倒。

  當初北伐時,李郁下令流放了燕京城12萬人。

  船只運力緊張,流放蘭芳的想法不現實。所以,又改流放中南半島。

  只要出了鎮南關,吳廷就不管了,你們自生自滅。

  想留在松江?

  得交納2000兩城市建設費。

  雖然是凈身出戶,只身流放。

  結果,部分精明人悉悉索索摸出幾張銀票或者一兩樣罕見的首飾寶石,勉強湊足2000兩。

  從此,變成了松江人。

  而交不出這筆錢的窮八旗,都去了南洋。

  唯有成都駐防八旗被成建制的遷徙到了安南最南端的湄公河三角洲,沿河生存。

  舊城和新城的分界線是吳淞江,下游這段也稱作“蘇州河”。

  吳淞江的北面,是舊城。

  吳淞江的南面,是超前100多年的新城,居民是五湖四海的富人。

  每天清晨,紅日初升。

  在舊城居住,洗漱打扮干凈的京旗子弟們一步三搖的趕到河邊,給船家5枚銅錢,坐船渡過并不寬的吳淞江。

  去謀生!

  這一船,都是曾經的貴人。

  船家是附近的松江農夫,每日小掙一袋銅鈿,然后回家種田。

  到了南岸。

  眾乘客登岸,感慨每日通勤成本太高,足足10個銅錢。

  然后,四散開來。

  到新城尋飯轍。

  新城,沒有圍墻。

  但是有栽種樹木形成的障礙。

  黑衣漢子手持短棍例行巡邏,冷峻的目光盯著每一個步行分子。

  坐四輪馬車進來的,一定是好人。

  若是步行來的,要看衣著!

  新城居住的老爺們特別心善,見不得破衣爛衫的窮人。

  萬一,老爺太太們見到真正的窮人傷心的掉眼淚,保安也要跟著掉眼淚的。

  正紅旗的幾位老哥們見到黑衣保安,立馬摘下瓜皮帽,彎腰微笑。

  一年輕保安扭頭走開。

  沒有補丁!

  是好人!

  10丈外,年輕的保安出手攔截了一個縮頭縮腦,手籠在袖管里的粗壯漢子。

  “你,站住。”

  粗壯漢子的衣服上至少有6個補丁。

  6個補丁啊!!

  落在保安眼里,簡直比遇見沒穿衣服的人還要恐怖。

  “滾。”

  “爺,我不是賊,我想進去尋個粗活兒干干。”

  “放p,快滾。”

  雖然被保安厲聲喝罵,但粗壯漢子仍不舍得離開。

  他知道,自己若是能混進這座漂亮的鎮子,不管是扛大包還是沿街乞討,都能混飽肚子。

  粗壯漢子頭頂挨了一棍,出血了。

  “你憑什么打人?”

  “滾!不然打爆你狗頭。”

  倆人扭打在一起。

  保安為自己的工作而戰,粗壯漢子為生存而戰。很快,保安被沙包大的拳頭揍的昏頭轉向。

  誰也想不到,旁觀的幾位正紅旗爺們出手了。

  他們一路小跑找到保安亭:

  “軍爺,那邊有刁民鬧事,還打了你們的人。”

  警哨響起,一大群黑綢衣拎著短棍沖出去了。

  此情此景,

  幾位熱心的正紅旗爺們挺起匈膛,倍感榮幸。

不知為何  雖然落魄了,雖然被流放了,雖然大清亡了。可他們仍舊不自覺的站在富人那一頭。

  那五爺踩著光滑的水泥地,穿過漂亮精致的小園林,來到了寬敞的帝國大街。

  一輛輛四輪出租馬車穿梭來回,招手即停。

  倆側店鋪,玻璃櫥窗锃亮透光,站在里面的迎賓小妞漂亮的令人自慚形穢。

  那領口,那白胳膊,那小裙子。

  踏馬的就一個字:

  沒辦法,鋪子里的高檔皮衣一件動則幾百上千銀幣。

  身為奢侈品的店員,也沒法不自信。

  那五爺透過玻璃櫥窗欣賞了3秒鐘,默默移開視線。

  分寸感拿捏的正到位。

  一眼不瞧,露怯。

  瞧多了,挨揍。

  3秒鐘,不多不少,正正好。

  被流放到松江府后,那爺的心態調整的很快,僅僅頹廢了半個月就適應了新生活,而且喜歡上了新城。

  他邁著方步,開始尋找今日飯轍。

  自由的一天,從腳下開始。

  一名女騎警控馬慢悠悠走來。

  “站住!”

  那五爺止步,摘下瓜皮帽。

  微微欠身:

  “警官好,奴才是正紅旗下的那五爺,良民,不曾扛過槍,讀過書,家里6口人,住吳淞江北岸第3街區第5弄堂第1家,已剪辮,沒有傳染疾病,思想上擁護陛下。”

  “這是我的證件。”

  一口氣說完,清晰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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